第六章 鸳鸯戏水
作品名称:亲密搭档 作者:贾庆军 发布时间:2018-03-28 19:53:10 字数:5453
“赵静波,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军笑着说。他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笑成了月牙。睫毛不停地向前忽闪,像蝴蝶摇动的翅膀,从侧面看甚是优美飘逸。其实,军没有什么特长,眼睫毛倒是蛮长。
“你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赵静波一脸诧异,如坠云雾。
军心里一沉:“你忘了?1987年我在和平林场上班,你和林场的大集体女青年们一起帮我清过林。当时我以为你们要抢我的活干,后来你对我说,你们是奉马林队长的命令来帮助我的;还有,我上你家吃过饭,那时候你哥在小工队开爬山虎上山运材,我是你哥的助手。1994年我从和平林场调到敦林人造板厂工作,就逐渐和你们失去了联系。2001年1月6日我结婚,现在有一个女儿。”
赵静波听后眼睛一亮:“哦,想起来了,你是小贾。你怎么变模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说后来怎么看不见你了?原来你调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送一送你。不过我结婚比你早,我女儿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军听后感慨万千:“是啊,人生无常,岁月不饶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所谓斗转星移,日月如梭,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活力四射、风光无限的我了……想一想都令人伤感!”
“朝气蓬勃?小贾,你当初在我印象里可不是朝气蓬勃,整个和平林场的人,谁都说你成天蔫巴儿也不吱声,人可老实了,用老气横秋来形容你还差不多。”赵静波在一旁撅着嘴说。
军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容:“我以前是那样没错,但后来我变了。其实,现在仔细想一想,人生苦短,生命就那么几十年,重要的是要把握住机会,自己认准的事儿就要主动去追求,否则就会后悔。”
“什么意思?不明白。”赵静波一脸疑惑。军赶忙转移话题:“我看你这几年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简直会说话一样。”
“小贾,你真能逗,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不老?”赵静波明显心里很高兴。
军又说:“你哥我现在是事业无成,婚姻不幸福,整日无端地焦虑上火,心像受火烤一样难受和不安;内分泌失调,还患有胃病,所以走形变样了。这就是命啊!对了,你这是从沟里调到人造板厂了?”
赵静波收住笑容说:“对,我们全家都搬下来了,为了女儿在地区念高中。我上班,丈夫开货车跑长途。”
军说:“挺好,在地区衣食住行还算方便,就是人多复杂。”沉默了一会儿,赵静波说:“哦,小贾你赶快回家吧,不然嫂子该等急了。”
“好吧,我先走了。”军回头眼巴巴望着赵静波,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赵静波转过身去:“你先走吧,咱们以后联系。”
军大喜告别了赵静波,飞身骑上自行车冲出厂区。刘凤兰推着自行车在后面喊:“小贾,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你俩真能唠,害得我在外面等你那么长时间,要不然现在我早到家了。”
军故意逗她:“新认识一个铁子!”刘凤兰在后面骂了一句“骚货”。
军暗自发笑:“操!说的真对,骚货。也不知道究竟谁骚?”军突然猛蹬自行车,把刘凤兰甩了十万八千里,不一会儿,她就不见了踪影。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江面升起了金黄色的薄雾,军穿过老江桥从江东进入街里,城区越走越宽,前面的道路豁然开朗。此时军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由自主地正向另一个方向倾斜……
二十分钟后,军骑着自行车进了玫瑰园小区,放下自行车,上了二楼。
军舒了一口气,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锁,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一周,钥齿拨动弹子,不紧不慢,门被打开。军心想,人的心锁能这么容易被打开就好了,关键是用对了钥匙,还有锁芯别锈死……
这个家和妻子的脸一样毫无表情,至少是冷漠又有一些麻木。可能是夫妻年龄相差九岁造成的隔阂,军总感觉是两代人在一起生活,有一些心里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软弱,因为你比人家大那么多,是丈夫,又像是一个长辈。你必须永远高大,百折不挠,坚韧不摧,更不能耍娇。
所有的人性中的虚荣、贪婪、脆弱与挣扎都不能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这会让军感到不好意思,同时她也不会理解。也可能在她心目中,只有年纪和她相仿的人才会这样,军更是如此。
长期不能良好的沟通,使二人心怀个事,相互猜疑,往往说半句咽半句。性生活由原来的每周一歌变成每月一曲。这让感情丰富的军误以为家是死水一潭,以至于军每一次出入感觉像旅馆一样。
军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吃饭、看电视、睡觉。多年来养成一个习惯,不看电视睡不着。电视里正播放动物世界——鸳鸯戏水。
鸳鸯,别名乌仁哈钦、官鸭、匹鸟、邓木鸟,分布在亚洲东部,在中国东北繁殖,华南地区越冬,见于中国东部各地;最有趣的特性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一直是夫妻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美好象征。
崔豹的《古今注》中说,“鸳鸯、水鸟、凫类,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故谓之匹鸟”。
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韩妻》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古时宋国有个大夫名韩,其妻美,宋康王夺之。怨,王囚之。遂自杀。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愿以尸还韩氏,而合葬。王怒,令埋之二冢相对,经宿,忽有梓木生二冢之上,根交于下,枝连其上,有鸟如鸳鸯,雌雄各一,恒栖其树,朝暮悲鸣,音声感人……
军一边看着电视,心却无比凄凉。军喜欢浪漫多情,同时又羡慕成双成对的鸳鸯,一生相伴。飘飞的思绪任天马行空,恍惚不定,不知不觉,慢慢步入迷幻。
在清澈寂静的富尔河边,中午暑气弥漫,水雾散去,赵静波从远方缓缓地向军走来。只见她一头乌发高高盘起,面带微笑,二目含情,落落大方,身穿白纱裙肉里透红,一米七的个头在雾气中显得格外高挑。
军赶忙走上前相迎:“你好!赵静波。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有你了,从二十岁在和平林场上班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当时我不敢说,一直埋藏在心里……”赵静波含笑低头:“为啥不早说?人家一直在等你。”转而又芳心伤感,“可叹你我错过姻缘,却情义连连。”军闭上眼睛痛苦万分:“可惜你我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说那些了,能与你相见就是我的幸福与造化。”
“暑天酷热难耐,我下河洗一个澡。”军说完跳入水中。回头看着赵静波,“你下来吗?”赵静波摇摇头。军笑道,“没想到你只是一个花瓶,中看不中用。”赵静波生气了:“你太小看我了,我们沟里长大的孩子上树下河啥都会,今天给你露一手。”
赵静波说完脱去白纱裙,下入水中。军的眼睛快要掉出来了,丰满的酮体,诱人的乳房,白花花的大腿。军下意识抹了一下鼻子,以为流鼻血了。
只见赵静波在河里表演了甩水、扎猛子、潜泳,最后竟然顺河流仰泳,如一条美人鱼在恣意遨游。军用狗刨紧紧跟在后面。
游到一块大河石的后面,军拉住赵静波的手,紧紧抱住她就吻;赵静波推了几下没动,也就迎合着军的心思而行。赵静波突然发现河里有一对鸳鸯逆流而上,笑着说:“我们去追那一对鸳鸯。”二人拼命去追鸳鸯,只见那水鸟分分合合,始终不散。
快到岸边了,军忽然发现那鸳鸯变成自己媳妇的脸,不一会儿又变成刘凤兰。
军大惊失色,感觉自己这慢慢沉到水底。
“救命啊!赵静波。”赵静波却无动于衷。
军吓了一身冷汗,感觉有人扒拉他的脑袋。“醒一醒,要睡觉到床上去,别在沙发上睡着了。”军马上站起来,抬头一看是媳妇孙运霞。他转身刚走到卧室,孙运霞说,“你在梦里喊的赵静波是谁?”
军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瞬间睡意全无。他用手扶住门框,故做镇静,不敢抬头看妻子的眼睛,生怕被妻子看穿心底儿。他战战兢兢,嘴唇抖动了两下说:“赵静波是我在和平林场上班时认识的一个同事,曾经帮我干过活儿,我还上人家吃过饭,我们之间处得跟哥们一样,这不昨天……”
“好了,好了,别说了。”妻子打断了军的话,转怒为笑,“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以为赵静波是一个女人呢?听这名字也不像一个女人。奇怪了,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什么赵静波呢?而且在梦里还喊他的名字,不至于吧?哪天有时间把他从沟里请到咱家来喝酒不就结了!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老是打蔫,快去睡吧,好好养一养。别净想一些陈年往事,看来你是真老了……”
军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躺在床上二目发呆,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上班,军早早到了单位,推开厂区大门,顿时一股湿冷的气流迎面扑来,令他打了一个寒战。
车间里静得出奇,好像地上掉一根针都听得真切,估计还带有回音儿。军感觉脖子后面有一点发凉,头发丝根根竖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涌上心头。
往里走,眼前一片狼藉,满车间凌乱,垃圾遍地。至少墙角和地面还残留着昨天烘干夜班留下的纸屑与脚印,如兵溃如山倒般狼狈,真TM的和电影里的国民党败退有一拼。
军能想象出当时下班的情景,操!反正回家的动作与速度比上班时麻利多了。行动慢一点儿的人,下班还没出厂子大门呢,先走的先生和女士们可能已经快到家了。
此时军明显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气声,这与平时里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形成鲜明的对比。
多年孤独性格的使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静悄悄地和周围的时空相处,至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了依旧如故。他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时常空落落的不着底儿,缺乏安全感。一味地整天沉思,心事重重,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自由驰骋。他夜晚和繁星对望,白天和流云相盼,没有人知道他在想有些什么,一阵风儿似地飘过。这奇异的思绪,如天女散花般的在军的心里洋洋洒洒,自由飞行。
不知不觉,军走到烘干机的跟前。突然,他好像看见赵静波正坐在那里对着他微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去,眼前空无一人,竟是另一番景象。他慢慢来到工作台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赵静波坐过的座位,心里叹了一口气。
上班的时间到了,工人们陆续进了车间,班长曲奉祥走过来合闸起炉,机器马达声响,空气颤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乱舞,闹心!这声音听着就叫人心烦。
刘凤兰什么时候来的军没注意,令他心里奇怪的是,刘凤兰今天突然变得默不作声,一反常态,往日的玩世不恭与嬉皮笑脸的那个劲早已荡然无存。
“早上好!”军没话找话问了一句,然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刘凤兰偏偏不理这个茬,好像没听见,脸差一点就扭到“南天门”。
军也扭过头,心里:我操!装啥?你是皇帝啊,金口难开?人不咋地,架子可不小,不搭理我不就是因为我昨天下班跟赵静波说话了吗?你管得也太宽了。说不好听的话,真有一点窑子姐愣装黄花大姑娘的架势,自我感觉良好。
此时,赵静波在他心里越来越感觉温柔贤淑,简直像女神一样。可是同时,他又对刘凤兰对他不理不睬有一点不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互相瞅一眼都觉得多余。干活的时候更是自己忙自己的这一块,彼此之间没有了协作与照应。
不多时,曲奉祥走了过来,停在军的面前看了一会儿。小眼睛翻了翻说:“你俩怎么回事儿啊?这活儿还能不能干了?单板都续歪了不知道吗?我来了你们还这么干,后面都起摞了,用表一测干燥率不合格,差好几个数。非得堵机了才算完是不?”
军觉得头发丝酥酥地发麻,脸红到了脖子根。打刚才班长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瞅着他,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说真的,军虽然外形是一个老爷们,但内心也轻易不让人说,因为好没面子啊!
“好的!好的!班长我错了,我知道怎么做了。”军满脸歉意地说。
“知道错了还这么干?单板在网带上要放正,不要打斜。前后要保持间距,不能后面单板的头搭在前面单板的尾,注意别重张了。班前培训白学了?”此时曲奉祥更像一个大领导,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架子端得更高了。
军感觉很难堪但同时又想,你怎么不说刘凤兰呢?她续得料也不见得比俺好哪去。余光中,他发现刘凤兰似乎在笑。
“曲哥,我这个人太笨,死心眼,你包涵。”军满脸陪笑。
“好了,好了,我替你续一会儿,你马上到后面把你们不合格的料抱回来重烘一次。”曲奉祥一脸不耐烦。
军边往后走边骂:“曲小个子你装啥?哪天把我整急眼了非揍你不可。”
等军抱着料回来时,曲奉祥却朝他瞪眼睛:“你是怎么把刘凤兰气成这样的?老半天也不说话,连我也不搭理了。我告诉你啊!小贾,你今天想办法给我哄好了,如果影响工作我给你小鞋穿,挤死你!信不?”
“信!信!问题是她先不跟我说话了,现在原因不明,我也没招啊!”
“行了,行了,你看着办吧……”曲奉祥说罢甩袖而去。
机器声响,时间煎熬。军几次试图和刘凤兰说话,可是目光一接触就四散游离。
呦!军突然想上厕所。可是……算了,如今求人难,啥都得自立更生。还是憋着到中午休息时再去……
晌午工人们匆匆忙忙吃完饭,小寂片刻又继续干活。军觉得一到下午,时间就过得飞快,又离下班不远了,还能见到赵静波,真好!可是现在我怎么这么困呢?不能睡,精神点。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军迷迷糊糊地背起他最喜欢的洛神赋,以防止困倦。
“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曹子建的辞赋在军的嘴里一遍一遍地吟诵,那朗朗上口的文字,合着单调的机器轰鸣如入无人之境。这一回终于引来刘凤兰诧异的目光聚焦一瞥:“呸!纯粹是精神病发作,无法医治了。”墙上的钟表大概也疯了,一圈一圈地折腾,疲于奔命,最终停下来还是原地。哦,太阳快落山了,终于到下午四点了,烘干组该换班了。
军心里异常激动,他的“宓妃”要出现了。他不停地向门口张望。啊!赵静波飘忽若神,凌波微步,面带微笑向他走来。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娇羞动人。军慢慢站起身想要去迎赵静波,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推了一下,险些跌倒。
军回头一看是刘凤兰,只见她冲出续料口边跑边喊:“陶乃军,今晚上你不是要请我去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