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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纷纷

作品名称:长漂泊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8-03-26 12:18:25      字数:4823

  阳历四月三日,从头天晚上起,细雨拉了长号,整天整天落个没完。
  本应该正常上学的。上完最后一节课,老师们突然宣布要提前一天放假。因为下雨,学校也不集合了,由班主任告诉学生们早点回去,叫学生切莫在路上耽搁。
  班主任说完,六年级的学生欢快地从教室里跑出来,争相雀跃地跑进雨里去。过了一会儿,其它年级的学生也陆陆续续给放出来了,安静的街道霎时传来学生阵阵的欢乐。有的学生钻进桥边核桃树下的小卖铺去,拿了麻辣或是方便面各色食品,争先恐后向年迈的店主老爷爷付钱。小卖铺里闹哄哄的,小卖铺门前的地上,也瞬间出现大小不一的凌乱脚印,地面被踩得湿漉漉的。
  学英举着她长长的雨伞,也不看这些小卖铺热闹的情景,抬头看看天,从核桃树东面的泥路上去。
  雨密密地斜织着,并不大,学英索性收了伞,沿着路边快步走着。
  过一会儿,头发上却沾满了清明的雨。
  学英从土地庙上来,经过罗刚家,看见罗明志家热闹极了。
  早晨学英从这里下去的时候,寨里的几个男人分别放了楼梯在罗刚、罗江、罗明志、罗明阳家的墙边,一卷厚胶竖在罗明志家门边,大伙闹哄哄的,讨论着什么。现在学英看到的则是另一幅画面:半空中飘了一大席厚胶,几边用线拉在几家的山楼柱子上,构成了一个露天的屏障,屏障下面摆了五六张八仙桌,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女人坐在八仙桌旁,指手画脚地唠嗑着家长里短,小孩子在地上乱跑,罗明志家的垓垠坎被无数双脚踩得湿漉漉的,还有一些调皮的孩子刮了许多鞋底的泥巴在上面。本寨的女人们全在屋子里帮厨,男人们也有拿了牌兴高采烈地打着的。从这些人的嘴里时不时飙出来一句脏话。
  罗学英从湿漉漉的垓垠坎下面走过,往罗明志家里探望一眼,不巧杨巧慧竟走出来,看见学英。
  “学英,等会儿吃完饭上去。家里今天不做饭了。”杨巧慧笑着说。
  “知道了。毛仔也在?”学英停下来,顺手将中途撑开的伞又收起来。
  “他吃完饭上去了。不欢喜热闹,就随他去了。”
  杨巧慧说完端着旁边的浆进去。
  学英跟着进去。“还要推豆腐?”学英问。
  “可不是,跟过节似的。”杨巧慧高兴地说。
  “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都是城里来的,可不是说过,他们和罗开洪说要回来认祖归宗,大家也闹一闹。”
  “罗开洪管这些?”学英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寨里他可是小辈,哪来的资格哟。”
  “你这死丫头,人家屋里,小点声吧。”杨巧慧做出嗔怪的表情,继续说道,“总归是有势力点吧,整个村都归他管,不和他说,和谁说去,谁做得这主?”
  学英叹叹气,看了一眼正用砖头拦着烧火做的菜。
  “这晚饭还得要些时候吧?我想回去,过会儿再下来吧。”
  “那你就早点下来,半小时后总要吃晚饭了。”杨巧慧抬头看了看外面将暝的天色,叮嘱道。
  学英于是撑开她的伞,绕过闹哄哄的城里人,径自上去了。过了半个小时,果又下来吃饭。
  学英被安排和几个“城里人”同桌,城里人只管拿眼睛瞅学英,刚开始学英尚且任由他们,不耐烦了,傲慢地问:“不知我脸上有什么?好看还是恶心?你们盯着,也不作声,是什么理?”
  “城里人”被说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才对学英说:“王塘屋基漂亮得很呢,小朋友。”
  学英也不再理他们,默默地吃完饭,和父母亲借着手电的光回去了。
  四周都是黑黝黝的,其他赶着回家的人因为听了笑话正笑出声来。
  “爸,妈,明天我竟不用上课了,老师们给我们放了假。”走到马路边学英突然说。
  “那好呀!明天你也去看。”杨巧慧接过话来。
  “我,”学英有点不想去,便说:“再看吧。”
  晚上睡觉,学英听见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的,有些不开心,拿出日记本写了两行字,去记那雨声。
  明天还会下雨的。
  学英想。
  清晨起来,即阳历四月四日,雨还密密地下着。杨巧慧照例在耳锅里熬了茶稀饭,一家人吃了,她便撑着伞下寨子里去。
  “待会儿要走了,我上来喊你。”杨巧慧临走的时候转身说。
  “妈,你大可不必喊了,我不大想去。”学英正洗着碗,有些慵懒。
  “唔,再说。”
  到了中午,罗华开着他新买的轿车,载了自己的妻子和三岁的罗亮上来了。天下这雨,从谢坝到王塘屋基的那条路更是成了一块烂泥,溅得他的车子一身的泥。开到罗竹家旁边的核桃树旁,往上还是山路,罗华便将车子停在那里。
  这时候核桃树下往主寨的地方,已经停了大大小小六部轿车,三辆摩托。这六部轿车,只有罗华的那一部和罗开洪的那一部才是王塘屋基唯一仅有的。
  罗华打开车门,早已有了一群人围在车子周围。
  “啊,老板也上来了!”罗开洪满面笑容地迎上去。现在的罗华已经是王塘屋基最有钱的人了,就连罗开洪这个村官看着也眼红。
  罗华礼貌地笑笑,从轿车里接出他的宝贝儿子罗亮。任萍这时也下来了。
  宇成仙、蔡开仙、马凤梅等一群王塘屋基的女人,都看着任萍的穿着。今天的任萍穿了一件灰色里子的长袖针织衫,外面披了一件橙色外套,一条黑色的紧身裤,头发染成了好看的黄色。人比以前更胖了,也更加丰韵了。但在这群女人的眼里,任萍这不是胖,是日子过得好!于是她们纷纷感慨着任萍嫁对了人。
  任萍在王塘屋基女人们羡慕的目光里将伞撑开,递给抱着罗亮的罗华。罗华接过伞来,转眼罗亮就由任萍抱着了。
  “我上去一会儿,待会儿就下来。”罗华对罗开洪说。
  于是撑了那把大伞,给任萍母子挡着雨,径直往山顶石旮旯去了。
  王塘屋基的女人男人们忽而愤愤不平,于是边帮忙边念叨着罗华、任萍的事。
  “他们的房子还是租的罗开洪的。”杨枚说。
  “可不是嘛!听说车子也是贷款买的。”杜仲树边罗知家的王选娥插嘴说。
  “贷款怎么了?一般人还贷不来呢。”和罗华是一个祖父的罗问家的马凤梅说。
  “是啊,总归是有点钱的。”在灶门间烧火的水井湾柳兴琴说。
  “他倒有钱,他哥家可穷得……”一旁擦碗的蔡开仙“啧啧”叹道,在看到杨巧慧的一瞬间忽然噤了声。
  “巧慧来了?”蔡开仙说。“过来一起擦碗。”
  “那行,我和娘一起擦碗。”杨巧慧说着走了过去,开始一个一个地擦碗。
  帮忙的女人们这时谁也不说话。
  “你们欠的债还完没?”最终还是蔡开仙打破了沉默。
  杨巧慧眉毛轻轻下垂了一下:“哪就能还完了,再等几年吧!”
  “赞的你那几个孩子争气。”柳兴琴在灶门间说。
  这一句话忽然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安静的一群人又海谈起来。
  “可不是,情英下初中时进的是快班,群英下去也进的快班。”蔡开仙说。
  “听说上学期还考了第一名是吧?小的时候我家罗凤比她还要好点,现在……”马凤梅想起罗凤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
  “考了第一名?谁呀?啧啧,了不起。”主厨罗明彬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屋里的谈话,笑着问。
  “还不是罗远家的群英。”马凤梅说。
  “主厨来呐!”宇成仙从这时迎出来,岔开话题,大伙儿的谈话又回到怎么做菜上去了。
  罗华和任萍回到家里来,罗学英正抱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盆在垓垠坎洗衣服。
  “学英,下雨你洗什么衣服?害怕发霉了。”任萍刚从烘棚旁边看到学英就开问。
  学英转过头来,“二娘,你上来了。你不晓得,我昨晚上听天气预报,说是过了今天就要晴。今天洗了,明天太阳出来了,直接就晒。”
  “三姐。”罗亮这时也喊道。
  学英兴奋地站起来,在裤管上擦干手,伸开:“来,亮亮,到三姐这里来。”
  罗亮张开手进入学英的怀里。“好乖。”学英捏着罗亮可爱的肉嘟嘟的圆脸说。
  “二娘,你就让亮亮在我这里吧。”学英说着,又侧过对罗华说,“二叔,你们要下去吗?”
  “嗯。”从来寡言的罗华只应了一字。
  任萍和罗华过去跟罗明兴打了声招呼,两人都下去了。
  “学英,你不下去吗?”任萍要走时问。
  “不下去。你跟我妈也说一声。”学英抱着罗亮回答。
  “那亮亮和你一起,行不行?抱着他难走路。”
  “行啊。亮亮干不干?”学英答应了任萍又问罗亮。
  罗亮便趁势抱住学英的脖子。任萍和罗华都笑了。
  “那让亮亮跟着你。”罗华说。
  过了半个时辰,罗明志家的院子里响起了各色声响。一串串的鞭炮点了起来,在附近放得“乒乒乓乓”乱响,村里最有名望的罗文杰给地老业主、早老先贤烧了袱纸一封,口里“天灵灵,地灵灵,保清平,佑福年……”的念了一通,然后将寨里最老最醇的酒倒了一杯,随意向空中一抛,撒在地上。事先选好的鼓手、唢呐手、锣手,热闹地敲打起来。这样敲上约莫十分钟,天地忽然寂静了一会儿,人群又热闹起来。
  老人、壮年人、青年、小孩儿,都拉着长队,撑了各色的花伞,从核桃树旁边向下,经当湾,向三乾坟逶迤而去。
  尽管山路两旁还有许多青青的离乱的野草,因为事先请人砍好了路,雨水也并不怎么沾裳,那吹锣打鼓的声音在半山腰四处地流淌,过了两个小时,终于停在了一个固定的点。一会儿停,一会儿起,隐隐约约地从山间传出来。
  学英这时洗完了衣服,拉着罗亮在教他玩拍手歌。
  那几山之后的锣声鼓声时不时地闯入学英的耳朵里。罗亮久久学不会,学英心里也有些烦闷。
  “亮亮,三姐想去玩,可是要带着你,你给我打伞,我背着你好不好?”学英突然停下游戏,轻轻地问罗亮说。
  罗亮点点头,学英从桃屋拿出自己的伞,撑开了,给罗亮拿着,自己则背着罗亮,准备找他们去了。
  走到主寨里来,寨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几只鸡在竹林边上不畏风雨地觅食——连从不允许跟着跑出去的那十几只狗,也跟着去了。
  学英将罗亮往背上颠一下:“亮亮,我们也去咯……”
  罗亮在学英的背上笑出声来。学英也开心地笑了。
  不过很快学英就笑不出来了,从当湾下去后,就一直是上坡了。学英不认得路,但母亲告诉过她,路是新砍出来的,所以磕磕绊绊、百草有些凌乱的,自然就是去三乾坟的路了。
  越往山林深处走,路也就越发地难走,到另一座山时,大石头也多起来了。天雨路滑,更兼背着罗亮、又撑着伞,罗学英是很难上得去的。
  学英站在大石下看了看,石头其实也并不算高的,狠了心,对罗亮道:“亮亮,你把伞拿到姐姐胸前,抓紧我。三姐要爬石头了。”
  罗亮是极听话的,果将手里的伞往学英颈项移了点,手紧紧地扣住学英的颈子。
  学英也不用手放在背后稳住罗亮了,手脚并用地从石头上爬将过去。路面很滑,学英拉着旁边未砍尽的树藤,缓缓地移过去。这样走了一截路,学英又能正常背着罗亮走了,过一会儿坡道尽是向下,两边的树木也越发地高大浓密,雨伞也收了不必再撑,枝叶相盖的枝丫形成了天然的避雨屏障,雨滴只时不时地穿梭在林间,却极少打在罗亮、罗学英的身上。
  那吹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了。
  学英又走上一会儿,林子里“乒乒乓乓”地响起了鞭炮声,学英觉得从另一地方回到了尘世一般,花花世界让人留恋起来。
  学英从上往下看,一大波人站在脚地里,密密麻麻地在祖先坟前站着,几个主祀的人头上包着白色的孝帕,烧袱纸、敬酒、磕头,十分地庄严。旁边站着的回乡认祖归宗的“城里人”在旁边掉着泪,很是悲恸地哭着,小孩子们也不敢闹,站在大人的旁边,低着头,触景生情地落下几滴清泪来。树梢上的鞭炮声依旧“隆隆”地响着、闹着。
  学英站在这群人的上面,也约约地伤情起来。等仪式完了,学英抱着罗亮走到任萍的身边,让任萍自己抱着。学英已经很累了。
  任萍惊讶地从罗学英手里接过罗亮。
  “你怎么也来了?”任萍脸上的惊异还没有褪去。
  “想来就来了。”学英答应。又问,“看见我妈了吗?”
  任萍延颈指向人群中穿黑色外套的杨巧慧:“那儿。”
  学英只说“知道了”,也不下去找她母亲,却往林中更深处钻进去。
  进得树林更深处,坟前的嚣声远去了些,学英低着头,在林子里扯了一大把兰花草,把在手里,有些高兴地钻出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方才还是肃穆的人群这时高兴地闹着。十多箱苹果,也不知是谁给扛到山上的,这时几个主祀人正挨个地散发苹果,在场的人人有份,不在场的读书娃,则由家长给他们带回去。
  散了苹果,人群慢慢地散了,那回乡祭祖的“城里人”们还站在坟前,默默地瞻仰着,沉默着,寡言着。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学英再从顶上看下去,只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几个貌似他后代的人站在那里。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幽怨地落在每一片草和叶上。
  几个年轻人劝老人:“走吧……走吧……雨要下大了……再晚可就回不去了……”
  风这时也“呜呜”的,从山岗冲将下来,雨被吹斜了,越发幽怨地哭着。
  老人叹了口气:“哪里又该是我的故乡呢?哪里又该是我的家呢……”方颤巍巍地由他的子女们扶着走了。
  学英掉过头,眼泪倏地落了下来,胸口有些难以呼吸的痛。
  天上的雨纷纷落下,刹那间落满整个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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