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时没有合适的办公场所，南街派出所暂时还在军管会办公，也就是说军管会和派出所的公务在一个地方办。杜文泉和陈燕春已经成为孟局长的左膀右臂，现在人手紧张，两边的事情都离不开他俩。
　　孟局长得到情报，有个重庆的国民党特务到了北平。此人曾在南城出现，而且有个陌生电台讯号同时也在南街一带频繁出现。孟局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杜文泉。杜文泉带着魏全友以清查户口为由，对南街辖区的所有住户进行排查。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来到胡同口，一边摇着拨浪鼓吆喝，一边贼眉鼠眼地往胡同里张望。二愣子敲着一个黑铁水桶，时不时地看货郎一眼，几个小孩子围着货郎挑儿观看，都是渴望的眼神，却又没钱买。
　　二愣子停下手里的活儿：“货郎，你可有日子没来啦！”
　　货郎：“街面儿上不稳，哪儿敢出来啊！”
　　二愣子：“你又不偷不抢，怕什么？”
　　货郎：“是啊，是啊。这不听说共产党鼓励做买卖，我才敢出来嘛。”
　　二愣子：“你别往里面瞅了，周家的人都跑台湾去了；下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大院儿没剩几个人了。”
　　货郎：“大少爷不是没走吗？我听说小姑奶奶也没走成，他们都是我的大主顾啊。你看，这是我给大少爷淘换的蛐蛐罐儿，这是小姑奶奶喜欢的蛤喇油，还有周老爷爱抽的关东烟。”
　　二愣子：“哟呵，还真全乎儿啊！”
　　货郎用力摇拨浪鼓，周霞扭着屁股走了过来。
　　货郎：“小姑奶奶吉祥！”
　　周霞走到近前，先拿了一个蛤喇油，然后问：“有崩豆张吗？”
　　货郎掀开下一层，拿出两个纸袋：“有，特意给您预备的。”
　　周霞打开纸包分别尝了尝：“嗯，还行，是正宗的。”
　　货郎：“瞧您说的，蒙谁也不能蒙您呀！”
　　周霞：“算你懂事。老规矩，月底一块算。”
　　货郎：“成，您说话好使。小姑奶奶，大少爷的蛐蛐罐儿，您也……”
　　周霞：“往后不许再给大少爷弄这些玩意儿了，大少爷说话就要娶媳妇、要挑家过日子了，哪儿还有工夫玩儿这些个？”
　　货郎：“哟，恭喜您呐，到时候您和大少爷得赏我杯喜酒啊！”
　　周霞：“下月初八，你来吧。到时候多备些货物儿，让你也小发一笔。”
　　货郎：“好嘞，那就借小姑奶奶吉言，我这里先谢您啦！”
　　周霞拿着东西扭搭扭搭地走了，货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杜文泉和魏全友从大马路上走过来，货郎露出些许慌乱，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货郎:“哟，是全友大哥呀！您这一换了衣裳，我还真不敢认了。”
　　魏全友略显尴尬地点点头，没说话。
　　杜文泉上下打量货郎：“有证件吗？”
　　货郎点头哈腰：“有，有。”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杜文泉。
　　杜文泉看了看，交还给货郎：“你要是常在这儿卖东西，明儿到南城军管会登记一下。”
　　魏全友：“这是南街派出所的所长杜文泉，杜所长。”
　　货郎：“南街派出所？杜所长？失敬，失敬！”
　　杜文泉：“全友哥，咱们就从周家大院开始登记吧。”
　　魏全友：“成。”
　　两人进了周家大院，货郎擦了把额头的汗。二愣子坏笑着看他：“货郎，你怎么有点儿心虚呀？”
　　货郎赶忙掩饰：“我心虚？我心虚什么？”
　　二愣子严肃起来：“我可告诉你，这杜文泉可不是一般人啊。一身好武功，战斗英雄，解放军的侦查排长，现在又当了所长。你可别干坏事，要是犯在他手里，你就死定了。”
　　货郎：“咱是合法经商户儿，咋会犯在他手里？嘿嘿，你就吓唬我吧。”
　　二愣子拿起锤子，继续干活了。货郎挑起胆子，摇了摇拨浪鼓，哼着小曲走上大马路，向北面的胡同走去。
　　
　　杜文泉和魏全友进了周家大院，逐户进行登记，每个人都登记得很详细。他们两家不用询问直接登记上，刘家很配合，很快登记上了。登记周家的时候，周霞有点没事找事。
　　周霞：“你们俩就住在这儿，我们家现在几口人还不清楚吗？用得着像审贼似地这样问我吗？”
　　杜文泉：“小姑，这是我们的工作，怎么是审贼呢？”
　　周霞：“那我问你，登记你们家的时候，你也这样问你妈？姓名、年龄、籍贯……”
　　杜文泉：“你……”
　　周霞：“我什么我？恐怕你不会这么问吧？不就是当个派出所所长吗？多大个官啊？至于这么摆谱儿吗？我们周家的老祖宗，给乾隆爷当工部侍郎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对待街坊四邻。”
　　杜文泉：“小姑，您这是哪儿挨哪儿呀？我跟您摆谱儿了吗？”
　　魏全友：“小姑奶奶，您没必要生气，我们……”
　　周霞：“边儿待着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你以为换身儿衣裳就真成了公安干部啦？哼，别忘了自己先前的身份！”
　　魏全友羞红了脸，被噎住了。
　　杜文泉提高嗓门：“周霞，你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全友哥现在就是公安干部！以前怎么了？以前他是啥样人儿你不清楚吗？他要是坏人，周广源早就被小鬼子抓进去整死了。我警告你，以后少在我们面前摆你的姑奶奶派头儿！”
　　周霞也不甘示弱：“我还就摆了，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有胆儿你把我抓局子里去！”
　　杜母听到两人吵起来，拄着拐棍儿出现在门口：“泉子，你个兔崽子，怎么跟你小姑说话呢？”
　　周霞：“杜嫂，你可听到了啊，你们家泉子现在能耐大了，要把我弄局子里去哟！”
　　杜母：“他敢？小姑奶奶，他是个混球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会儿我拿笤帚疙瘩敲他！”
　　杜文泉瞪着周霞：“你有病吧？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周霞往前上了一大步：“你才有病呢。明明是你找我的麻烦，现在反倒说我没事儿找事儿，你就这样欺负人呀？”说着，揉着眼睛假哭，“是啊，我们周家现在失势了，就剩一个窝窝囊囊的广源，活该我们受欺负。”
　　杜文泉气坏了：“你……”
　　杜母用拐棍儿不停地戳地：“泉子，你给我住嘴！你想气死我呀？”
　　这时，刘长禄从东厢房里出来，快步走过来往外推杜文泉：“你少说两句，别让杜婶儿着急啦。”
　　杜文泉指着周霞：“是她……”
　　刘长禄：“行啦，你快走吧。”
　　魏全友也劝：“泉子，算了，犯不着生气。”
　　杜文泉瞪了周霞一眼：“我告诉你，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你要是再敢无理取闹，我绝不客气！”
　　周霞：“你这次也甭客气呀，你腰里不是有盒子炮吗？你崩了我呀！你看看姑奶奶眨不眨眼睛！”
　　韩玉萍从正房堂屋里出来拉周霞：“小姑，您这是何必呢！少说两句，别气坏了身子。”
　　周霞：“哼，想在姑奶奶头上拉屎撒尿，姥姥！”
　　杜文泉被刘长禄和魏全友推出了院子，杜母摸索着下了台阶：“小姑奶奶，您消消气，我替他给您赔不是啦。”
　　周霞：“杜嫂，今儿我也就是看你的面子，要不然我到军管会告他去。我告他欺负良家妇女，告他仗势欺人。”
　　韩玉萍：“小姑，别说了，一个院儿住着，别伤了和气。”
　　周霞：“杜嫂，你说，这往后还怎么住一块儿？我先把丑话放头里儿，他要是再敢跟我犯浑，可别怪我撵你们走。”
　　杜母：“他不敢！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霞没有理睬杜母，跟着韩玉萍回了正房。杜母愣了一会，转身摸索着上了自家的台阶……
　　
　　杜文泉和魏全友来到胡同口，二愣子站起身，见左右没人，对杜文泉和魏全友招手让他们留步。
　　二愣子凑到杜文泉耳边：“刚才那个货郎贼眉鼠眼的，没憋好屁。”
　　杜文泉警觉地：“刚才除了周霞，他还接触谁了？”
　　二愣子：“没接触旁人，就周霞拿了几样东西，还没给钱。对了，周霞说下月初八大少爷娶媳妇，让货郎到时候再来。”
　　杜文泉思忖片刻：“二愣子哥，你多留点心，那个货郎再来的话，马上给我信儿。”
　　二愣子：“成。”
　　杜文泉：“要是发现什么可疑人，也及时报信儿。”
　　二愣子点点头。
　　杜文泉和魏全友跟二愣子摆手告别，向大马路走去，边走边聊。
　　杜文泉对魏全友：“全友哥，南街的人您都熟，您就多费心啦。这个周霞今儿个有点反常，咱们是不是惊着她了？”
　　魏全友：“惊着她了？”
　　杜文泉：“假设，我是说假设啊，假设周霞有问题，咱们这么一查，她肯定就得心虚。”
　　魏全友：“你的意思是……她以攻为守？”
　　杜文泉：“我觉得是。咱再假设一下，去台湾的事，她不是没走成，而是故意留下来的。她是潜伏下来的特务，刚才那个货郎兴许就是来跟她接头的。买东西不给钱，正常吗？”
　　魏全友：“照你这么说，她还真值得怀疑啊！那个货郎有日子没来了。”
　　杜文泉：“台湾来的特务，在南街出现，紧跟着出现电台讯号；与此同时，周霞突然回来，紧跟着货郎出现……”
　　魏全友：“是够巧的。”
　　杜文泉：“哼，我一直纳着闷儿，全家人都走了，就他周广源没走。对周广源也不能大意，说不定他们娘儿俩都是……”
　　魏全友：“周广源？他不会吧？”
　　杜文泉：“先不要跟别人说，燕春也不要说，等咱有了证据再说。”
　　魏全友：“嗯。”
　　杜文泉是侦察兵出身，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其实心很细，而且不是一般地细。孟局长非常欣赏他这一点，凡是重要的侦查任务都交给他，他都能圆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