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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饥荒年凤桂喜添丁 弥河滩公爹舀浊水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3-25 20:47:05      字数:9052

  上回书说到祝凤桂在刘家二兄弟的带领下执意到董家赌窖返还赌金,一行三人刚刚钻出赌窖口,正发现了董家大院里站着的董仁周和他的管家金富贵。三人谁都没和他们搭腔,自顾出了院门回了家。
  再说口埠南村的张大婶子给老伴儿办完了丧事,她一直念念不忘刘老三所做的慷慨大方的那档子事儿,这天专程买了一包点心,拎着去了刘老三家里。途中正路过娄驼子的烧纸铺子,娄驼子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张大婶子拐进了刘老三家的那条弄巷,挤鼻弄眼地朝着身侧的一个老头说道:“这个张铜牙可真是老不正经,老伴儿死了不到半月,就等不得找男人了。”那个老头亦是好事之人,小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啊?”娄驼子便把刘老三来他店铺里买八大件的事儿跟他描述了一下,临末了还加了一句:“那老东西还欠着我两个铜板儿呢!改天我去他家里要回来。”老头听了也感到很是诧异,须知刘老三的吝啬如雷贯耳,如今能花三个铜板给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买那么多贵重东西,这的确是让人想不通的。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脑洞大开,有了些联想,便冒出了一句:“不会是唱的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戏吧?”娄驼子瞅了瞅他,低声说:“这话可不能随便瞎说啊!你是想让刘老三吃官司吗?”
  张大婶子到了刘老三家里,那天青玉小两口也在家,见张大婶子来了,忙热情地招呼。刘老三把她让到堂屋的正位上入座,张大婶子把手里的点心放在桌几上,端起刘老三给她泡的一壶浓茶慢慢地呷着,只喝了一口,却吐出了半嘴的茶叶末子,她凝眉盯着刘老三问道:“三哥,你这个茶叶啥时候泡的?我怎么喝着这么涩口?”张大婶子跑媒拉纤,东家跑西家颠地,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茶叶没喝过?刘老三笑了笑说:“昨天夜里泡的,我就溜了一遍水,倒了觉得可惜。”他说着的时候,嬉皮笑脸,略略有些尴尬。张大婶子没再搭话,只是笑笑把茶碗儿放下了。这要是在平常,她早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奚落他了,说他吝啬、小气之类的字眼儿这是肯定的,但她今天什么都没说,不但不说,她反而觉得刘老三这个人不简单,做什么事儿也是无比地伟大,别看他平常抠门儿,真到了事儿上那是绝不含糊的,有事实为据,譬如说他前些日子送到自己家里的八大件。
  “婶子,我再给你泡一壶新茶。”凤桂说着,拿起桌子上的那个茶壶去了院子。刘青玉一直站在屋门口察言观色,他先瞅了瞅爹有些尴尬的神情,又瞟了瞟张大婶子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坐相,开口问道:“婶子,你是为了说媒钱来的吧,我爹还没给你吗?”刘青玉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大婶子抬眼向着刘老三偷偷地瞟过去,正遇到刘老三偷偷瞄过来的眼神儿,两人都同时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又双双把对视的目光移开了。刘青玉就觉得他俩有什么事,识趣地笑了笑,扭身出去了。刘老三轻咳了两声开了口:“他婶子,这人活着固有一死,张大兄弟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他是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你要节哀顺变啊!”“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张大婶子应着,她见这个刘老三只顾着闲扯淡,就是不往正题上唠,便有意无意地往话题上绕弯儿,“刘三哥,没想到青玉的婚事这么顺利啊!凤桂可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妇。”刘老三应和道:“是啊,是啊!这还多亏了他婶子的功劳,以后再添了娃子,我要好好谢谢你恁!”
  张大婶子思量着刘老三这是摆明了装傻充愣了,莫说他们添了娃子再感谢,这次说媒的事儿还没了呢!看来对于这样的人不能客气,甭打什么哑谜,直接挑明了说最利索,她主意打定,咬了咬牙开了腔:“刘三哥,我给青玉说媒的辛苦费,你看看……”张大婶子话撂在这儿,点到即止。刘老三故作神态地轻咳两声,回道:“这事儿……”言至于此,凤桂端着茶壶从门外进来了,她把茶壶往桌子上一放,看着张大婶子笑着说道:“婶子,我给你换了一壶新茶,这是我从娘家捎带来的,上等的信阳毛尖,你尝尝。”张大婶子却站起身子笑着回道:“不喝了不喝了,家里还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婶子这是咋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凤桂紧着问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我就先回去了。”张大婶子说着站起身子向着屋门口走去,凤桂一直把她送到了大街上。屋里坐着的刘老三端起凤桂刚刚沏好的那壶茶倒了一碗儿慢慢地呷着,闭着眼睛吐出一口热气,情不自禁地说道:“哇……真是好茶啊!”
  转年三月,春暖花开,凤桂果真在茅厕后面那块空地栽上了一棵凤桂树。那是她专程从娘家挪移过来的一棵小树苗,半年来她浇水施肥、精心管理,那棵树苗长势旺盛。五月底,凤桂感觉自己快要生产了。按照成亲的时日推算,凤桂的预产期应该在六月中旬,如今整整提前了二十天,这也难怪,生活条件不好,孕妇营养跟不上,孩子早出生在那个年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所以刘青玉也没太放在心上。
  那天傍晚,凤桂便嘱咐刘青玉快去喊娘和张大婶子过来帮忙。刘青玉应诺一声就往院门外跑,刘老三却喊住了他,他主动请缨:“三儿,你只管去北村唤你岳母,我去西村叫张大婶子。”青玉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刘老三点开步子直向南牌坊那里走去。自从张大婶子那次造访,还没说明白什么事儿就悻悻而回,她一直没再到刘老三家里去过,因为她已经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而且儿子还因为爹死的时候,刘老三送来寿材的事儿跟她谈过话,拐弯抹角地问她跟刘老三到底啥关系。张大婶子听了气不过,说:“他欠着我给他儿子的说媒钱呢!我去讨要还不对付了?”儿子只说这几个钱别去他家里要了,一趟一趟地跑让旁人看了不但怀疑而且还笑话,那几个铜板儿刘老三愿意给就给,不给也别再登他家的门儿。张大婶子被儿子奚落一顿,心里头窝火,没好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娘以后跑媒拉纤的事儿也不做了?做这个事不得天天串门子吗?”儿子说:“这可不一样。你去谁家也没有说闲话的,我爹死了人家也没花重金啊!况且那个刘老三憋了半辈子光棍,谁知道他是咋想的!”张大婶子听了这话心里那叫一个窝火,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嚷嚷:“不要了不要了,不就是八个铜板嘛!”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不通气。刘老三敲响了张大婶子家的院门,张大婶子的大儿子张大雷出来开的门,见门外站着刘老三,语气有了些许冷调:“原来是刘三叔啊,你老这么晚了来有事吗?”“我找你娘有事。”刘老三急呼呼地说。“我娘已经睡下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张大雷说着欲把门扣上。刘老三一把按住了门框,急躁躁地说:“大侄儿,你这孩子是咋啦?我儿媳妇今天夜里生产,是请你娘过去帮忙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张大婶子早就站在了大儿子的身后,她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儿子,瞅着暗夜里的刘老三回道:“快走吧!”说着两个人脚步匆匆,闪进茫茫的夜色之中。
  张大婶子五十不到,身体硬朗,那小碎步迈得麻利,直把后面一直小跑着的刘老三累得气喘吁吁。他一边追着一边问道:“铜牙,刚才你大儿子怎么对我那个态度?耷拉着个脸老长,好像我欠了你家钱似的。”张大婶子接着话茬回道:“你觉得你不欠吗?他对你态度不好,还不是因为你往我家送那些冥货嘛!”刘老三反问道:“怎么我给张老弟送寿衣还送出毛病来了?”他真有些疑惑不解了。张大婶子脚步不歇,脚掌“啪啪”地点着地面,回道:“你知道乡邻们都说啥?说咱俩是老不正经。”刘老三闻言气火上窜,竟大声骂了起来:“这是哪个欠揍的乱嚼舌根子,简直是胡说八道!”两人紧赶慢赶,一溜烟赶到了刘老三家里,到了那里的时候,刘青玉已经把祝孙氏也唤来了。
  刘老三、刘青玉,还有大哥刘光玉爷仨就候在屋门口,刘青玉听着内屋里的凤桂传出来的阵阵哀嚎之声,急得他搓着双手团团转。光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三弟莫担心,弟媳吉人天相,一定会顺利生产的。”正说着,屋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之声,门外的爷仨都高兴不已。张大婶子从内房跑了出来,看着刘老三高兴地说:“恭喜三哥了,生了个小子。”“真的?哈哈!”刘老三喜出望外,搓着双手似乎要打个小跳,高兴得像个孩子,张大婶子看着他那种高兴劲儿又说了一句:“这回儿你可是如了愿了,答应我的事儿也该兑现了。”“好说好说!”刘老三连连应口。祝孙氏也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站着的刘青玉,笑吟吟地说:“女婿!快去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吧!白白胖胖的,可讨人喜欢啦!”青玉清爽地应了一声,咧着嘴岔子高兴地进了屋。
  转眼到了中秋时节,院子里的那棵树苗居然垂挂了几朵凤桂花儿。虽然就那么几朵,但却开得甚是娇艳,这是让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当年栽树就开花的凤桂树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刘老三抱着两个多月大的孙子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看着娃儿满心欢喜。娃儿头上戴着一顶色彩鲜艳的虎头帽,那顶虎头帽手工颇为精致,造型也颇为别致,虎头的面目立体逼真,栩栩如生。那是凤桂用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细细刺绣出来的。刘老三抱着娃儿,无限爱惜地在他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随即瞅了瞅正洗着尿布的凤桂说道:“凤桂,该给我孙子起个名字啦!”凤桂使劲儿在搓板上揉着衣服,扭头瞅着祖孙俩笑吟吟地回道:“我看,就叫狗剩,铁蛋儿,取这些个名字挺好,孩子好养活。”刘老三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孩子,喜滋滋地回道:“这可不行!我孙子跟别人家的娃儿可不一样,长大了可是要做大官的,不能阿狗阿猫的起名字,我得给他取个大气一些的名号,叫着响亮、听着亮堂才行。”凤桂笑了笑说:“行!爹就给娃儿取个名字吧!”刘老三笑着点点头,不再回话,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好一阵子,他突然轻喊了一声:“有名字了,你看,叫他刘兴国怎么样?”刘老三满脸喜悦,似乎为给孙子起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自鸣得意。“刘,兴,国……”凤桂顿着字默念了一遍,瞅着刘老三说,“爹!名字是不错,我觉得就是有点儿大。”刘老三高兴地说:“不大不大!这名字听上去多么响亮,兴国安邦,将来我孙子可是要做大官的,就叫刘兴国了。”
  转年五月,正是套种时节,然而,田野里却没有一个忙碌的身影。他们没得忙,益北乡平原大地一片荒芜,赤裸裸的土黄色在炙热的太阳下灼烤着,河枯井竭、地旱塘干。田野里播种的高粱苗儿长出了几棵绿芽芽,如绣花针一般,如今早就枯萎了,趴俯在干燥的地皮上像一条条被晒干的蚯蚓。而即使是那些“蚯蚓”也是他们挑水浇灌出来的——那些种子就扔在冒着烟尘的干土里,怎么会发芽?刘老三每天都到坡地里去查看,五天过去了,埋在干土里的高粱粒儿还是老样子;半个月过去了,有些土窝里却空空如也,扒查不到高粱种了,老鼠洞却眼看着增多。刘老三蹲在地头,一筹莫展,那一刻他打定主意,这雨水是等不得了,非得要去弥河挑水灌地了。
  刘老三率领着全家走在去弥河的那条田间小路上,他才发现想着挑水灌地的人并不只是他们一家。担水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十几里,所有的人都朝着弥河的方向急匆匆点着步子。凤桂也加入了挑水的队伍,她疾点步子紧紧跟在刘青玉身后。有人不断从她的身后小跑过去,他们运水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形形色色,有用木棍挑着瓦罐的,有用树枝担着瓷盆的,有两人合抬一口水缸的,还有推着盛着水桶的木车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出来挑水,农户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扁担和水桶。刘老三家里也有一辆独轮车,但他并没有用它推水,他听挑水回来的人说了,木车推水是很不方便的,去弥河的路上坎坷难行,独轮车极难行走;更重要的是,木轮车根本就不能推下陡峭的河堤,只能把车停在岸边下河坝提水,这是费力又耽搁工夫的事情。
  凤桂的肩膀上担着一条扁担,两头晃荡着两个木桶,扁担的中间部位还绑了一条灰色毛巾。那是刘青玉专门给她那条扁担系上去的,他心疼凤桂,生怕担杠磨破她的肩膀,这样挑着可以舒服些。刘青玉是不同意凤桂出来挑水的,孩子毕竟还不到一周岁,她现在正是哺乳期,刘青玉担心她干这种大力气的活儿会对身体不好,为此今天早上还跟她吵了一架,但凤桂执意要去,她说:“就连大嫂都跟着去,我能在家里享清闲吗?”如今大嫂马兰花就走在她的身侧,紧跟在刘光玉的后面,她的肩膀上横担着一根五尺多长的树枝子,两端各坠了一个捆绑了绳子的瓦罐。马兰花的面部表情也随着众人的脸色浮现着焦灼,她微微张着嘴喘着气,大一步小一步地迈着步子。她的脚步不稳,肩膀便忽前忽后地摇晃,那两个瓦罐也随之胡乱地晃荡,忽然传来“嘎啦”一声响,她身前的那个瓦罐撞到了前面刘光玉挑着的后面那个水桶上,碎了一地的瓦片。吓得她慌忙立足,目光呆滞,瞅着地上的瓦片儿没了心神。刘光玉回过头来,看着这种情形很是生气,狠狠瞪了她一眼,怒斥道:“你干吗?”“我……我……”马兰花知道做了错事儿,一时无言以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她本来双手还抱着肩膀上的那根树枝,树枝上还荡悠着那个瓦罐,可能是有些紧张,却不知道怎么脱了手,她身后的那个瓦罐也砸在地上,“嘎啦”一声,摔得粉碎。“你这个败家娘们儿,让你干什么能行?”刘光玉很生气,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身边,抬起一只脚就要踢她的尻子,凤桂却一个疾步走过去挡在了她的身前,她瞪着刘光玉说:“你要干什么?”刘光玉瞅了瞅凤桂,最终放下了那条高高抬起来的腿,一扭头走了。凤桂转身看着还呆懵着的马兰花说道:“嫂子,你回家照看孩子们去吧!不用去挑水了。”马兰花“嗯”了一声,手里拎着那根树枝转身慢腾腾地往回走,凤桂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又快走几步赶上去,看着她说:“走,嫂子,我送你回去。”她是担心嫂子迷了路,找不到家门,那麻烦可就大了。
  凤桂把马兰花一直送到家,马兰花的两个儿子正在炕头上逗引着刘兴国。凤桂悄悄凑到炕头前,低头看了看被窝里倒着的孩子,刚想转身离开,刘兴国却突然“哇哇”哭了起来,看来,他是闻到娘身上那种特有的奶味了。凤桂便把孩子抱在怀里,给他喂了一通奶水,哄着他睡着,这才把孩子重新放回被窝,扭头瞅着马兰花说道:“大嫂,一定要照顾好孩子。”马兰花诚恳地点着头,嘴巴里不断地“嗯嗯”着。凤桂返身出了屋门,重新追赶挑水的队伍去了。她紧着迈步,追赶着前面的刘青玉一帮人,到了大嫂打碎瓦罐的那个地方,她才发现刘青玉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在老地方一直等着她。两口子快速迈步,跟着人流朝着弥河的方向而去。
  刘老三前面小跑着,别看他一把年纪,走起路来身形矫健,双腿迈着疾速的小碎步,一直把儿子和儿媳妇们远远地落在后面。他在队伍里发现了张大婶子的身影,张大婶子打水的器皿很别致,她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筐,筐子里放着一个敞口的陶罐儿。刘老三紧走几步赶到她身边,打了声招呼:“张铜牙,你也来挎水啊?”他之所以戏称她为“挎水”,是看到她胳膊肘里的那个筐子了。张大婶子也扭头瞅他,笑着回应道:“三哥也来了?你这把年纪,挑着扁担腿脚还这么利便,真是想不到呢!”“这算什么……”刘老三咳嗽了一声,刚想打开话匣子对着她吹吹牛皮,走在两人前面的张大婶子的儿子张大雷却突然顿住步子,皱着眉头扭头瞅着他俩,目光犀利。刘老三忙收住了话,也顿住了脚步,立在那里不再挪步,张大婶子便挎着筐子向前去了。刘老三看着她走出了一段距离,又迈步往前赶,但他不敢直接追到张大婶子的身后,而是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跟着。张大雷本来走在娘的前面,他也不断回头打量刘老三的行举,见他依然在后面跟着,便停住步子,将娘让到了他的前面。
  刘老三看着张大雷的行举心里有些郁闷,脸上随之挂上了不悦的神情,其实,他明白张大雷是如何想的,不免为他的所想感到龌龊。心里也暗暗骂着那个张大雷,这娃子想啥呢?我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会占你娘的便宜?莫说我们都这么老了,即使再年轻三十岁我也不会有这个想法的。刘老三这么想这么骂还真是发自肺腑,要想找个人的话他早就找了,何苦熬到现在?自从谭麻丫害病身故,他对女人就不再感兴趣,他主要是害怕女人的肚子,动辄就会鼓起来,然后再生一张消耗饭食的嘴巴出来,而冢子岭的那一亩地却是不会长面积的。要说刘老三的这一点儿,他的大儿子刘光玉真是随他,思想就像是从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个时候,刘老三身边有个人喊他:“刘老三,你也来挑水呢?”他侧目打量,是娄驼子。娄驼子推着一辆木轮车,车帮两侧一边绑了一个水桶。刘老三明白他为什么用木车推水,就他那五尺不到的个头,扁担根本就挑不起来。如今推着木车,车脚也是刚刚离地,车轮过个坑洼的时候,那一对车脚就会着地,摩擦着地面发出“嗤喇嗤喇”的响声。娄驼子虽然开着烧纸铺子,但他的生意并不景气,他也指望着蛤蟆窝那一亩地收粮食过生活。刘老三看见娄驼子,脑子里第一印入的影像便是那匹“寿马”,他不等得娄驼子开口,先笑嘻嘻地说了句:“娄掌柜,最近手头紧,等过几天手里宽绰了,我就把那一个铜板还给你。”娄驼子一瞪眼:“刘老三,你可别赚了便宜卖乖,谁说的是一个铜板?那可是两个铜板。”刘老三“嘿嘿”一笑:“两个吗?我怎么记得是一个恁!”娄驼子见刘老三揣着明白装糊涂,晓得从这个老东西的手里讨要钱财的难度,便不再在这件事儿上纠结,却是微微一笑:“我可没催着你要那两个铜板,你自己倒是神经了呢!”他眼睛瞟瞟前方,像是有意打量了一阵子,又瞅着刘老三诡异地一笑,故意说道,“我瞅着前面的那个人的背影像是张铜丫,不晓得是不是呢?”刘老三瞄了瞄他,脸色不悦,他知道娄驼子是明知故问,故意逗引自己呢!他也知道他是个多事的人。张铜牙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人喜欢乱嚼舌根子,唯恐天下不乱。刘老三不想跟他说话,更不想跟他同行,便笑了笑说道:“娄掌柜,你头前先走着,我突然觉得肚子疼痛,先找个地方解决一下。”说着扭身下了坡地,向着田沟里走去。刘老三走到田沟,回头打量,见那个娄驼子并没有走,而且还侧着脑袋一直瞅着自己,好像故意找茬似的,看他那意思好像是说,我看看你刘老三到底是真憋了屎尿,还是骗我的。
  刘老三的肚子本来没什么不对付,见他死死瞅着自己,便将肩膀上的扁担往沟里一放,解开腰带褪下裤子蹲了下来。那条田沟并不是太深,刘老三蹲在沟底还露着头顶,他就这么一直蹲着,还时不时地欠欠身子瞅瞅路上的娄驼子,直到看到娄驼子推着车子走了,他才提上裤子,挑上扁担。正欲重新上路,却突然觉得肚子里沉甸起来,看来刚才的一通装模作样,是把污物从肠道里憋出来了,而且他感觉都快到肛口了。即使如此他仍然咬了咬牙把它们硬缩了上去。这么上等的粪肥,他岂会随处扔了?这次他连“出恭插黄饽”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了。刘老三重新加入了挑水的人流,而此时,前面的张大婶子早就走得没了踪影。刘老三就暗暗地嘟囔,这个娄驼子真是多事,那么大年纪的一个老爷们儿,怎么长了一张老婆嘴……日头正中的时候,刘老三终于赶到了弥河西岸。
  弥河,潍县大地的母亲河,它南起沂山天齐湾,流经临朐、益都、寿光,最后由央子港注入渤海湾,全长206公里,流域面积3800平方公里,河道蜿蜒曲折,河面波澜壮阔,素有“弥河九曲十八弯”之说。千百年来,它以它博大宽广的胸襟滋养着弥水两岸的土地,养活着潍县区域的人民。然而,刘老三眼前的弥河却是另一番景象,百余丈宽的河面并不见水浪翻滚的景象,只在河底趴伏着一汪汪的水洼儿,像一面面形态各异的镜子反射着晶亮的光点儿。那些水洼的四周围满了打水的人群,从这里看上去那些人影虽然小如水桶,却依然能听见他们为了抢水而发出的大呼小叫的声音。
  正所谓:
  岸堤遥望千里漠
  一丝银带天际浊
  水镜映印点点亮
  风拂尘沙漫弥河
  
  刘老三站在弥河西岸不断地回头打量,神情焦急,他并没有发现儿子儿媳的身影,有了几分不高兴,暗自嘟囔了一句:“干活磨洋工,怎么还没跟上来?”他觉得他们太不像话了,都年纪轻轻的还赶不上自己的腿脚,况且他还在半路上佯装拉了一泡屎,那也得耽搁了不少时间的。一会儿的工夫,刘光玉赶上来了,他瞅着光玉张口气喘的样子,没好气地问道:“就你这个样子,一会儿挑了水还能回去吗?青玉他们呢?”“可能在后面吧!我也不知道啊!”刘光玉回道。“别废话了,抓紧下河底抢水!”刘老三呵斥一声,踩着土坡的凹坑向河底冲去,刘光玉也紧紧跟了过去。爷俩迅速跑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水洼前停住脚步,他们这才发现,打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那汪死水有几十个平方的面积,四周围了一圈儿几丈宽松软的紫泥,人们都踩着没过膝盖的软泥向着水洼靠近,好多人陷在泥浆里不能动弹,他们只好将手中提着的水桶里的水倒掉,减轻了份量才能重新回到硬实的地面。
  刘光玉挽了挽裤腿刚想下去,却被爹一把拉住了:“你在这里看着水桶,我下去。”“爹!那能行吗?还是我来吧!”刘光玉回道。“说啥呢?盖你那座房子的时候,为了割芦苇,我在蛤蟆窝那片地里踩了大半年的湿泥,踩这个我有经验。”刘老三说着,把裤腿往上一撸,鞋子往旁侧一甩,提着一个水桶就下了湿泥地。往里走了十几步,却听见旁侧有人喊他:“刘三哥,刘三哥……”刘老三循声扭头打量,见张大婶子挎着筐子,双腿陷在泥里,正朝着他摆手。陷在泥巴里的人有不少,难怪刘老三刚才没有发现她。如今刘老三看清了是她,眼睛又把她身边的人挨个打量了一番,还扭头瞅了瞅岸边,似乎是没发现什么,这才大声问了一句:“你儿子呢?”“不知道啊!刚才下河底的时候只顾着颠跑,跑散了……”张大婶子回道。刘老三这才回了一句:“你别着急,千万别随便动,我这就过去把你领出来。”说着他使劲儿跋着双腿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架住了她的臂膀,“你怎么还下来了?你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吗?不要命啦?”“我看着大家伙儿都往里走,谁知道会这样啊!”张大婶子的话里带着抱怨。刘老三不再搭话,伸手紧紧攥住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使劲儿揽住她的腰身,努力返身跋着步子,他把张大婶子送到硬实地面,扶着她在地上坐下:“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别动,一会儿我去舀了水给你送过来。”“嗯嗯!”张大婶子不断地点着头,她看着刘老三又重新插进软泥向着水洼蹒跚而去的身影,眼里有了些湿润。
  凤桂和刘青玉已经赶上来了,他们也下了河底,都聚到刘光玉的身边,凤桂瞅着他问了一句:“爹呢?”刘光玉指了指水洼儿那里的一个正弯着腰舀水的身影回道:“那儿呢!”凤桂打量了一阵子,从众多打水的人堆里认出了爹的身形,抱怨了一句:“你怎么叫爹去打水?”接着扭头看着青玉说道,“你快下去,把爹替换回来。”刘青玉刚想往里走,却被光玉喊住了:“三弟,你别去了,爹已经往回走了。”凤桂循声也往那里看,见爹提着水桶,正向着岸边走来,他一瘸一拐的身影走得极为缓慢,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艰难。让凤桂感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朝着他们这个位置走来,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凤桂以为他认错了位置,便举起一只手朝着那里摆动,还大声地吆喝着:“爹!这里……这里……”爹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却无动于衷,又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爹这是怎么了?他明明看见我们了啊!凤桂这么想着,便撒开脚丫子顺着湿泥的边沿儿小跑着,向着爹走去的那个位置赶了过去。他穿过嘈杂的人群,一直跑到那个地方,看着眼前的一幕,却突然顿住了身子,没再挪动脚步,没再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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