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维护外勤权益

　　芦苇费尽心机，连哄带骗，把范主席送到张家牌桌上，成功地转移了担责。下午，马力和国庆来了，见芦苇伏在办公桌上，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忙问：“芦苇，你怎么啦？”
　　芦苇见到他俩，仿佛脱水的鱼儿掉在河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活力。抡臂膀舞了一下，振作起来道：“没事，被老家伙吓的。”
　　国庆鄙夷：“被老家伙吓的，你就这么胆小？”
　　芦苇道：“不是我怕他，是他太危殆，我早准备好了，大不了下基层。我是怕他那易碎的身子骨，心脏病发作便命悬—线，弄不好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走腿了。上午和他软顶几句，差点就出了人命，要是在办公室翘辫子，你说我脱得了干系吗？”接着，便把上午的顶撞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国庆听了，方才明白，抱歉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怕了，想退缩呢。”
　　芦苇道：“什么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都跟老家伙干上了，还会退缩？”
　　马力道：“国庆，芦苇过去保位子，才委曲求全，现在他不保了，还怕谁啊！我们还是议正题，怎么对付侯瞎子。”
　　国庆道：“也是呢，听说唐头要出差半个月，必须趁他在公司讨个说法，要是他走了，就不好弄了。”
　　马力道：“对，我也听说了。芦苇，还是那句话，大主意你拿，我们听你的。”
　　芦苇道：“上午已经说过，我再重复一遍，对侯瞎子可以硬，对唐经理必须软，要解决问题，他说了才算。要是侯瞎子反咬我们，就赖，就叫，更不能承认，太老实了不行。总之，到时要镇定沉着，不要慌乱，能不能成功，不去管它。”
　　马、孙听了道：“知道了，全按你说的办，走，找侯瞎子去。”
　　三个人议定后，便一起到人事科来，刚到操场拐弯处，就碰见了小李子。小李子萎靡不振，心情欠佳，像个撞翻了香炉的老鼠，灰溜溜的。他虽然不打篮球，却是个铁杆球迷，公司赛球，每场都到，此刻见了他们，仍不忘幽上一默：“哟！马队长，芦政委，还有乔丹同志，瞧你们这雄赳赳样儿，上哪去呀？敢情要进军美利坚，征战NBA。”
　　马力道：“小李子，告诉你，我们是进军人事科，找侯瞎子算账，也是为你们上次失败，讨个说法。”
　　小李子惊疑：“你们去找侯瞎子？真的吗？马队长，你是开玩笑吧！”
　　芦苇道：“怎么是开玩笑呢，就是去找侯瞎子，不讨个公道，决不罢休！”
　　小李子道：“好好！你们是好样的，这侯瞎子太混账了，竟然想抹掉外勤补贴，那可是我们风里来雨里去该拿的辛苦钱，容易吗！真是蛇蝎心肠，欺人太甚！我去队里说一声，马上过来为你们助威。”
　　国庆道：“我们就差助威的，你多喊几个人来。”
　　小李子道：“明白！你们也是为我们出头，我一会儿就到。”听到这个信息，小李子为之一振，像两肋插了翅膀，飞快地离去了。
　　小李子走后，芦苇等继续前行，一会儿就到了人事科。这里和工会一样，办公室一隔两开，外间是一般科员办公，里间是科长独处。放眼看去，里面静悄悄的，悠然闲适，仿佛进了世外桃源。外间三张办公桌，只剩两个人，也就是老郭跟小何；还有一张办公桌是杨美人的，手提包还放在桌上，人虽到岗，芳踪难觅，只在此公司，闲逛不知处。
　　这当儿，在岗的两个科干，都无所事事，各得其乐，仿佛置身在老年公寓里，闲情逸致，颐养天年。老郭盯着个小镜子，一门心思刮胡渣子；小何沉迷在游戏中，把笔记本玩得炉火纯青。
　　侯德志呢，在里间的办公室，就更舒坦了。这时候，他桌上一杯茶，嘴衔一支烟，大腿跷在二腿上，二腿跷在方凳上，像电视剧里的阔少，靠在沙发椅上看小说。对比外勤人员的辛勤劳碌，风吹日晒，挖坑埋管，出力流汗，他们却偏安一隅，无事可做，优游自在，闲得骨头都起了酥。
　　国庆嘴里就嘀咕：“工人在外面受苦受累，直接为公司创造财富，苦死了，人事科却无事可做，快成养老院了，这种科室要它干什么，不是白养了几个寄生虫吗。”因为看不顺眼，嘀咕变成呵斥，大嗓吼叫道，“这人事科又不是养猪场，没事养这些闲人干什么！”
　　这一吼，像个晴天霹雳，从科干们的头上滚过。老郭正精心刮脸，其时猝不及防，刀锋没有把握好，面颊上就挂了点彩，起先是一点红，一抹又一片红，气得呲牙瞪眼，头发直竖；小何紧盯屏幕，玩美女追凶的游戏，正玩得神魂飘荡，冷不丁被吼声一惊，握着的鼠标滑到关闭按钮，不经意一点，屏幕上立马一团漆黑，美女也随之踪迹全无。这才从沉迷中回过神来，惊看这几个不速之客。
　　老郭把眼镜戴上，揩掉血迹，瞪眼一打量，总算看清了，原来是几个基层工人。想他们在外面野惯了，不知温文尔雅为何物，自己虽不带个“长”，但享受副科待遇，怎么说也是个中层干部，和他们比尊贵多了。见孙国庆肆无忌惮，当面骂人，把他们比成猪，已是怒火中烧，加之被吓得刮破了脸，更如火上浇油。当即站起身来，厉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个没有教养的工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在这里胡闹什么，统统给我出去！”
　　芦苇当即还以牙眼：“郭子纲，你这叫什么话？什么没有教养的工人？你就是工人养活的，没有工人干活挣钱，你能在这里享清福吗？”
　　马力也助阵道：“就是！就是！郭子纲，你以为你是谁？瞧不起工人，我们还瞧不起你呢。办公时间刮胡子，违犯劳动纪律，光拿钱不干事，你就一寄生虫！”
　　小何没见过这阵势，还木木地愣着，本想和老郭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这三条汉子。但见他们高大彪悍，凶巴巴的；尤其是那个铁塔般的孙国庆，就跟黑旋风差不多，横眉怒目，凶神恶煞。记得看他打篮球时，就见他朝篮框上一跃，张开双臂，像飞起来，威风八面，没人能防得住，轻而易举就把球投进篮框；如果对手跟他争抢，准被撞得跌跌爬爬。因而，对他就有了些忌惮，虽想帮老郭争辩，可是胆量不够，但毕竟在同一科室，休戚与共，老郭出师不利，自己总得说几句。便帮腔道：“这里是办公场所，有事找经理去，你们大呼小叫的，太过分了。”
　　国庆跨前两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个小兔崽子，也知道这里是办公场所。我问你，你办公了没有？我们大呼小叫不行，你玩游戏就行？办公场所是打游戏的地方吗？就算养头猪，到时还能改善伙食，公司养你有什么用，你连猪都不如！”小何原本就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家境优裕，娇生惯养；见国庆像凶神一样，指着他的鼻子，生怕他一激动，鼻子会被那蒲扇大手摘下来，早吓得灵魂出窍，小白脸都痉挛了。
　　芦苇想，跟几个科室人员吵，徒费时间，就对国庆道：“国庆，算了，饶过这小兔崽子，不要耽误工夫，我们找的是侯德志，跟他们搅和没用。”说完这话，就向里面喊，“侯德志，你出来！”
　　这刻，侯德志在里间优哉游哉，正全身心泡在一本小说的情节里。当看到凤喜被虏进将军府，正为这个命薄的佳丽牵肠挂肚，虽然听见外面争吵，疑似小李子等又来胡闹，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便继续看下去。直至听到有人喊“侯德志，你出来”，竟然直呼他的名字，冒犯虎威，这还得了，翻了天了！一股无名火就打心里烧起来，再无心牵挂凤喜的命运，正恼羞成怒的时候，芦苇等已经进来了。
　　侯德志抬眼望去，是几个基层工人，个个身高马大，体格健壮，孙国庆火暴暴的，马力凶巴巴的，芦苇气呼呼的，他们的神色昭示了一切，来者不善，原先想发火的气焰，就被吓灭掉一半。国庆见侯德志靠在沙发椅上，悠然自得，桌上一杯茶，口衔一支烟，一本小说在旁边。随手拿过来一看，是个老版的《啼笑因缘》，就瞪了眼道：“侯德志，你好快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人事科像个养老院呢！我们在外面辛勤劳碌，你却在这里养尊处优，公司要你这种人干什么，你怎么好意思拿工资的？”
　　芦苇看过一篇杂文，至今仍记忆犹新。说贪腐官员的一大特征，就是表里不一，非常注重形象，尤其是开会或上镜，更讲求仪容整洁，官相耀眼。即便是贪官、恶官、混官、懒官，人品再肮脏龌龊，也绝不拉瓜邋遢，都会装点外表，精心修饰。这侯德志也不例外，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像个人物，显示他是个官，有个官样儿。
　　这刻，侯德志见孙国庆这么个普通工人，竟敢来指责他这个科长，可不就是丢了天大的面子，涵养再好也管不住自己了！当下愤怒至极，扶一扶宝姿眼镜，“霍”地站起身来，使出全身力气，涨红脸训斥道：“孙国庆，你太放肆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是公司党委成员，你胆敢指责我！”
　　侯德志说这话时，虽是极度的愤怒，仍不忘维护官仪，理一理领带，整一整衣襟。芦苇见他倚仗权势，训斥国庆，马上跟进，怒冲冲问：“侯德志，你刚才说什么？你是党委成员？”
　　侯德志傲然道：“你没听清楚，难道不是吗？”
　　“可是，我怎么看不出来，你那点像个党委成员？”
　　“芦苇，你敢情疯了！好好的工会不蹲，和这些普通工人混在一起，冲击办公场所，影响正常秩序。我像不像个党委成员，跟你有关系吗？你只是个小干事，没有资格管我。”
　　“嗷？管你还要资格？我在工会工作，就要为工人说话，我是在履行职务，向你讨个公道。不管有没有资格，今天我是管定了！”
　　“放肆！小子，你弄清楚了，工会也是在党委领导下工作，你个小干事算老几啊？找我讨公道，你级别不够，有什么事要解决，叫你们主席来。”
　　侯德志太骄横了，视工人如草芥。国庆听得火起，反正是豁出去了，管他后果如何，先出口恶气再说。当即跨前一步，冷不丁在他的臀部就是一拳，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疼痛是一样的。国庆的拳头像个小铁锤，把侯德志锤得哇哇乱叫，惊动了外面的老郭和小何，一起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马力机灵，大声嚷嚷道：“侯德志，你站稳了好不好，我们只是来讨个理，要那么激动干什么？屁股撞在桌角上，疼了吧！亏得国庆拉你一把，不然，还以为我们推的呢。”两个科干听了，才又把头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