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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4)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3-24 15:45:29      字数:4733

  金信恩死后,江华虽然不再挨批斗,但是日子却过得比之前更苦了。那年她女儿金兰刚满四岁,儿子金善水也仅有十二岁,一家三口只靠一个女人劳动;一年下来挣的工分不及一个男人,队里分下的粮食根本不足填饱儿女的肚子。
  金善水不忍母亲辛劳,在父亲离世后的一个晚上,突然跟母亲说:“娘,我不想念书了。”江华正在吃饭,一听手里的筷子就停下了,问他:“你说啥呢?”金善水说:“这书我不想念了。”江华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说:“你爹刚走,你就要气我呀。”金善水说:“娘,我退了学,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了。我已经十二岁了,能到地里帮着您干活了。”江华说:“儿啊,日子再难过,这学你也得念下去。”金善水说:“娘,咱家是地主,就算念到高中又能怎样?毕业了还不是回到队里当社员吗?”江华说:“就算没有出路,你多念几年书也是好的。当年咱们金家祖上,不就是靠念书出了个秀才,在开封城里给人做了账房,后来才有了金家的兴旺吗?”金善水说:“娘呀,现在不比从前了,我怕是一辈子都要种地了。”江华听后眼睛湿了,说:“儿啊,别再说了,娘就是脱掉一层皮,也要供你念到高中毕业的。”
  金善水拗不过他娘,只得听了她的话回到学校继续念书了。从那时起,金善水便开始刻苦学习了,他再不似从前跟别的娃儿们胡耍了。后来他跟我姐梅香相好的时候,曾跟她说过,当时他无法减轻家里的负担,就只想用好的成绩来回报他的母亲!
  家里缺少劳力,为供儿子读书,江华只得精打细算着过日子。秋后分下来的红薯,她切成片儿晒干后打成了淀粉,少量下了粉条,大多存了预备过冬。一连十天半月,家中顿顿都是红薯汤、红薯馍,女儿金兰实在吃厌了,就问她娘:“娘,咱家还有别的吃吗?”江华知道孩子吃腻了红薯饭,就给孩子们做一顿白菜炖粉条,女儿足足吃了两碗还不尽兴。但这样的伙食只能偶尔吃上一顿,吃了一顿,接连半月还要吃那红薯饭。
  到了年底,家家都准备过年的食物,炸油条、蒸馒头、包饺子,当别家孩子手里拿着油条在街上嬉笑玩耍的时候,江华就心酸了,因为她的女儿抹着眼泪回家跟她要油条来了。家里一没白面,二没油的,哪里给女儿做得了油条呢?可那时金兰小啊,根本不懂得母亲的难处嘛,她吃不到油条就一个劲地哭闹。哭得凶了,江华就动手打了她的屁股,打过之后,她就更加心痛了,于是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自己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母女的哭声,惊动了隔壁的金诚远老人,他大概猜到了江华的难处,不多时就送来了两升白面和一瓶花生油。江华红着眼睛却不肯收,老人说:“平时给你粮油,你不肯要,可眼下要过年了,你还不肯收?你不为自个,也为娃儿们想想啊。这大过年的,娃儿们连白面膜都吃不到一口,你这当娘的就不心疼?”听了这话,江华的眼泪就又落下来了。老人见她紧紧抱着女儿还不肯收下,又跟她说,“闺女啊,信恩侄儿临走前跟我说,要我以后多照顾你们娘仨呢,你再这个样子,让我咋向信恩侄儿交代嘛!”江华抽泣着说:“叔,您别说了,俺收下了,这面和油就当是俺借您的……”老人叹了口气说:“好,好,闺女啊,今后家里一旦断粮了,记着要跟你叔张口啊,可千万别饿坏了娃儿们!”说完老人蹒跚着走了。江华抹着泪说:“叔,我让娃儿们记着您的恩情呢……”
  吃过晚饭,江华让儿子金善水拿来笔本,跟他说:“今下午你二爷过来,给咱送了三升白面和一瓶花生油,让给你们兄妹过年吃呢。儿啊,你把这份恩情都记到本子上吧,今后咱们家里有了,一定要加倍还给你二爷。”金善水记下了他娘的话。日后别人送来的每一笔接济,他都在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
  到了春天,家里的粮几乎断了,红薯饭也不足吃了。为了填饱肚子,江华就到田地里去挖野菜,荠荠菜、灰灰菜、面条菜、马齿菜、扫帚菜、败酱草、蒲公英等等,凡是能吃的她都挖到篮子里;回到家里用水洗净,做成菜团子,或拌红薯面蒸了,或水煮青菜来吃。一家人除了吃野菜,也吃柳芽儿、榆树叶、榆钱儿和槐花,只要可以充饥的,江华都给孩子们做着吃了。两个孩子这么吃了几个来月,脸色儿都变得青黄了,让人见了好不心疼。期间,金诚远也让大儿子金信平给送来些红薯面和粉条子,这样一家人才熬到了麦子收割。
  麦后,队里分下的百十斤小麦,江华舍不得吃,一部分拿去还了金诚远的借粮,余下的就跟大队里那些家境好的人家换成了玉米或谷豆杂粮。换来的玉米和杂粮面也要节省着吃,孩子们一日三餐,她一日两餐,每餐还多是喝点稀粥,一天杂粮馍也舍不得吃上一个。当玉米长到人头高的时候,人们发现,江华已经饿得面黄肌瘦了,她那单薄的身体就像一棵高粱秆儿,在秋风里摇摇摆摆。一旦刮起大风,社员们就会担心起来,唯恐这个可怜而刚强的女人被风刮飞了去!
  在金诚远的嘱咐下,他的两个儿子金信平、金信义时常接济江华一家,一年之后金诚远病故,兄弟俩仍然恪守着对父亲的承诺,持续不断地尽力帮持着这个家。不过他们也算是龙岗大队里家境好的人家了,兄长金信平是龙岗大队的会计,兄弟金信义是四队的生产队长,弟兄两人都是金家一族的能人,两人膝下各有两个儿子,一大家子也算是人丁兴旺了。为了帮助江华一家,两兄弟一商量,一起去找孟德武跟他说了江华家的状况,提出要把她家划成队里的困难户,每年由大队拨付一些救济粮来帮她们度日。孟德武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了。有了队里和亲近人的贴补,江华一家的日子总算一年年熬下来了。
  金善水高中毕业那年,江华得了哮喘病,一下地干重活就感觉气息不畅,胸闷厉害。她找到我精和爷给她把了脉,精和爷诊断之后说:“你得下的是哮喘病,今后可不敢再掏大力气了。”江华就怕听这样的话,一脸焦虑地问:“叔啊,这病能治好不?我要不能干活了,家里的娃儿可咋办呢?”精和爷说:“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但是这病不好根治啊,我只能抓些中药帮你缓解缓解。你可记着,这病常会在早上或夜里发作,一旦发作了你就过来找我,你来了我给你扎上几针,你就会好些了。”
  精和爷也是青龙岗的老中医了。他父亲与我的爷是亲堂兄弟,当年,我太爷跟着张家班走后不久,他也进了开封城,在李家药铺里落了脚,最先干些担水、扫地、跑腿送药的杂活,后来药铺的老郎中见他聪明勤快,又很会说话,就让他跟着学习抓药。他记性好,算账快,药铺里上百种中药的价格和存放位置,他样样都能记得清楚,而且算账从不用算盘,各种中药称完了几钱几两,多少银两也就算出来了。老郎中扒拉着算盘一算,他算的竟然分文不差。
  在药铺里干了一两年,常见的疾病他都能开出方子来了。老郎中见他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就收他做了徒儿,他白天跟着师傅学医,给人抓药,到了晚上就翻看师傅珍藏的医药书籍。过了七八年,老郎中年岁大了,出门诊治的活儿也就交给他了。
  三十二岁那年,家中父亲病重,兄弟来开封城里寻他回去,他匆忙赶回救治了他的父亲,老人不舍儿子离去,他就答应父亲回来尽孝。于是回到开封城,见了老郎中跪倒在地,哭着跟他说了家里的情况,老郎中说:“百善孝为先,做儿的理应尽孝,你回就回吧。”临别时,老郎中送了他一兜儿银两,他不肯收,跟老郎中说:“师傅,您教我医术,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在身前报答,心里已很愧疚,哪里能再收您的银两呢!”老郎中说:“我授你医术,并不图你的报答,我给你银两,是想让你回家开个药铺,能够继续治病救人哩!”师傅这么一说,他便给师傅磕头,含泪收了银两。于是回乡不久,便在平阳镇上开了药铺。
  精和爷打小就跟父亲学医。成人之后又到开封城里寻找名医求学,中年时医术已赶超他的父亲。他一生遵循父亲的教诲,患者不论富贵贫穷,只要进了药铺都一样诊治。精和爷行医几十年医治患者无数,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敬慕他的医术、医德。解放之后,他被镇政府请到了卫生院坐诊,成了卫生院的名医。六六年底,平阳中学的红卫兵将他捆绑了游街批斗,说当年日本占领平阳镇时,他曾救治过日本士兵。红卫兵问他:“当年你为啥给日本鬼子治病?”他说:“我也不想给鬼子瞧病,可他们拿枪对着我的脑袋呢!”红卫兵就骂他:“你个狗汉奸,一把枪就把你吓尿性啦?你知道那日本鬼子杀过咱们多少同胞吗?你他娘就是个该死的卖国贼!”骂完抡起拳头就把他的门牙打落在地了,后来他差点就被红卫兵给打死了。
  所以等学校的红卫兵运动一停息,他就离开公社卫生院回到青龙岗养老了,卫生院院长及公社主任曾多次挽留他,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回家之后,前来找他治病的社员仍旧络绎不绝,后来孟德武跟公社马主任一商议,决定公社卫生院每月为他提供所需的中药,允许他在家中开了药铺;不过所有收入都归龙岗大队,大队每月再给他发放三十元的工钱。
  江华吃了精和爷的几副中药,哮喘病得到了一些缓解,但是一旦出工受累,还是觉得胸闷气喘。还好到了七月,金善水就高中毕业回到队里,可以帮她支撑起这个家了。
  金善水回到生产队,就跟其他的社员一样每天出工干活了。但毕竟常年读书没掏过力气,装了几天大粪一双手就被磨破了。江华见了心疼,就想着去找找善水的两个堂伯,看能否让善水到队里的小学里教课。那日他把金信平和金信义请到家里来,跟他们提起了这事,金信平说:“按说,善水侄儿高中毕业,是可以到小学里教学的。但是去年学校里已经进了两个老师了,德武的二小子高成和田俭粮的闺女田英,他俩虽然都是初中毕业,知识不如咱善水,可毕竟是大队干部子女啊。至于学校里还要不要老师,我一时也做不了主,要不改天我去找找支书,看他咋说。”金善水不想让他堂伯去求孟德武,就说:“大伯,你甭去找他,这事俺不求他。下地掏力俺有力气,只要有俺在,家里的日子能过下去呢!”
  金信平和金信义回去之后一合计,觉得金善水去学校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学校里不缺老师,总不能让支书下了自己的儿子而换成金善水吧?这不是为难他嘛!但是去不成学校,也要找找孟德武说说善水的事情。后来金信平到队部寻着了他,却不提金善水去学校教课的事,只说他六十多了,脑子不大好用了,最近总是忘事,大队的会计他干不成了。
  孟德武说:“信平哥,瞧你说的,我看你记性好着呢,前几天,你不是还跟我说起四二年闹饥荒的事情嘛,咱们村子里谁家饿死了几口人你都记得一清二楚呢。我看你这脑子啊,比我的都要强呢。”金信平摆着手说:“不中用了,我已经老了,干不成了。我这会计干了二十多年,也该让给队里的年轻人了。”孟德武给他倒了杯开水,笑呵呵地问:“老哥啊,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呀!这会计你要不干了,你说队里有谁能接下来呀?”金信平说:“要我说,善水就能行,这娃儿高中毕业,在学校里成绩好着呢。这事你们家高智知道,他俩上学时一个班呢。”
  孟德武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提起金善水,喝了两口水说:“是的,我听智儿说过,善水娃儿成绩一直好得很。不过呢,我觉得这大队会计,他一时半会还接不下来,毕竟还是个孩子嘛,没有经验,社员们也不答应嘛!”金信平说:“大队会计干不成,那让他做俺们四队的会计吧。”孟德武说:“四队会计?那你大儿善堂咋办?”金信平却反问他说:“他做咱大队的会计咋样?”孟德武点了一纸烟,抽了两口突然笑了,说:“信平哥呀,我看你今天过来,就是为的金善水嘛!”金信平也笑了,说:“德武兄弟,我是看这娃儿可怜么,中不中,你给句话。”孟德武说:“我能咋说嘛?这事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善堂侄儿当会计的事需要开会决定呢,也听听其他委员的意见嘛。至于金善水能不能做四队的会计,那就要看你们四队的社员们同不同意了。”金信平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件事孟德武是基本同意了。
  到了八月中旬,孟德武组织开了一次大队党委工作会议,等他安排完秋收工作之后,金信平就跟大家说了自个的身体状况,他说自己已经力不从心,就想把大队会计让出来。孟德武接着他的话顺理成章地提出来让金善堂来接替他父亲的工作,几个委员先是劝金信平留下,见他辞意已决,也只好同意了孟德武的建议。忙完秋收,金善堂正式接替了他的父亲,做了龙岗大队会计,金善水也经四队社员们推选做了四队的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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