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1）

　　天，在旋转。
　　地，在旋转。
　　日月星辰宿，山水林田路。一切都在旋转。
　　循环往复，久久，久久，久久。
　　终于——
　　停下了。静止了。
　　真美啊！
　　这是一片林间绿地。
　　碧草凄凄，溪流涓涓，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儿点缀其间。红的似火，白的晶莹，蓝的高雅，粉的娇艳，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一丛丛，一簇簇，点点朵朵，远远近近，搔首弄姿，香飘原野，引得蜂蝶狂追浪舞，流连忘返。
　　百丈外的飞岩峭壁间，一道飞瀑如练，直下人间三千尺。壁脚边，潭波荡漾，琼飞玉溅，瀑花如雪。一弯霓虹则天外飞来，彩桥悬架，仙凡通幽。潭底清波中，大鲵小鲵衔尾跟进，巡游在涧岩罅隙间；波面上，成群的林蛙雨蛙不时游来荡去，惬意嬉戏，弄影波间。潭畔草地上，梅花鹿群不时传出一两声脆鸣，回荡在蓝天白云下的山谷间，给这人间仙境平添了无限生机。
　　这是哪里？
　　怎么这么熟悉？
　　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
　　天，又在旋转。
　　地，又在旋转。
　　一切都又在旋转。
　　这该死的旋转！
　　
　　山坡上。
　　头扎羊角辫的髫龄女童怀抱山花，手摇牧鞭，正一路走来；一条小黄狗紧随其后，嬉戏蹦跳，忽左忽右，时不时还停下脚步，对着山野间啼鸣的野鸡或草丛中觅食的野兔装凶轻吠，然后赶紧回头狂跑，直至追上小主人的脚步。
　　妹妹？是小妹？
　　“小妹——”
　　怎么喊不出声来？该死！
　　呀？她怎么变了？变成了小妖女？小妹呢？
　　天，还在旋转。
　　地，还在旋转。
　　一切都还在旋转。
　　这该死的旋转。
　　剑呢？剑在那里？我要刺破这混蛋的旋转！
　　
　　怎么这么耀眼？是夕阳吗？
　　妈妈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她好像说过，晚上给我们全家做一顿野味大餐。有曲掌勾爪儿的山蕨菜，有含苞碧绿的刺嫩芽，有毛茸茸的猫爪儿菜，有滑嫩清香的猴头蘑，最后的压轴菜是清炖鲫鱼汤。
　　当然，压轴菜是最具特色的。
　　每次做这道菜的时候，总是母亲先烧水，然后爸爸去捕鱼。等水烧开了，爸爸已经把收拾干净的鱼儿拿回来了，不用再洗涮就直接下锅，除了加适当的盐以外，什么调料都不放；做好的鱼汤白稠得像乳汁一样，喝在口里的那种鲜美哪，真是无法描述。
　　其实，这并不神奇。
　　在我们家门前不远的小溪，水深只有没膝深浅，鱼儿众多。什么鲫鱼、鲢鱼、草根、串丁鱼儿等，有五六种鱼类常年在水中生长繁衍。只要不是冰封雪冻时节，一抄网下去，捞起三五斤的小鱼实在太平常了。
　　水，已经烧开了。
　　爸爸呢？
　　去小溪了吗？
　　呀？小溪怎么干了？
　　怎么这么热？像火？失火了吗？
　　呀！真的起火了。滔天大火。
　　爸爸——
　　妈妈——
　　快来救我呀！快呀！快——
　　轰——来不及了。
　　火势漫天。炙热难当。
　　渴！渴！渴！渴渴渴渴渴！！！
　　水！水！水！水水水水水！！！
　　水终于来了。
　　恍如幼年时妈妈手中的奶瓶，干裂焦灼的双唇叼住奶瓶嘴儿便急切吮吸。可是，任凭双唇吸得“啧啧”作响，就是没有水或是奶出来。
　　急！急！急！
　　吸！吸！吸！
　　“啪！”
　　脆响如鞭。
　　奶瓶，被人夺走了。
　　人，醒了。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人躺在草丛中，俨然就是从江南第一堡穿窗而走的白衫少年林丹枫（其实江湖武林中已经开始称呼他为“七情剑”）。
　　七情剑林丹枫吃力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上方一个翠绿衣衫的背影；而脸庞右侧，一位娇小的少女正双手叉腰而立，杏眼含威，怒目注视着他。眨了眨眼，七情剑林丹枫开始神魂归体，顿觉脸颊发麻，有些火辣辣。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便试探着开口。
　　“你……你刚才……好像打我？”
　　“打你也活该，是你自找的，你……你原来也不是好人！”
　　娇小少女仍是怒气冲冲。
　　“我……我怎么不是好人？我……做了什么？”
　　“啐！”
　　娇小少女闻言怒火又炽。
　　“你做什么了？你还真有脸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你身中无影之毒昏倒在这里，眼见毒发将死，是我家小姐以慈悲心怀，出手相救于你；不惜用……用那……那什么为你喂药。而你却色胆包天，竟敢趁机欺负她，占我家小姐的便宜，坏她的名节。你说……你是好人吗？”
　　“我……我……怎么会……”
　　七情剑林丹枫边说话，边慢慢坐起身子；同时还不住晃脑袋，显见他自己仍是一头雾水。
　　“怎么会？你竟然还不敢承认？”娇小少女作势扬臂欲再次出手，一个娇美如莺的声音适时阻止了她。
　　“梅雪，别再难为他了。此事错不在他，林公子那时人还没有清醒。”
　　“小姐，你还护着他……”
　　此时，胼坐于地的翠绿背影已缓缓转过身来，但却低眉低眼，面红过耳，不敢抬头；给人以娇羞无限，风情无限，惹人怜爱，让人怜惜。
　　“泥……唐……姑娘？”
　　待看清眼前咫尺之隔的绿衫少女的如花娇容，七情剑林丹枫“惊”现一瞬，张口结舌，语不成句。
　　原来，两位如花少女正是来自四川唐门的泥鸿无影唐千娇主婢二人。
　　昨夜，七情剑林丹枫追凶寻仇江南飞龙堡，一招毙命索命无常索之豪。七情神功威震欺天灭地断魂剑蛇公子龙傲水，却在飞龙堡主的千金小妖女龙玲珑哭诉求情时，突然一言不语穿窗而走。
　　其时，泥鸿无影唐千娇正坐客飞龙堡，她的座位刚好在厅堂的另一侧窗前。当七情剑林丹枫穿窗而走时，聪颖的她已看出端倪，所以她绿衫疾闪，衔尾急追。匆忙中，她扬手打出一枚四川唐门特有的紧急联络讯号“五紫烟花”，召唤守候在堡外的侍婢梅雪，而后者见讯号后也是急起直追。就在这段时间里，七情剑林丹枫正不辨方向地在月夜原野中急驰，因为他正处于极度危险中。
　　当小妖女龙玲珑从人群后排众而出时，由于他是侧对她的方向，因此当时他并未看清来人的相貌，一时也没有特别的警觉。待认出来人是小妖女龙玲珑时，他突觉气机波动，无影之毒实已侵入他的肌体，并且大有漫延奇经八脉之势。这一惊非同小可，因此七情剑林丹枫一语不发，神功默运，暂时阻止无影之毒的扩散；同时施出绝顶轻功情天恨海逍遥步，似金鲤倒穿波，身形从宴厅窗口直挺挺射出；然后势换风摆杨柳，再接潜龙升天，凌虚中身形不降反升，眨眼间人已飘落屋顶；接下去便是轻功狂展，一袭白影如流星闪电，穿宅越院，直射山野荒郊。
　　紧追其后的，当然是泥鸿无影唐千娇主婢。
　　应该说，泥鸿无影唐千娇虽然年岁轻轻，但已是四川唐门未来的掌门人之选，更是江湖武林中绝对的一等一的高手。因此，她在轻功尽展时，在一般武林人物的眼中，已经是惊世骇俗。可是与七情剑林丹枫的绝世轻功情天恨海逍遥步相比，特别是他中毒后情危之下的急施狂展，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在泥鸿无影唐千娇的视线里，七情剑林丹枫就是鬼魅般忽隐忽现的一袭白影，尽管她已经拼尽全力追赶，但距离仍在逐渐拉大，一袭白影已近乎若有若无。好在此时正逢月盈期，这若即若离的一袭白影还不至于会丢失。
　　夏夜如水。
　　原野荒郊中的追逐虽然对主人公来说，缺少了几许浪漫，多得是几分凶险，但在旁观者的眼中，也还是颇有意味情趣。
　　繁星。朗月。轻风。
　　潺溪。娜柳。鸣蛙。
　　野径。荒郊。葱岭。
　　一帘幽梦。
　　有情人在途中。
　　夏夜如初。
　　在山水急迎速退中，追逐的脚步已疾驰近百里之遥。
　　细心的泥鸿无影唐千娇发现，前面疾飘如矢的一袭白影，速度正逐渐减慢，两人的距离也开始拉近。当越过一道溪流又驰上一处缓坡时，七情剑林丹枫突然脚步踉跄，身形陡止。一口真气不继中，无影之毒趁机侵经入脉，然后人慢慢摔倒在山野草丛中。须臾，衔尾急追的泥鸿无影唐千娇主婢也先后循踪赶到。此时，七情剑林丹枫开始呼吸微弱，脸色惨青，人已陷入深度昏迷。
　　四川唐门乃武林世家，之所以名动江湖武林，便是因为四川唐门更是毒宗世家，其施毒解毒的功夫被认为是天下第一。而泥鸿无影唐千娇，更是当代四川唐门精英中的翘楚。
　　春葱般的玉指轻掀七情剑林丹枫的眼睑。只看了一眼，泥鸿无影唐千娇便证实了自己最初的判断，他果然中了小妖女龙玲珑的无影之毒。
　　无影之毒被江湖武林誉为毒中之毒，无色无味，中者无救，除非施毒者本人出手相救，令人闻风丧胆，可谓防不胜防。七情剑林丹枫如果不是发觉的早，并且以七情神功自封经脉穴道，延缓了毒势的漫延，也许他早已魂断飞龙堡了。即便是这样，在奔逃了近百里之后，他依旧倒在了无影之毒的侵袭之下，成为一个半死人。
　　泥鸿无影唐千娇急而不乱，玉指疾挥，一口气连点七情剑林丹枫五处大穴，在护住其心脉的同时也阻止了无影之毒的继续蔓延。然后探手囊中，拿出四川唐门独门解毒圣品九死还魂玉露丸，叩开七情剑林丹枫紧锁的牙关，玉指轻弹，九死还魂玉露丸应声入口。
　　可是，难题出现了。
　　由于七情剑林丹枫人陷昏迷，直觉全失，纵是解毒圣品也难以下咽。怎么办？
　　风轻。人急。
　　急又如何？
　　不急又如何？
　　人生中是不是要做许多次这样的选择？
　　眼见重度昏迷中的七情剑林丹枫俊脸扭曲，呼吸渐微，命悬一线。泥鸿无影唐千娇已顾不了许多，决心立下。只见她毫不犹豫地跪坐身躯，俯身弯腰，双手迅速捧起七情剑林丹枫的头，凑上去，鼻对鼻，脸贴脸，唇含唇，用香涎玉液做水，以香舌推药入喉。几番咀嚼，几多推送，几费周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送药入腑。
　　药，灵！奇灵！
　　不愧为天下第一解毒圣品。
　　人，醒！顿醒！
　　得益于灵药与旷世神功的深厚。
　　其实，说七情剑林丹枫苏醒过来，只是纯医学意义上的苏醒，也就是说脱离了生命危险，有了生命的体征，而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清志明。实际上，在泥鸿无影唐千娇为他喂药之时，他还处在无影之毒作用下的童年迷幻之中，也正是他熊熊烈火焚身，窒息焦渴难耐之时。而忽然间眼前有奶瓶出现，又有“奶嘴儿”的实际入口，特别是吮吸后真的有湿润温馨解渴之感，他又怎能不拼命地吮吸？
　　吮吸。吮吸。再吮吸。
　　渴望，渴望，再渴望。
　　久久……
　　适当其实吻唇喂药的泥鸿无影唐千娇，原本乃情危情急之举，心无杂念。但是，当她用香舌历经几番推送，终于喂药完毕准备终止动作时，香舌突然被出其不意地紧紧叼住，并被急切地大力吮吸，而且是一个英俊男人的吮吸。霎时，她像被电击一样，一种从有过的特别而奇妙的感觉令她娇躯颤抖，浑身发软。
　　她想动，身子却不听使唤。一丝都动弹不得。
　　她想躲，香唇却又欲拒还迎。主动多于被动。
　　她想舍，却又舍不得。仿佛期盼了多年。
　　她想拒，却又情愿。好不容易得到的总是怕失去。
　　这一刻啊——
　　似真？似幻？
　　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希冀？
　　亦或是千年等一回的相约等待？
　　难说。
　　没法说。
　　也不能说。
　　在那一刻里，泥鸿无影唐千娇真的如春蕾逢喜雨，如饥似渴，忘怀忘情。
　　惊讶／惊慌／惊奇／惊艳／惊喜。
　　
　　突然，如梦如幻中的泥鸿无影唐千娇惊“啊”出声，如遭更大电流冲击；娇躯颤抖如筛，浑身更加乏力，把“呆”在一旁的婢女梅雪吓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待凝眸仔细看去，不知何时，七情剑林丹枫的双臂，竟已如灵蛇般缠上泥鸿无影唐千娇的小蛮腰，且十指如钩，把泥鸿无影唐千娇紧紧地抱在怀里；越搂越紧，以致泥鸿无影唐千娇连呼吸都已困难。这还不算，更有甚者，二人双唇已然分离，但七情剑林丹枫的双唇却在泥鸿无影唐千娇的胸前乱拱，从娇面到颈项，最后直逼双峰。这一次，泥鸿无影唐千娇可是真的惊魂出窍，正当花季的少女如何经过这样的阵仗，且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顿时惊得花容失色，魂飞天外，无奈浑身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急于挣脱，却又不能，如待宰羔羊般，眼睁睁看着最后的防线就要被突破。面对此情此景，冰雪聪明的侍婢梅雪首先反应过来，情急中玉掌疾挥，耳光响亮。正得寸进尺贪馋乱拱的双唇立刻停了下来，终止了下意识中的不正当行为。
　　人，醒了。
　　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