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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算命

作品名称:不惑之痛      作者:时也      发布时间:2018-03-22 15:55:21      字数:3015

  那一夜的睡眠,虽然短暂得只有三个小时,却有着难得的沉酣与安适。早起的时候,因着毕安情绪的平稳,一家人还难得过了一个还算祥和安乐的早晨。虽然这次的事件像是一把铲子,把两人情感灰烬底下尚有余温的炭块捞起,但当现实生活的寒流前仆后继,这个苟延残喘的炭块还能支撑多久光热?生活的行进并不会因为一个大浪的平息而不再泛起新的波澜,当忙碌的依旧忙碌,劳苦的依旧劳苦,一切早就又回归它原本的模样。
  年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习惯于抬头奔跑,想凭着一股子冲劲闯出条理想中的道路。人生过半的时候,才慢慢学会了低头思考,反刍过往,直面现实,这时候,那些未被生活温柔以待的人,渐渐就开始笃信命运,觉得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不管你如何挣扎皆是徒劳。他们觉得,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物都可能是命运派来的使者,用各种方式把他们偏离的方向扳正,把他们带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承受既定的结果。毕安觉得,不管自己是否真的愿意,她也正慢慢向这样的人群靠拢,而罗青也许就是她的命运的操盘手。有时候,她甚至会兴起要不去找一个所谓的“大师”算算命,转转运的念头。
  其实,不管是因缘际会也好,刻意为之也罢,毕安还真的有过二次类似“算命”的经历。第一次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和那时候还好得蜜里调油的罗青,还有她的死党和他的死党,结伴去了趟九华山旅行。旅途中的风物早在岁月中模糊了面貌,全然不记得了,只有那个偶遇的挑水老僧让她印象极深。彼时,四个年轻人实力不济,正在陡峭的山路上走得踉踉跄跄,疲惫不堪,却见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僧挑着两大桶水从后面超了上来,明明扁担被沉重的负荷压得颤颤悠悠,可他却举重若轻、健步如飞。四个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擦身而过,不知谁脱口而出“哇,莫不是武林高手!”老僧闻听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冲着四人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于是,四人和老僧顺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开始天南海北地闲聊。老僧自述是孤儿出身,自小出家,已经当了整整七十年的和尚,而且一直在同一个庙里干着挑水劈柴的活计,原应该是不问世事、无知无识的人物,偏偏说出话来自带禅意,论起生死之寻常,人生之短长,居然颇有几分世外高人高蹈于世的神秘味道。不知何故,老僧高谈阔论间,忽然对着毕安的死党说:“你这个小姑娘眉心郁结,应该是个很执着的性子,命中注定会有很多难过的坎,需渡的劫,要记得多多放开心胸,不要太钻牛角尖了,否则会过得很辛苦!”这么一席富有深意的话当然引来了四个年轻识浅的人的大呼小叫,立即把老僧围在中间,半开玩笑地求他为自己的人生指点迷津。毕安记得当时老僧送给她的忠告是“你的人生和婚姻有些关联,婚姻幸福则人生会相对圆满,反之则事多不顺”。当时她似信非信,并未特别在意,何况那时两人感情稳定,对未来又充满期许,所以权且把这个预言当成了好话来听。转眼二十年过去,毕安的死党的确因执着情伤不能自拔,结果远走异乡还主动断了与所有朋友的联系,应该还在渡着她未完的劫,而毕安则一边是婚姻的磕磕绊绊,一边是事业的毫无希望,朋友散尽且亲人淡漠,和她当年的美好期许相距甚远。每思及此,毕安就真真后悔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当时为什么不向老僧讨教个破解之法,兴许自己人生就不会过得如此惨淡。她也曾兴起过再访九华山寻找老僧的念头,可积习难改的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找了理由,“兴许老僧已经过世了”、“山上那么多寺庙,不知具体哪一间,实在困难”,于是这个念头就如她以前一时兴起的其他念头一般,最终还是淡了、散了、再不去想起。
  第二次是在毕安二十七岁的那年,也是她结婚满一年之后。那会刚刚将结婚时欠下的一摊琐碎外债清还完毕,还得每月用有限的工资支付贷款,生活过得清苦而拮据。偏偏在这个时候,毕安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自孕期开始,她的妊娠反应就很严重,加之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用痛苦两字形容那时的状态也不为过。但那时,夫妻两个都咬着牙憋着劲地做着八小时外的兼职,梦想着改善生活,而罗青又是一贯的自我中心,粗枝大叶,因此她从没有享受过任何孕妇应该享受的待遇,依然是工作忙碌,家务辛苦。那阵子,她下班比罗青早,买菜做饭自然成了她的分内事,虽然常常是一进厨房就会吐得翻江倒海,等缓过劲来却照样得洗得烧,连诉个苦、撒个娇也是奢侈。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毕安那时一直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其实现在回头看看,那只是个最可笑的借口罢了,疼惜与不疼惜,在意与不在意,本就不关乎钱,而是关乎于心。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莫过于在每天拥挤的公交上和肮脏浑浊的空气亲密接触,被感染了风疹而不自知。等到四十多度的高烧连续多天,全身遍布红疹地发作起来,这才恍然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的依然降临。因为是在孕早期被感染的,好几个医生都言之凿凿地断定,胎儿的先天畸形概率起码在百分之五十以上,且多为据说活不过二十岁的先天性心脏病或是先天性失明。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初孕妈妈而言都无疑是晴天霹雳,当身体里承载了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那种必须割舍的痛楚是谁都不愿意承受的。可是,你不愿意承受并不表示可以不去承受,在经历了一系列内心挣扎、自我欺骗的阶段过后,在相干的、不相干的人们无休无止的劝说下,在唯一的孩子可能是个畸形儿最终还是会夭折的阴影下,毕安还是不得不在胎儿五个月半的时候咬着牙签署了引产同意书。当医生为安做最后一次的B超检查,看到那还鲜活的小生命在电脑屏幕上手舞足蹈的时候;当护士将那手指长的引产针慢慢刺入她的子宫,并向她宣告孩子已经“被死亡”的时候;当她躺在产房里,看着四周都是按期临产的幸福妇人,惟有自己毫无希望的时候,她都如受凌迟、痛苦不堪,乃至现在回忆起来,毕安还是会忍不住身心战栗、泪难自抑。
  小产的日子是极度抑郁的,罗青却以那段时间要参加一个集中培训没有时间照顾为由把她送到了娘家。父母虽然不太情愿,但毕竟是亲生的,来都来了,而且这么一副虚弱委顿的模样,实在不好再打发回去,于是,毕安就在娘家度过了那段灰暗的时期。白天,父母在旁的时候,毕安不得不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再也支撑不住,累积的悲伤倾泻而出,一次又一次地泪湿枕巾。也是那个时候,她最想打电话给罗青,最想从他那里得到安慰,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也是最应该能产生共鸣的人,可得罗青接起电话的时候,常常就是几句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话语,末了的结束句通常是“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于是,剩下的时间,毕安只能瑟缩地抱着收音机,在电台主播那陌生却温柔的声音里寻求安慰,整夜整夜。有的时候,她也会做以前自己极为不屑、也没时间做的事情,给电台打去电话参与互动,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灌水聊天。那种对方不知道你是谁的安全感,让你可以随意伪装,也可以完全卸下伪装。也就是在这样的一段日子里,她在百无聊赖下进了一个自诩“中国第一神算”的算命网站,在输入一系列必要信息之后,随即跳出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说辞,说辞长篇大论,玄玄乎乎的,大多数的内容也记不清了,但有那么几行却让她记忆至今:“命途多舛、事无顺遂、徒有抱负、圄于施展”,“福缘寡薄、亲缘浅淡、贵人少助、需倚自身”,反正是好话少见,让本就沮丧的她更加沮丧。唯独最后一段给了毕安一点点希望,那段写的是“四十以后,或有折转,若有良机,可望破茧”。所以,有好长的一阵子,毕安都对这个不惑之年存了很大的期待,哪怕这个“折转”只是“或许”,至少也是一种可能,不是吗?可眼下四十已至,而希冀中的好运却迟迟未至,也不知这电脑算来的命运是不是根本就是玩笑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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