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比翼双飞出太行（下）

　　五
　　
　　排练大厅里，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是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们，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队长。王队长领着顾晓玲走进大厅，她说：“同志们静一静，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顾晓玲同志，也是铁路职工的家属。她是从太行山解放区来的，以后我们大家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大家鼓掌欢迎！”于是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排练大厅里有二十多个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说有笑。顾晓玲感觉他们的衣服都很漂亮，而自己的衣服有点乡气。她默默地想：“等我挣了钱，我一定用第一月的工资买一身漂亮衣服穿。”
　　王队长说：“同志们，集合！”二十多个队员立即站成两排，男同志一排，女同志一排。顾晓玲也站在队伍里，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这个队伍的一员，就跟在村里当民兵一样。
　　王队长说：“同志们，咱们欢迎顾晓玲同志表演一个节目吧。”
　　顾晓玲被同志们拥到队伍的前面，她站在王队长旁边。王队长和气地对她说：“你就给同志们唱一个解放区的红色歌曲吧。”
　　于是，顾晓玲唱起来：“菜籽儿油点灯灯光儿亮，庄稼人儿有了地脸上发光。一针针一行行，‘嗞儿嗞儿’地把鞋上，哎嗨哎嗨吆，我把它送到前线上。”
　　顾晓玲柔美的嗓音得到了大家的好评，引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叫好声。王队长说：“行，有点意思，再唱一个。”
　　顾晓玲甩了一下又黑又粗的辫子，说：“好吧，我唱一个《南泥湾》。”然后她看看王队长，又看看大家。
　　王队长说：“好，很好，南泥湾就南泥湾。”
　　顾晓玲唱起来：“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往年的南泥湾，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如今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不一呀般。如呀今的南泥湾，与呀往年不一般，再不是旧模样，是陕北的好江南……”
　　顾晓玲连着唱了几首歌都得到大家的好评。顾晓玲唱的歌都是红色歌曲，王队长对这些歌曲很感兴趣，她叫队里文化水平最高的高飞雪同志把歌词抄下来，说以后可以交给队里的其他同志一起唱。旁边有人说：“对啊，这事儿只有文化教员能够担当。”
　　顾晓玲看队长很感兴趣，就说：“队长，俺还会唱夫妻识字呢，要不要唱一段给你听听？”王队长说：“好啊，你唱吧。”
　　顾晓玲唱到：“黑格隆天上，出呀出星星，黑板上写字，放呀放光明，写了字，放光明，‘学习’二字我认得清……”
　　王队长听后说：“这个歌适合表演唱，以后可以排练一个男女生表演唱。”然后她指着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女孩子说，“刘群华，顾晓玲同志就交给你了，你负责把她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歌唱演员。小合唱、表演唱、大合唱都要学习学习。”
　　大家起哄说：“顾晓玲，快认师父吧。”顾晓玲“扑通”一声给刘群华跪下了说：“师傅在上，请接收徒弟一拜。”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队员们都分组开始排练节目了。顾晓玲和刘群华、高飞雪三个人在一起研究怎样教会大家唱革命歌曲。
　　顾晓玲唱一句，高飞雪记一句，这样忙乎了一上午，也没有记住多少歌词。刘群华说：“要是顾晓玲识字就好了，以后你每天晚上来识字班学习吧，我们都跟着高飞雪学习文化呢。”顾晓玲赶紧说：“高姐姐，我也要拜你为师。”说着就要下跪。高飞雪说：“顾晓玲妹妹，以后不要给别人下跪了。现在新社会了，不兴下跪了，鞠躬就行了。”她说着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顾晓玲说：“知道了，高师父。”接着鞠了一躬。三个人都笑了。
　　从此以后，顾晓玲白天在文艺宣传队排练节目，晚上到识字班识字，生活得充实而快乐。丈夫张柏林也在夜校读书，他白天在养路工区上班，晚上在夜校读书。每个星期天两个人一起做家务。
　　
　　六
　　
　　过了一段时间，张柏林转成正式党员了，被派送到太原党校学习。顾晓玲非常羡慕，说：“柏林，你给我讲一讲怎么样才能入党啊？我也想和你一样。”张柏林说：“你需要先加入共青团，然后才能入党。我在老家的时候，早就是共青团员了，工作以后就填写了入党志愿书，现在已经从预备党员转成正式党员了。”顾晓玲说：“这么麻烦啊？”张柏林说：“不麻烦，我先帮助你写一个入团申请书。”张柏林在老家上过三年学，识字不多，结结巴巴地替顾晓玲写了入团申请书，顾晓玲看看还有许多字不认识。张柏林对她说：“好好识字吧，以后工作上用得着。看人家工友们有不少识字的，咱俩就是家里太穷了，旧社会没有读书，所以不识字。”顾晓玲说：“谁说不是呢？旧社会我哥哥当兵去了东北，我和四哥哥无人管，一个七岁，一个八岁，都成了要饭的乞丐了。”张柏林说：“我们家虽然是中农，但是也供不起三个学生，两个弟弟都上学读书，我为了给家里挣钱，出门做长工打短工，没有好好读书，只念了三个冬天。会写自己的名字，简单写封信而已。”
　　那时候内蒙古刚刚解放不久，大多数劳动者都不识字，不懂得要求进步。像张柏林这样积极要求入党的同志不多。张柏林来自革命老区，又是党员，很快就从太原党校被送到北京学习，组织上准备重点培养他；而张柏林则把重点放在了文化学习方面，对于政治上的学习抓得不紧、又不会搞人际关系，所以从党校毕业后，没有提拔，又回到原单位工作了。
　　顾晓玲进步很快，她被吸收为共青团员，还担任了团小组长。文化学习也进步很快，年末考试语文得了100分，数学得了98分。被评为夜校的优秀学员。
　　一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顾晓玲突然呕吐起来，她以为肚子吃坏了，饿着肚子去上班。在排练节目的时候，又呕吐。刘群华说：“你去铁路医院检查一下吧，说不定是怀孕了。你多久没来例假啦？”顾晓玲说：“是吗，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没来例假？我都两个月没来了。”刘群华笑了说：“你这傻妹子，我陪你一起去铁路医院检查吧，不然还不出笑话才怪呢。”
　　不出所料，顾晓玲怀孕了。她回家告诉张柏林的时候，张柏林说：“看看咱们都是傻子，自己竟然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你从小没有爹娘、也没有姐姐、你是哥哥们拉扯大的孩子，许多事情都没经验。”
　　顾晓玲听了，心里很凄凉。是啊，自己从小没有爹娘，没有人疼惜。也不知道张柏林会不会疼惜自己。张柏林猜到了顾晓玲的心里话，于是他说：“晓玲，你不要伤心，我会疼惜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毕竟大你五岁。”这句话说道顾晓玲心里去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一，顾晓玲步行上班的路上，碰上一个人正在学着骑自行车。那是一个大下坡，学车人撒不住闸了，直冲过去，把顾晓玲撞到了。顾晓玲被送到医院，经过医院检查：顾晓玲流产了！胎儿已经成型了，是一个男孩。顾晓玲哭了，张柏林也流泪了。他们多么喜欢一个儿子啊！可是，儿子却与他们擦肩而过。缘分不够啊！顾晓玲伤心极了。
　　半个月以后，顾晓玲上班了。第一天就遇到宣传队集体做演出服，是浅灰色的列宁服一身，需要每一个人交十五元钱。顾晓玲没有多想，就交了钱，订做了演出服。
　　没想到回来以后，张柏林不高兴了，说：“这个月钱不够了，需要给弟弟们寄学费，这是一个开学日，你这么一弄，弟弟们的学费该怎么办？”顾晓玲也傻眼了，这怎么办呢？她说：“我哪里知道他们要学费呀？你又没说。”张柏林说：“这还用我说吗？你是长嫂，我是长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怎么可以不管弟弟们？”
　　于是，夫妻俩吵起来，吵架声惊动了邻居王队长，王队长第一时间来劝架，得知是因为钱的问题，于是说：“这么样吧，弟弟的学费我借给你们，你们有钱的时候慢慢还给我。”说着留下十五元钱走了。
　　这件事情在他们心上系了一个小疙瘩，顾晓玲想：“还是他弟弟亲，他们弟兄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相连。而疼惜我的话不能当真，只是哄我的甜言蜜语而已。哼！”张柏林想：“这个媳妇需要好好调教，不然是不能担起长嫂的责任的。这次原谅她，下次一定教训教训她。”
　　不久，张柏林被调到二连浩特工区上班，家里只剩下顾晓玲一个人。顾晓玲仍然坚持去识字班学习，她已经会写信了，她给大哥、二哥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大哥二哥你们好！
　　我来内蒙古集宁市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来我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在铁路文艺宣传队当演员，一个月挣30元钱。张柏林待我挺好的，我们不吵架，遇事情商量着过日子，你们放心吧。我知道哥哥对我关心，我也知道哥哥们都喜欢我。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一定要结婚出嫁的。离家远没关系，等明年有探亲假了，我回家看你们……
　　
　　后面她不知道写什么啦，就这样写了一半的信，第二天被她寄出去了。哥哥们接到信更加担心了，几天以后二哥从太行山老家赶来了。
　　二哥来的时候已经是内蒙古的秋天了。树叶子“哗啦啦”地满街飞舞，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路，显得荒凉而冷漠。二哥下了火车，在车站打听到顾晓玲的工作单位，被人们领着来到文艺宣传队。
　　“二哥，你怎么来了？”顾晓玲有些意外。
　　“接到你的信，大哥很担心。谁给你写的信，怎么是个半截的？”二哥语无伦次地说。二哥第一次出门，见到这么多时髦的男女，都不会说话了。
　　“二哥，走，我们回家说。”顾晓玲把二哥领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跟二哥讲，“信是我写的，第一次写信，不会写，胡乱写了几个字。我在识字班学会写字啦。”
　　二哥很高兴地看着穿着时髦的小妹，心里很高兴：“小妹，你这个女婿找对人了！出来在城里过日子好，比村里好多了，你看看你，认识字了，有文化啦，还工作了，真实太好了！”
　　顾晓玲回到家给二哥做了手擀面，放了荷包鸡蛋。两兄妹说了许多话，恨不能把这一年多的话都说出来。二哥代表大哥说了很多“好好工作、注意身体”等祝福的话，一直到很晚了才睡觉。
　　顾晓玲每天照常上班，二哥在家没事干，那时候塞北的小城市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二哥住了五天就急着回去了，他临走时跟王队长说：“看看晓玲日子过得好，放心了，家里还有买卖要做呢，开了黑白铁铺子，不管理怎么行？谢谢队长和姐妹们都这么照顾我妹妹。”
　　
　　七
　　
　　张柏林在二连浩特的生活很单调，每天上班就是铺轨、铺枕木。晚上找个工友下象棋吧，没有对手，都是臭棋篓子。
　　一天张柏林出门散步，发现了一片蘑菇圈，那些蘑菇已经晒干了。张柏林脱下外裤，扎住裤腿将蘑菇放在裤腿里，他想：“这就是有名的口蘑吧，在饭店里要一份需要一块钱呢，如今这么多不要钱的蘑菇，我要捡一些回家给媳妇吃，放点肉一定很好吃。等明年探亲假，带一些给老娘尝尝。”于是他每天一有空就去草滩上捡蘑菇。
　　那天，领导对张柏林说：“明天是大礼拜，你坐通勤车回集宁吧，下周一再来上白班。”张柏林说：“谢谢班长。”于是高兴地坐着通勤车回来了。
　　一进家，顾晓玲说：“柏林，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先猜一猜是什么？”张柏林说：“对于我来说，最好的消息是你怀孕了，我又可以当爹了。”顾晓玲笑得“格格”响，说：“你真坏，你猜对了。第二个呢？”张柏林说：“发奖金了？演出得奖了？”顾晓玲说：“猜不着了吧？我二哥来了，住了五天走了。”张柏林喜出外望说：“可惜呀，我在家就好了，与你哥哥喝一杯。”
　　晚上他们吃了蘑菇炒肉，味道很美。顾晓玲说：“留起来吧，等明年回家给咱娘他们吃。”张柏林说：“我媳妇真孝顺。最好明年生小孩时候休探亲假，有娘照顾你，我就放心啦。”于是他们开始攒钱，准备回家探亲。还好，顾晓玲这一次怀孕没有不良反应，什么都可以吃。张柏林休息完大礼拜以后，回到二连浩特还是注意蘑菇圈，他想积攒更多的蘑菇带回家去。他想给媳妇吃好一点，让媳妇生个胖小子。
　　一天晚上，张柏林从梦中哭醒了，工友们崔舒林被他的哭声惊醒了，问：“你做梦梦着啥了，哭什么？”
　　张柏林说：“我梦见我媳妇又流产了，这次是一个大胖小子，还会叫我爹呢。”
　　崔舒林说：“梦都是反的，说不定你媳妇怀的是个闺女。一个健康的胖闺女。”
　　张柏林说：“你别瞎说吧，你可是有文化的人，不讲迷信的。我就害怕生个闺女，我爹我娘，想孙子都想疯了，可是他们不喜欢孙女。”
　　“张柏林，我不骗你，你要有思想准备，你是党员，可不能重男轻女啊!”
　　他们的说话声把同宿舍的杨万兵吵醒了，杨万兵说：“张柏林，别听他胡说，你老婆肯定要生儿子的，崔舒林他老婆只会生闺女，他希望谁都是闺女。”
　　“杨万兵你胡说。”崔舒林和杨万兵吵起来，他们的吵闹声惊动了韩晓乐，韩晓乐说：“你们睡不睡啊？你们不睡觉滚出去。我困死了！”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黑乎乎的宿舍中恢复了平静，可是张柏林却睡不着了。被梦中的情境困扰了，心里很害怕……
　　顾晓玲的身体怎么样了？她这一次能不能生一个大胖儿子啊？会不会再一次流产呢？张柏林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