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改编

　　他们一路经过磁县白土、峰峰、临漳、成安，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午后，经院堡回到了魏县，过了大磨，远远地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鬼子的炮楼。李纯站住了，他盯着炮楼若有所思。张林峰见李纯站住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顺着李纯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惊讶地说道：“那不是我的老家何庄吗？鬼子怎么在这里修了炮楼了？”
　　李纯说：“我也不清楚。但是，现在我们也只能先回到队伍里去了，我身上还带着上级给的重要文件，不能和鬼子打照面儿。”
　　“好吧。反正我也正不想回家呢，那咱就赶快往队伍上去吧。”张林峰说到。
　　于是他们又往北绕了几里地走到崔阁村，发现崔各村南地的小学校的院子，也修了个炮楼，整个院子都被鬼子给占了。“遭天杀的日本鬼子，连孩子学习的地方都不放过。”张林峰气愤地说。
　　没办法，他们于是又往北绕，一直从郭台村南的桃园里横穿了过去，也不敢走大路，尽捡那些有树立的野地走，一直从青阳山的乱坟岗子上跨了过去。离东代固只有几里地路了。
　　过青阳山时，李纯特意到郭书瑜的坟前逗留了一会儿。几个月过去了，郭书瑜的坟还是那个样子，经历了一个冬天，有些地方塌陷了，还有老鼠打的洞。李纯说到：“书瑜，你的事，组织上已经都知道了。你现在是革命烈士，等将来赶走了日本鬼子，革命成功了，组织上会重新给你修坟立碑的，我要让全魏县的人都知道你郭书瑜是个女英雄。”说完，他在旁边捧起几捧土，修补了一下郭书瑜的坟头。
　　然后，他叫过张林峰，说：“林峰，我们走。”张林峰知道这里掩埋着的人一定是和李纯有特殊关系的人，他连忙站在那里向郭书瑜的坟头鞠了个躬，就跟上李纯走了。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裴家大院。裴秀智、魏纯他们都很高兴，李纯又把张林峰介绍给他们，他们都很欢迎张林峰的加入，张林峰忽然感到在这里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家里，回到了亲兄弟们之间。
　　晚饭过后，裴秀智把魏纯、胡秀山、谷熙纯、林一山、徐泰严都召集了过来，大家都想听一听李纯从涉县带回来的消息。
　　人都到齐了，裴秀智示意李纯：“你先说说吧。”
　　李纯看了一眼几个人，他眼里冒着一股兴奋的神色，说道：“同志们，你们知道，这次我见到谁了？刘伯承、邓小平。他们亲口同意了我的入党申请，我现在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了。”李纯按不住的兴奋劲儿也感染了几个听的人，尤其是他一开头那句“同志们”的称呼，让大家忽然心生一股神圣的感觉，他们都很急迫地想知道组织的指示。李纯接着说，“根据组织上的需要，我们抗日保乡团改编为八路军129师统一指挥下的济南抗日大队路南支队，主要活动区域就在邯大公路以南的漳河、卫河流域。”他停了下来，看了几个队伍的主要领导一眼，又说道，“根据组织上的安排，裴秀智同志任路南支队的大队长，魏纯同志任副大队长，我任政委。其他几位同志的职务不变。”听到这个任命的宣布以后，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裴秀智说到：“同志们，往后我们就是有组织的队伍了，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了，我们是八路军了！”其他几个人也都喜笑颜开地相互看着：“我们是八路军了！我们是八路军了！”“同志们！我们也都是同志们了！”他们相互看着、笑着，难掩心里的激动和兴奋。
　　高兴了一会儿，裴秀智问李纯：“刘师长和邓政委对我们路南支队提出了什么要求没有？”李纯说：“鉴于整个冀南地区的抗日武装力量还很薄弱，组织上建议我们不要和敌人硬碰硬，要采取灵活多变的方式；集中我们的优势力量，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打击敌人的薄弱力量，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
　　魏纯就说到：“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具体开展对敌人的打击活动呢？”
　　裴秀智想了想，说：“我们的力量薄弱，那敌人的力量也有薄弱的地方嘛。比如说汉奸和伪军。这些人大都是贪生怕死的东西，我们先拿他们开刀，狠狠地打击汉奸的嚣张气焰，杀几个领头的，那样不也是在孤立日本鬼子吗？”
　　“对！大队长说得对，只要是跟鬼子站到一条线上的，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先从这些人开始，慢慢壮大自己的力量，大家都往这个思路上好好想想，一有战机，我们就出手，壮大我们路南支队的声势，震慑敌人。”
　　一直沉默的林一山这时候说话了：“伪军和汉奸是一定要杀的，但是，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应该放在打鬼子上。我认为，我们应该密切注意鬼子的动向，以及鬼子在全县的驻扎分布，捡他们的薄弱环节狠狠地敲他们一下，让鬼子也知道知道我们路南支队的厉害。”他的话引起了几个人的兴趣，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有的说可以化妆进城杀鬼子，有的说可以在鬼子出城的时候伏击他们，有的说可以寻找落单的鬼子消灭他。
　　林一山又不说话了，裴秀智见状，就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对林一山说：“一山，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让大家都考虑考虑。”
　　“是啊，们是共产党的队伍，要充分发扬民主，只要是对打鬼子有帮助的，谁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李纯说，“林一山，你说说吧。”
　　林一山受到鼓励，就接着说：“鬼子在咱县里常驻的有四百多人，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他在全县各个主要的乡镇都修了炮楼，派了兵去守着。我估摸着，全县范围里修了二三十个炮楼，每个炮楼大约能有十个鬼子，这样就得有二三百人被分散出去，炮楼与炮楼之间有的离得远，有的离得近；那离的远的炮楼，是不是相对来说就比较孤立呢？我看我们可以瞅准机会干他一下子！”
　　“好啊！”听到林一山这么一说，裴秀智也兴奋了，他说，“一山，往后你就专门注意一下敌人各个炮楼的情况，一有机会，我们就打他一下子，能端掉就端掉他。”
　　其他几个人也都表示同意林一山的这个建议。见天不早了，李纯就说：“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都好好考虑考虑今后打鬼子的事儿，明天我们就把路南支队的大旗打出去，告诉乡亲们，打鬼子的八路军来了。”
　　“好！好！”大家纷纷答应着，就散了去。
　　第二天，裴秀智拿出一面他让媳妇连夜绣了“八路军冀南抗日大队路南支队”字样儿的大旗，交给徐泰严，让他把抗日保乡团的那面旗帜替换下来。一帮队员看着崭新的大红旗，议论纷纷。张林峰就大声说：“哎哎，弟兄们！哦不，往后咱就不能再叫弟兄们了。”他故弄玄虚地停了下来，一个老队员就说到：“我说眼镜儿，能不能不抖包袱？有什么拐拐儿，你就快说。”
　　“对，对。你就快说。”其他人也纷纷说着。
　　张林峰神秘的笑了一笑，说到：“看到这旗上的字是什么了吗？都认识不认识？”这一下子把大家都问住了。这些每天做农活的农民，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的主儿，他们怎么能认识这些字？于是大家都不吭声了。张林峰得意地笑了一笑，说到：“看到了吗？往后啊，还是要多认字儿，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呢。”
　　还是那个老队员又开口说话了：“小兄弟，你就念给我们听听，在告诉我们这往后不叫兄弟，那，该叫啥呢？”
　　张林峰说：“好吧，我就告诉你们，这旗上的字叫‘八路军冀南抗日大队路南支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说，我们今后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了！这是我们的新番号。八路军里不论资格，当官儿的和当兵的都一样。所以，往后啊，我们都是同志，都叫同志！懂吗？”这一下大家都感到很好奇，有人就问张林峰：“眼镜儿，不，应该是眼镜儿同志。”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当官的和当兵的那哪能一样呢？你又是抡我们的吧？”张林锋一听就急了：“怎么抡你了？我是亲眼见到的。人家刘伯承、邓小平那该是多大的官儿！可是这次去了，人家亲自给我端的茶水！”说着，张林峰的神气劲儿又上来了，仿佛还沉浸在刘邓接待李纯和他的情景里呢。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显得很期待，他们想看看这队伍改成八路军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吃过早饭，裴秀智命令集合队伍，准备召开队伍接受改编的动员激励大会。所有人员都迅速集中到了裴家大院里，每一个部分都有专人在招呼着，正堂屋前的屋檐下扯上了一条横幅，“八路军冀南抗日大队路南支队成立大会”，几个年轻人在收拾着主席台上的桌子。大家都兴奋地看着这一切，等待着大队长的讲话。
　　会议开始了，裴秀智首先讲话，他说：“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八路军领导的队伍了。八路军的队伍是人民群众的队伍，代表着咱们最广大劳苦百姓的利益，是为广大穷苦群众打天下的。所以呀，今后，我们的队伍是有纪律、有原则的，凡是违反纪律的行为一律要按八路军的标准严格对待。下面，就请咱们的政委李纯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不知道这“政委”是个什么样的官儿。李纯给大家宣布了上级对路南支队的改编说明，以及对主要领导的任命。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到新鲜，“同志们”的称呼，“政委”、“军事教官”、“文化教官”、“组织”等等，这些都让他们感到耳目一新。虽然他们一时还不能理解这些词的完整意义，但是谁的心里也都明白，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拉杆子占山为王的乌合之众了。从今以后，他们也是“正规部队”了，再不能自由自在为所欲为了。大家也都看出来，眼前的这几个领头的，说话都透着十足的底气，这底气显然是来自于共产党八路军的领导。
　　成立大会结束以后，裴秀智他们就开始了积极的打击日本鬼子镇压汉奸恶霸的工作。他们把这些工作向129师师部做了汇报，可是，由于没有电台，他们每次都要派遣人员徒步进山去汇报工作，有很多战机都被耽误了。
　　为了改变这种落后的局面，组织上决定把不久前在响堂铺伏击战中缴获的敌人的电台配发给路南支队一台。可是，路南支队里却没有会使用电台的人，于是，裴秀智他们几个就商量着派张林峰到师部去学习电台的使用，再接收电台把他带回来。
　　1938年清明，张林峰背负着整个路南支队的厚望，前往129师师部学习使用电台。去的时候，他特意回了一趟家。
　　他的老母亲一见到他，就鼻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搂着他不放手。张林峰说：“娘，您这是干啥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娘止住哭声，问他：“你这傻孩子，这兵荒马乱的，你跑哪儿去了啊？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娘怎么活啊？”
　　正在娘儿俩诉说着离别之情的时候，张林峰他爹张保泰背着犁铧牵着牛从大门外进来了，一见到立在当院里的张林峰，他的眼里闪出一丝惊喜，但是随之就消失了。他冷冷地走到院墙边儿，放下肩上的犁铧，又把牛前进牛棚，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
　　张林峰的娘见状，就往儿子的后腰上拍了一下，朝他老伴儿努了努嘴，示意儿子去跟他爹说句话。张林峰只好慢慢地走到他爹身后，叫了一声：“爹。”
　　听到这一声喊，张保泰心里一震，就想回头搂住儿子；可是他顿了顿，愣是没有吭声，自顾自地给牛喂料。
　　张林峰见状，只好又回头看着娘说到：“爹、娘，我这次回来，是来跟你们告别的。”
　　这句话不亚于是晴天霹雳，狠狠地震了张保泰一下子，也狠狠地震在了他娘的心头。张保泰原本是准备给儿子一点脸色，再等着他给自己赔不是的。他娘也觉得儿子总算是安安生生的回来了，她那悬了好久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落到了肚里，才刚刚松了一口气。
　　现在，儿子居然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张保泰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你个混蛋，你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他娘也又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说：“你这不是想要娘的命吗？你爹娘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也不心疼？你咋就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呢？”
　　他娘的话把张林峰说得无言以对，可是，他现在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了，一切都要服从组织的需要，他的使命是为天下老百姓求解放的，怎么能再受家庭的约束呢？可是他也不愿再伤父母的心，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好了。
　　最后，他一狠心、一咬牙，对父母说：“爹、娘，孩儿不孝，当前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对咱中国人随意屠杀。孩子现在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不能再不为国尽忠了。你们保重好身体，我还会回来的。”说完，张林峰一扭头，就离开了家门，身后是他娘的哭喊声和他爹的怒骂声。张林峰擦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子。
　　一出村口，他就看到了那个黑魆魆的鬼子的炮楼，四周是铁丝网，有几个鬼子和伪军在进进出出。张林峰心里恶狠狠地咒骂道：“狗日的小日本鬼子，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你给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