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一朵美丽的牵牛花（2）

　　当然有。
　　即使是一天，或者一小时，或者一刻钟，甚或一秒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可能什么都不发生。何况是三十天？整整一个月。
　　厅堂中的群豪开始私语沸沸，大多数人都已脸露狐疑，乱象渐生。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真的坐不住了。他缓缓起身，下意识的捋了一下本无根毫胡须的肥下巴，面呈异样：阴沉／阴森／阴险／阴毒。
　　“少年人，你是成心来搅局老夫的寿诞，那你就别怪老夫……”
　　“龙大海，早该摘掉你那假仁假义的伪面具了，这才是你的本性。放马过来吧，包括十年前你的那些丧心病狂的帮凶。”
　　闻听此言，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不禁心中一喜，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少年人，你可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但你不可以侮辱在座的各位英雄大侠。”
　　哇！一石激起千层浪。
　　姜真是老的辣，神掌震乾坤龙大海漫不经心的一句见风使舵，立刻收到了挑拨离间的奇效，七零八落的谩骂声和呵斥声随即此起彼伏，甚至已经有人挺身而出。
　　“小王八蛋，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这样有人养而无人教啊？老子今天替你那不成才的父母管教管教你。”
　　挺身而出的人是索之豪，江湖绰号“索命无常”
　　索命无常索之豪修道于四川青城西南天龙观，行走江湖时的公开身份是天龙观观主。
　　其实，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大盗，道人的身份只是一种掩护。在川陕一带，江湖中人大都知道索命无常索之豪的恶名，都知道他凶残成性，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毒辣至极。由于他作案多在月黑风高夜，而且是独来独往，因此上虽多年屡犯血案却都能安然无恙。再者说，索命无常之所以横行江湖多年无风浪，也有他自己的真本事。还是在少年时，因机缘巧合，索命无常结识一游方道人，后被其收为弟子带回天龙观，得传以一身绝世武功。尤其是一对外门兵器蜈蚣钩，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行走江湖多年罕逢敌手。索命无常索之豪生来性情暴躁，凶悍成泼，而且睚眦必报。因此，江湖武林中人大都敬而远之，一些名门大派和武林世家也因没有索命无常的作恶证据，只能听之任之，所以也就造就了他目空一切的骄傲自大，待人行事愈加狂横无比，江湖名头也愈发响亮，使得他自己也常常觉得一时英雄无双，更是他今天第一个替神掌震乾坤龙大海强出头的绝对理由。
　　英雄是什么？英雄就是英雄。
　　英雄都是首先出头。
　　因此，索命无常索之豪首先挺身而出。
　　“青城山天龙观的索命无常是吗？”
　　“如假包换，小子。”
　　“这真的是天意吗？”
　　白衫少年负手而立，仰首向天（其实是屋顶），仿佛是在求证般地向天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道真的自有天理。”
　　“你嘀咕什么呢？吓傻了吗小王八蛋？”
　　索命无常很不耐烦：“超度了你，本道长还要喝龙大侠的寿诞酒呢。”
　　“索之豪，据我所知，近二十年来川陕一带发生过十几起骇人听闻的遭劫灭门惨案，其中至少有八宗惨案九十余条人命应该记在你的账上吧？”
　　“住口！你个混账王八蛋，临死前还敢胡说八道。”
　　“其实，十年前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的灭门惨案也有你一份，不是吗？”
　　话到此处，白衫少年语速变缓，语气却加重，到后来几乎是一字一句：“只不过，当时你用一块遮羞布蒙上了脸，不敢见人而已。我说的没错吧？”
　　“找死！”
　　一声虎吼，风雷骤起平地，索命无常索之豪庞大的身躯平地激射。蜈蚣钩搅起漫天寒影，招出“周郎射虎”，瞬变“飞龙在天”，再变“八方风雨”，一出手便是三十六路蜈蚣钩法中的看家本领连环三绝杀。漫天钩影森寒如雪，犹如天罗地网般罩向白衫少年。在座群豪中立时有人惊呼出声，也有人在心底默认索命无常的确有狂傲的本钱。更有人在想，若换了是我，能逃得过这诡异绝伦、雷霆万钧的连环三绝杀吗？
　　就连索命无常索之豪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因为横行江湖多年，死在连环三绝杀之下的冤魂早已不计其数，只要这连环三绝杀出手，还从来没有过无功而返的先例。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被杀者最后瞬间的那无奈的眼神。
　　但是，他还是没想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生死一瞬，只见白衫少年点尘不惊，负手身姿不变，只是足下一点，一飘，一跨，一跃，一进，一退，犹如一条身姿曼妙的游鱼，在惊涛骇浪中穿梭自如，有惊无险。随着白衫少年足下六个动作的演变完成，突然一声清啸如九天鹤鸣，啸声里，白衫少年的健硕身躯疾飘而起，凌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七分无奈，两分寂寞，一分惊艳，合身扑向万重钩影。
　　“叮叮——”
　　数声脆响倏传中，漫天钩影尽散，白衫身影钉立原地。
　　人，仍负手伫立如初。
　　衣，依旧洁白胜雪。
　　索命无常索之豪也挺立当庭——僵立。
　　他僵立的身躯仍然保持着一个完美的武姿，左钩指天，右钩划地，是一招即能进攻敌人又能保护自己的防守绝招——指天划地。
　　可是，钩虽指天，但钩已断。中断。
　　同样，钩虽划地，但钩已折，中折。
　　索命无常索之豪圆睁的虎目中惊愕多余惊慌。
　　他仿佛至死也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那指天的断钩又好像在向苍冥发问：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的连环三绝杀可是从未失过手，而今却发生了例外。不但绝杀之招未能杀敌，而且今朝却反被敌杀。
　　在索命无常索之豪的脖颈间，一条浸血的线痕清晰可见。虽然不是血淋淋的刺目惊心，但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反而更加诡秘惊魂。
　　索命无常，原本是要索别人的命，如今性命却反被人索。
　　索之豪，再也豪放不起来，因为他已死。
　　这是什么武功？竟使索命无常这样凶悍的恶人在一瞬间毙命？
　　也难怪群豪惊叹，在刚才二人生死相搏的瞬间，绝大多数人不但未能看清楚白衫少年的身法，而且连他用什么方式和什么兵器击杀的对方到现在也没能明白。是拳掌吗？未见其出拳出掌。是脚腿吗？也未见其踢脚飞腿。是刀剑吗？更未见其有兵器。就是领袖天下武林的少林寺方丈天慧大师也是满脸疑惑，一会儿眉峰紧聚，一会儿又像豁然开悟，方点头又摇头，显见仅略窥一二，又不能完全释疑。
　　百余人的厅堂内一瞬间鸦雀无声。
　　死寂。死静，
　　胆小之人甚至在拼命抑制自己的呼吸，生怕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会给自己招来飞天横祸。只有排排的烛火在死寂中依旧毫无忌惮地放肆的尽情燃烧，并不时扭动它那婀娜的腰肢，时不时再加上一两下跳跃，给厅堂内平添一点点生机。
　　“咚——”
　　沉闷的重物坠地声突然闯入。是索命无常。
　　索命无常索之豪僵立的身躯终于仰面倾倒，姿态依旧，蜈蚣双钩仍不甘心地指天划地。厅堂内的群豪虽然不免又遭受一次惊吓，但紧张过后，紧绷的心弦总算得到了些许舒张，总算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有风动。烛火摇。
　　又有人出场了。
　　这一次出场的人是一个女人，也是丽人。
　　款款而出的丽人身着彩裙，耳坠硕大银环，珠串排须横额，帽插七彩孔雀翎。奇异的打扮，奇异的美貌，更显一种无与伦比的风华绝代。
　　环佩声止。款步亦停。
　　丽人绽笑如花，丽人如出谷黄莺般开口。
　　“真是好俊的功夫！“
　　稍停，仔细打量一眼白衫少年：“这位少侠，你真的姓林吗？”
　　“怎么？蓝姑娘也想对在下问罪吗？”
　　白衫少年不答反问，并一语道破丽人名姓，显见早闻其人。
　　原来，风华绝代的丽人乃云南大理孔雀门门主，姓蓝名孔雀，江湖人送绰号“招蜂引蝶”，是当今武林第一用蛊高手。
　　由于云南地处边陲，中原江湖武林对蛊毒知之甚少，只知此门毒技诡异难防，常常杀人于无形，除非施蛊者本人施救，否则中者必亡。如果想活命也可以，那就是与施蛊者寸步不离，任施蛊者驱策如牛马，终生不能解脱。因此，云南孔雀门的弟子行走江湖时，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及武林世家大都敬而远之，除非狭路相逢，否则尽可能礼让三分，以免招来祸殃。
　　“少侠，你猜一猜看，本姑娘的来意是什么？”
　　招蜂引蝶蓝孔雀也是不答而再问，依旧莺声燕语，吐气如兰。
　　“蓝姑娘，你虽然江湖人送绰号招蜂引蝶，但在下却知道你冰清玉洁，临污泥而不染。之所以称你为招蜂引蝶，不过是一些江湖宵小之徒虽垂涎你的绝代美色却不得，故而泼脏水与你；同时，也因为门主确实娇美如花，靓丽无双。而实际上，蓝姑娘你人在江湖，多侠义之举，救危济难，扶弱除暴，是受江湖敬仰的正义女侠，所以在下并不想与姑娘为敌。”
　　“嘻嘻嘻……”
　　招蜂引蝶蓝孔雀笑靥如花。
　　“少侠，你还真会说话，让人想生气都不能。其实，我只想求证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你真的姓林？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真的是你的家？”
　　白衫少年俊面微霜，双眸神光隐现。他抬眼缓缓扫视了一下全厅之众，目光最后停留在招蜂引蝶蓝孔雀的娇面上，良久良久。而后者依旧绽笑如花，如水美眸无惧相迎，不移不动，隐隐中似饱含一种殷殷的期待之情。
　　“是。”
　　白衫少年终于给出了答案。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个“是”字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且伴有丝丝凉意。
　　“这就好。”
　　三个字一出口，招蜂引蝶蓝孔雀竟一反常态笑靥顿敛，凤目中已是泪光晶盈。
　　“林少侠，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这一次白衫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平静人亦平静。
　　“林丹枫。”
　　“谢谢林少侠。”
　　深深地注视了白衫少年林丹枫一眼，招蜂引蝶蓝孔雀缓缓归座。
　　至此，厅内群豪已然大惑顿解，十年前后的江湖武林疑案终于找到了相关的链接。
　　那就是说，十年前，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奔雷掌雷啸天一家惨遭灭门之祸；十年后，大难不死的林家后人即众人面前的白衫少年林丹枫，挟旷世神功出道江湖，寻仇缉凶。继先后诛杀王霸南等四人后，现在，在场之人谁都看得出来，他寻仇的下一个目标当然是神掌震乾坤龙大海。至于索命无常索之豪，那是他自己首先撞上了白衫少年林丹枫的复仇之剑。
　　索命无常索之豪倒下了。
　　是第五个。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自然而然地排在了第六位。
　　第六个会倒下么？
　　宴厅内寂寂无声。
　　群豪中本来就有不少人抱着隔岸观火坐山观虎的心理，尤其是招蜂引蝶蓝孔雀出场，更想借机见识一下天下第一用蛊高手的本领。想不到她只是与白衫少年林丹枫进行了几句问答，然后平静无波地归座，这使许多人从心底感到失望，不免产生些许遗憾。
　　那么，他们希望着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亲自出马。
　　他们除了想看一看“第六个”会不会倒下外，他们还想知道，江南第一堡的堡主，侠誉满江湖的神掌震乾坤龙大侠，是因为什么也参与了十年前那灭绝人性的纵火灭门案。他们其中有些人还是有些心存疑虑，大侠也会这样丧尽天良吗？
　　所以，他们在等。
　　此时，白衫少年林丹枫也在等。
　　同样，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也在等。
　　只不过不同的是，神掌震乾坤龙大海是在等“挺身而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