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密谋炸矿（三）

　　郑智生大奇道：“沈立宝！你咋在这儿呢？”沈立宝眼神游移，胆怯道：“我正想问你呢！”郑智生道：“我上了人家的当。”沈立宝道：“我也是叫人家惺（骗）来的。”郑智生苦笑道：“没想到你也会上当。是啥时候来的呀？”沈立宝道：“半个月前，还在金乡县呢！”郑智生惆怅道：“我离家两年多了。”沈立宝道：“咱老家岗（传）反天了，说你死在外头了。”郑智生道：“俺达达、俺娘这会咋样了呢？”沈立宝道：“都歇（挺）好，只是你没音信。”郑智生叹道：“我在关外混穷，手里没落下钱。就是想回去，也得等时局平稳了再说。”路春全、李三桥、赖吉成等人也找沈立宝打听家乡的事情，均感叹万分。沈立宝私下对郑智生道：“智生！我这会叫丁奉彬！你可不能说破啊！”郑智生奇怪道：“你又捣啥鬼呀？”沈立宝央求道：“别问这么多，帮个忙吧。”郑智生爽快道：“中，替你保守秘密。亲不亲，故乡人嘛！”
　　路春全洞若观火，这天对郑智生道：“智生！我咋觉有不对头啊！”郑智生奇怪道：“有啥不对头的？”路春全道：“丁奉彬好像有点怕你！”郑智生好笑道：“胡扯，他怕我治啥呀？”路春全道：“只是感觉到，他肯定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所以心里有鬼，才这样的。”说得郑智生也胡乱猜疑起来。
　　挖煤不像制作砖坯，需集体劳作，这给怠工创造了条件。加上巷道中漆黑一团，大家与监工周旋，尽量磨洋工。监工姚得举盯紧这个，哪个又跑了，常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立宝本就懒惰，在砖瓦窑厂差点累死，这时也乐得跟着大伙与姚得举捉迷藏。在跟矿主的斗争中，矿工们出奇地团结。日子久了，被沈立宝看出门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冷冰石的人领头干的，冷冰石常给大家讲共产党、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大伙入了迷，听到精彩处，无不雀跃欢呼。冷冰石与沈立宝年龄相仿，三十八、九岁，精干利落，气度不凡。冷冰石也找沈立宝单独谈话，给他讲抗日救国的道理。沈立宝倾耳细听，点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日本人占领中国，有我啥熊事？”他在家乡就知道共产党！丰县王寨的王文彬等人常去沈塘找沈利司！大家都猜他是共产党。知道共产党在微山湖西有个湖西区委，专斗日本人！冷冰石带领大伙怠工，也给他带来了实惠，不用卖力干活，落个清闲自在。冷冰石趁监工姚得举不在时，常聚集大伙开会，算计着跟矿主斗争。矿工中数陶建中、何大耳、郑智生、路春全等人最活跃。俗话说：“随大流，不挨揍！”沈立宝人云亦云，有时也操着母鸭嗓子慷慨陈辞，说得头头是道，令冷冰石等人刮目相看。见他积极踊跃，冷冰石便想发展他为地下党员，这使他大吃一惊。沈立宝知道，参加共产党是要杀头的，心下惴惴不安。
　　这日将要上工，冷冰石道：“丁奉彬！有事咱们商量一下。”偏巧沈立宝拉稀，苦瓜着脸道：“肚子难受，得上趟茅厕。”不等回话，捂肚子去了茅厕。一顿饭功夫，沈立宝从茅厕里出来，顶头碰到监工姚得举！姚得举道：“丁奉彬！我正找你呢！雷老板叫你去一趟。”沈立宝暗吃一惊，惴惴问道：“知道喊我有涻事呀？”姚得举斜睨道：“说不定要提拔你呢！”沈立宝讪讪道：“姚监工真会说笑话！”虽胆颤心惊，却又不敢不去。
　　沈立宝惴惴不安地跟随姚得举来到矿主雷庆隆的办公室。雷庆隆是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山东济宁人！凌路南的把兄弟！早年曾在吴佩孚的旧军队中当过连长，后又在山西军阀阎锡山手下当过两年团长！日本人侵华后脱掉军装，带着姚得举等几个心腹来到密山县开起了煤矿。雷庆隆和日本人眉来眼去、狼狈为奸，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今天一早，雷庆隆得到线人报告，说地下党要破坏煤矿。线人提供一个叫丁奉彬的，可能知道些内情。而且丁奉彬贪财、懒惰，是个可以攻破的堡垒。雷庆隆震惊极了，才叫姚得举把沈立宝叫来，加以盘问。
　　雷庆隆一见沈立宝！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切地问道：“你就是丁奉斌吧？”沈立宝受宠若惊，抱住雷庆隆伸过来的手，连声道：“是、是，我就是丁奉斌！您要是有事，叫姚监工吩咐一声就管。”雷庆隆笑道：“真是个明白人啊！怪不得姚得举单伟里（常常）夸奖你呢！今天把你喊来，还真有事！请坐。”沈立宝不敢坐，大冷的天，却冒出一头冷汗。雷庆隆见状，微笑道：“不用刻（客）气，有话坐下来说嘛！站着像啥样子。”沈立宝一听，赶紧欠着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坐下了。雷庆隆问道：“恁家是哪儿的呀？”沈立宝随口胡扯道：“河南省永城县的。”雷庆隆自语道：“永城县也有煤，只是地处平原，得打竖井采掘，投资忒大。”沈立宝不知所云，不敢搭腔。
　　雷庆隆对姚得举道：“你出去吧。”姚得举赶紧出去了。雷庆隆闲扯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劈头问道：“丁奉彬！矿工中出了共产党，你知道是谁不？”沈立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知……知不道呀！”雷庆隆死死盯着他道：“你是个明白人！跟着共产党混，没多大好处。日本皇军已占领半个中国，连蒋介石都被赶到西南穷乡僻壤去了，共产党就几根破枪，能成啥气候，你说是不是啊？”沈立宝附和道：“圆（就）是、圆（就）是！”雷庆隆诱惑道：“咱俩做个交易咋样呀？只要你查出谁是共产党，我重重有赏。”从怀里掏出三根金灿灿的金条，重重地放在桌上。沈立宝顿时两眼放光，馋涎欲滴。雷庆隆察颜观色，一字一顿道：“只要说出谁是共产党，这金条就是你的了。”沈立宝喃喃道：“我怀疑……我怀疑冷冰石就是。”雷庆隆一皱眉头，问道：“冷冰石是谁呢？”沈立宝道：“姚监工认得。”
　　雷庆隆把姚得举叫进来，问道：“你认得冷冰石吗？”姚得举道：“昨天叶么黑（傍晚），您见过他的。”雷庆隆醒悟道：“就是在大门口差点撞上我的那个人吧？”姚得举道：“就是他！”雷庆隆又问道：“这个人是啥来头呢？”姚得举道：“上个月新招的苦力，也是咱济宁人！”雷庆隆转向沈立宝问道：“这事准头不？”沈立宝赶紧道：“准头、准头。他常给我说八路军打皇军的事，还要我加入共产党呢！”雷庆隆身子往后一靠，眯缝着眼道：“怪不得工人闹怠工，原来共产党的奸细钻进来了。丁奉斌！矿工中还有谁是共产党啊？”沈立宝道：“老多来（很多），陶建中和何大耳！还有郑智生、路春全！八成也是共产党！他们常和冷冰石混到一坨（块），总是在预联（谋划、商议）啥事！”雷庆隆沉思良久，方才道：“以后再有啥情况，就快来汇报，没你的亏吃。”沈立宝献媚道：“那是、那是。”雷庆隆伸了个懒腰道：“你先回去吧。”沈立宝俩母猪眼死盯着桌子上的那三条金条，磨蹭着不肯走。
　　雷庆隆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三根金条赏给你了。不过，你得查清矿工中所有的共产党员！查出一个，便赏你三根金条，我说话算负（数）。这三根金条，你带着不方便，我先给你存着。等把矿上的共产党一网打尽，我另有赏钱。到那个时候，连这三根金条一伐（块）给你！”沈立宝一听还有重赏，顿时惊喜若狂，扭着肥硕的娘们腚，颠头晃脑而去。
　　沈立宝刚回到住处，何大耳闯了进来，劈头道：“你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各付里（到处）找你！”沈立宝心怀鬼胎，试探着问道：“你找我治啥呀？”何大耳焦躁道：“是冷大哥找你，赶紧去吧。”沈立宝眼晴游移不定，嘿嘿道：“我上茅厕里解手去了。”何大耳嗤笑道：“对面日（说）瞎话！茅厕我去了八趟，也没看见你！”沈立宝支吾道：“解过手又去喝了碗凉茶。”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何大耳催促道：“瞎施伟（磨蹭）啥呀？疾麻里（快点）走吧。”
　　沈立宝身不由己，跟着他来到一处，见已聚集了十多个矿工，把冷冰石围在中间，正在秘密开会。冷冰石道：“咱们要把矿井炸塌，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破坏鬼子的能源供应。”大家掩盖不住心里的激动，无不兴高采烈。冷冰石继续道：“下到井底，先把姚监工弄死，游击队跟雷庆隆接上火，咱们炸塌矿井，里应外合。”陶建中问道：“老冷！炸了矿井，咱们咋办呢？”冷冰石道：“消灭了雷庆隆，参加抗联，打游击去。”大家早想逃出牢笼，无不欢呼雀跃。唯有沈立宝听了，大吃一惊：“他们胆子不小，竟敢炸塌矿井。我把这消息透给雷老板！立了这桩大功，还不得赏我十根金条。老天有眼，该我沈立宝发财了。”禁不住心花怒放，母猪眼熠熠放着绿光。
　　沈立宝趁大伙聚精会神地听冷冰石讲话，悄无声息地偷跑出来，蹿到雷庆隆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们要炸矿井。”雷庆隆脸色突变，霍地站起身来：“谁要炸矿井呀？”沈立宝气喘吁吁道：“是冷冰石他们！”雷庆隆吓得脸都白了，喃喃道：“这是真的吗？”沈立宝拚命咽了一口唾沫：“一点孩（假）没有。他们正聚在一砣（块）预联（商议）呢！叫我偷听见了。还有，游击队叶么黑（傍晚）攻打煤矿，您可得早做准备啊！”雷庆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才道：“丁奉斌！你是好样的，回头我得重重赏你！”沈立宝操起母鸭嗓子“嘎嘎”笑了几声，屁颠颠道：“我再去探听消息，说不准他们又商议旁的事呢！”飞一般地跑回去了。
　　雷庆隆双手打颤，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线人说共产党破坏煤矿，他还有些怀疑，没想到竟成了真事，而且就在今晚。他猛得醒悟过来，炸矿必用炸药，得派人守住炸药库，才是正理。要是被共产党抢了炸药，这还得了？于是喊进人来，吩咐下去：“从这会起，任何人不准领取炸药。”另派人到日本宪兵队调人增援，捉拿冷冰石等人！又安排矿丁、打手们把守住煤矿大门，严防可疑人员出入。安排姚得举道：“带几个精干人员，快把冷冰石抓起来。”姚得举急忙带人去了。
　　做完这一切，雷庆隆总算松了口气。谁知刚刚坐下，姚得举去而复返，气急败坏道：“咱们晚了一步，冷冰石领过炸药，已经下井了。”雷庆隆怒喝道：“我早就说过，炸药要监工亲自去领，你咋不听话呢？”姚得举哭丧着脸道：“每扇（从前）都是我去领，后来见冷冰石实在，也叫他去领，谁知会出这档子事呢！”雷庆隆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王八操的，你这是失职，要是矿井炸塌，我枪毙了你！”冲矿丁们咆哮道：“堵住井口，别叫他们下井。谁敢炸我的矿，我就叫他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