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杜文泉回到城里，先给刘长禄报了喜信，然后才赶到军管会。
　　杜文泉满脸喜色地告诉陈燕春，张秋芬答应嫁给刘长禄，明天张家就过来订婚。陈燕春也为刘长禄高兴。这些年刘长禄没少帮着照顾杜母，挑水、劈柴、买煤球、倒垃圾，脏活累活都包圆儿了。张秋芬是个勤快善良的姑娘，不多言不多语，院里院外没有人说她的不是。张秋芬心灵手巧，陈燕春的针线活就是跟她学的，两人处得像亲姐妹。
　　杜文泉悄悄跟陈燕春说：“他们的事定了，咱们就选喜日子，一起办。”
　　陈燕春皱起眉头：“又来了不是？你要是再提这码子事儿，我不理你啦。”
　　杜文泉依旧笑着：“我想好了，等咱结了婚，就养几只小鸡儿……”
　　陈燕春不解地：“养它们干吗？”
　　杜文泉得意地：“为你以后生大胖小子做准备呀！坐月子得喝鸡汤、吃鸡蛋吧？这叫有备无患。”
　　陈燕春红着脸站起身：“我忙着呢，不理你啦，没一点儿正形儿！”
　　陈燕春拿着刚整理好的材料，转身出去，去了孟主任的办公室。
　　杜文泉轻声哼起了《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杜文泉非常喜欢这首歌，他觉得这首歌就像是专门给他写的，只要一唱这首歌，就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刚参加八路军时，这首歌叫《八路军进行曲》，前几年才改为《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不管是什么进行曲，唱着都带劲。
　　杜文泉是个非常自信的人，认准的事儿轻易不会动摇。他从不怀疑陈燕春会做他的媳妇，陈燕春必须是他的媳妇，把陈燕春娶进门，那是迟早的事儿。陈燕春现在不答应，那是她不想伤害周广源，说明她心善、懂事。他不怪她，他就是要娶这样的媳妇。
　　这时，孟主任和陈燕春走进来。孟主任向大家宣布一项重要决定：城南区公安分局正式成立。孟主任兼任分局局长，杜文泉出任南街派出所所长，陈燕春分在南街派出所，协助杜文泉工作。
　　随即，孟主任（分局局长）传达了上级刚下达的指示：近期潜伏的敌特分子活动猖獗，各派出所马上投入清查工作，对重点街区、重点单位、重点人员登记造册，对可疑人员实施监控。南街是重点街区，前些日子多次出现反动标语，并有敌特分子打冷枪、纵火、搞暗杀。杜文泉向孟局长表态，一定尽快投入工作，绝不拖分局的后腿。
　　杜文泉不顾陈燕春的劝阻，向孟局长建议让魏全友加入南街派出所。孟局长听了杜文泉的介绍，同意了杜文泉的建议。陈燕春总觉得这件事不踏实，究竟为何不踏实，她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为杜文泉担忧吧。既然孟局长都同意了，陈燕春便不好再反对，只是提醒杜文泉对魏全友要慎重使用，尽量不给魏全友安排重要的工作。杜文泉知道陈燕春是好心，心里还是挺舒坦的。陈燕春比他文化高，又热情泼辣，一定会成为他的得力助手。杜文泉感到很亢奋，对未来充满了渴望，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信心倍增。
　　
　　周霞让韩府的司机将她送到琉璃厂，她要单独跟周广源谈一谈。虽然在韩府夸了海口，也向韩玉萍打了保票，但她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周广源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脾气却犟得很，主意大着呢。他不跟着家人去台湾，就足以说明他不是省油的灯。
　　周广源根本不管店里的事情，除了看闲书，就是下棋，为的是消磨时间、排遣寂寞。周霞进来，周广源敷衍地点点头，让伙计给她泡茶，继续下围棋。跟他下棋的是斜对面店里的账房先生，看到周霞进来，赶忙客气地打招呼：“小姑奶奶来啦？这不，大少爷非让我陪着下一盘儿，我……”
　　周广源：“哪儿这么多废话？下你的。”
　　周霞找个座坐下，瞪着周广源。周广源假装没看见。
　　周霞不快地：“甭下了，我找你有事儿。”
　　周广源：“几分钟，就几分钟，马上就完了。”
　　账房先生：“就算你赢了。”
　　周广源：“什么叫就算我赢了？”
　　账房先生：“姑奶奶找你有事儿，我认输还不成吗？”
　　周广源：“不成，我就今儿这盘棋漂亮……”
　　周霞火了：“再玩儿我给你掀了桌子啦！”
　　账房先生赶忙投子认负。随即站起身：“小姑奶奶别生气，我输了，不玩了。”说完赶忙出去了。
　　周广源皱着眉头示意伙计退下，然后望着周霞：“您这是干吗呀？这不是在家里，您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嘛。”
　　周霞：“我要是不给你留面子，早大耳帖子抽你啦！你说说你，营业时间不好好做生意，找人陪你下棋……”
　　周广源：“行啦，我的姑奶奶！您瞅瞅，整个儿琉璃厂，有几个顾客？”
　　周霞：“就是一个顾客没有，呆着，也不准下棋！”
　　周广源：“好，以后我不下棋了，就在门口戳着。”
　　周霞：“犟嘴是吧？哼，我算看出来了，我要是再不管，这个家早晚得败在你手里。”
　　周广源：“拜托您还是早点管吧，我早烦了，烦透了。您是知道的，我对做生意没兴趣，老爷子说得没错，我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儿。”
　　周霞：“好啦，别跟我念秧子了，我来找你还有正事儿呢。”
　　周广源：“啥正事儿？”
　　周霞：“我刚从韩家过来，我跟韩家订好了日子。下月初八，你跟玉萍办喜事儿。”
　　周广源：“什么？办喜事儿？！这么大的事儿，您干吗不征求我的意见？”
　　周霞：“我是不是你小姑？你爸妈不在身边，我能不能替他们做主？”
　　周广源：“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您干吗替我做主？”
　　周霞：“我给你做主，天经地义。你跟玉萍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都说你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这样的姻缘有啥不好？你要是不想败家，就必须娶玉萍。”
　　周广源：“我娶谁，跟败不败家有关系吗？”
　　周霞：“当然有关系了。要是文泉不回来，你娶那个陈燕春，我也不死气白咧地拦着，顶多让你背上个陈世美的骂名；现如今文泉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能再娶陈燕春。文泉那小子多狗怂啊，什么事做不出来？惹急了他，他敢把周家大院一把火点了。你抢他的女人，你有几个脑袋？他现在是解放军的官儿，腰里有枪，随时会崩了你。”
　　周广源：“他敢？”
　　周霞：“就算他不敢崩你，你抢了他的女人，他能让咱周家有好日子过吗？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现在是人家的天下，咱得能屈能伸啊！不就一个陈燕春嘛，咱不稀罕，咱可以让给他；再说了，陈燕春有啥好的？论学识、论相貌，都不如玉萍。”
　　周广源：“我没说过玉萍不好，这是两码事儿。做夫妻，讲的是缘分，讲的是志同道合。”
　　周霞：“你跟玉萍的八字早就测过，天生的绝配，有缘有分；周韩两家门当户对，她就像黛玉喜欢宝玉那样喜欢你，这还不叫志同道合？”
　　周广源：“小姑，您那是老黄历了，已经不灵了。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我喜欢燕春，燕春也喜欢我，我跟她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周霞终于没耐心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好跟你说不听是吧？那我就不跟你费吐沫星子啦。我今儿就跟你明说了吧，跟韩家这门亲事，你答应不答应都这么订了！韩家明儿就开始办嫁妆，我明儿一早就去给玉萍打首饰，下月初八摆酒席。”
　　周广源也急了：“小姑！您要是这样逼我，我就离家出走，到时候我看您怎么收场？”
　　周霞：“你……”
　　周广源：“我今儿也明确告诉您，这辈子我只认燕春。如果不能娶燕春，我就打一辈子光棍儿！”
　　周霞：“你……你……反了你啦？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娶玉萍，我就死给你看，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周霞转身走了。周广源抄起桌上的紫砂壶就要摔，账房郭先生正好进来，赶忙夺下了紫砂壶。
　　郭先生：“不能摔啊大少爷！这可是养了上百年的紫砂壶呀！您消消气，有话好好儿说。”
　　周广源：“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姑奶奶？整个儿一母老虎！母夜叉！！比凤辣子还有过之！”
　　在周广源看来，小姑反对他娶陈燕春，只是周家考虑的未来，拿他的婚姻做筹码，以牺牲他的个人幸福来换取周家的平安，这是周广源最不能接受的。小姑未必喜欢韩玉萍，因为从持家的角度看，陈燕春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小姑竭力促成周韩两家联姻，更主要的是考虑到韩永年现在的地位。共产党为了稳定局面，不仅保留了南城商会，还让韩永年继续担任会长。既然韩永年是香饽饽，那么周家与韩家联姻，就能沾上光。从这一点看，小姑依旧是为周家的安危着想，依旧是牺牲他个人的幸福。
　　想到这些，周广源很是悲哀和无奈，恨自己不该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倘若自己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而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哪会惹下这样的烦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