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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19 13:32:04      字数:3797

  当大轿车碾着厚厚的积雪,在古城坑洼不平的中心大道晃晃悠悠缓缓行驶的时候,一幅奇特的景象首先进入副驾驶座上就坐的邹德欢的视线:一群小山羊和百十只老绵羊,在大街两边的墙壁上,撵着啃食被寒风吹起角边的大字报吃。也许是下雪、也许是武斗抑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偌大一座号称百万人口、拥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中心大街上居然看不到一个行人。两边的商铺全部打烊,门窗都被一层一层的大字报糊得严严实实。举目四望,白茫茫一片,像一座奇大的坟场。低矮的二三层小砖楼和混杂其中的破旧小平房,像被厚厚的积雪压迫到阴曹地府里去了似的,一点人间烟火看不到,一丝生气也没有。邹德欢自言自语来了一句:“这座古城不是很有名嘛,《野火春风斗古城》,上小说,上电影,令人向往,现在怎么成了这副德性!”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撩开窗帘,从各自的座位上扭过脖颈向车外望去。
  被羊撕开的大字报墙的豁口处,花花绿绿,重重叠叠得有几公分厚。不知是黎明老总还是吴爱民科长突然说:“嗳,你们谁知道,这羊为什么要撵着吃大字报呢?”
  这一问,一下打开了大伙的话匣子,七嘴八舌,你争我抢,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有的说,天下了这么厚的雪,草被雪盖实了,羊没得吃的,饿慌了,就自然吃大字报呗!有的说,大字报是纸,纸是植物纤维做的,羊吃了能消化,所以才追着吃。也有的说,主要是贴大字报用的浆糊是面粉做的,又香又有营养,羊喜欢吃。说着说着大家的话题慢慢转向了:大字报是羊自己找着吃的,还是牧羊人赶着羊让羊吃的。
  司机和沈红默默听着,没有参与争论的行列,大概他们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一场大雪倒真是帮了大忙,造反派的游行队伍没有了,抢车之类的风险躲过去了。
  车颠颠簸簸、晃晃悠悠吃力地爬行着。太阳从浓云的缝隙中射出一道道光束,在洁白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偶尔同人的目光形成直线,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刚刚贴出的大标语,每个字足有一米见方,把整个建筑物的墙壁、门窗都糊得严严实实。白纸黑字,“打倒XXX”“揪出XXX”“炮轰XXX”,在雪光映射下分外醒目,在故意颠三倒四、横七竖八写成的人名上,用特大号的排刷打上的鲜红的广告色“X”,在雪光的映射中,格外醒目。邹德欢心里嘀咕:“这样的局面,组织石油会战不容易呀。”
  出城后,又约摸走了二三十公里的路程,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被白皑皑的积雪严严实实覆盖着,平铺着,伸展着,只在遥远的天边,让小山丘给画上柔美的曲线,在阳光下,舒展着她银装素裹的娇媚。积雪的路也格外瓷实平坦,车子在不知不觉中加速,像雪原上一只孤独的雪橇,向前飞驶。车上的人也突然来了精神。上车后就没有讲过一句话的沈红突然开口了:“各位领导,今后免不了要长跑总部开会、办事什么的,从潜山镇到滹沱镇一百二十多公里,经过三个地区八个县,有三条路线可走,但不管走哪条路都一样,坐在车里你只要感到车子突然减速、开始颠簸了,不用问那准是进了古城地界了;只要感觉不晃悠了、车速突然加快了,那准是走出古城地界了。”她稍作停顿,用精巧的小手帕揩揩眼眶、鼻翼和面容,有意驱赶一下困意,接着歪着脑袋侧身向大伙说:“到了春天,你只要看看庄稼地里干农活的人,就知道这一块是哪个地区的。其他地区地里干活的大多是青壮劳动力,但在古城地界,地里干活的全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孩子。到了夏收季节,你再看,古城和附近搭界的其他地区,田连田,埂挨埂,但一边是麦浪滚滚,一边却像长着癞疮的老头的脑袋——稀稀拉拉几根毛,还耷拉着。说句毫不夸张的话,麻雀站在地上掂掂脚就能嗑上麦粒。不用打听,那准是古城地区的麦地。”
  冷若冰插进话来:“上面就没人管一管吗?”
  “不是没人管,而是没人敢管,也管不了。我上午介绍情况时讲过,这地方有很深的政治背景,据说‘旗手啊’‘接班人啊’常来这儿的军营住。前些年省会就设在古城。省革委成立之后,什么事也干不成,不得不把省会搬到南边去。省直机关搬走了,省直单位仍然留在这里,两边掣肘,工作难度仍然非常大,只能走一天看一天了。”说完之后,她突缄秀口,一言不发了。
  车上再次出现了一阵寂静。
  司机师傅连踩两脚刹车,顺势打了一把方向,大轿车听话地向右边稍一倾斜,下了公路,拐进了临时修筑的田间土路。
  约摸五公里左右,只见前面人山人海。绝大多数应该是当地老百姓吧,他们大都穿着黑布棉衣棉裤,有的袖管、裤脚向外翻卷着,露出白洋布衬里,形成一对对白环;有的则将裤脚用布带在脚脖处裹紧,防止寒风顺着棉裤管吹到身上去。头上清一色都箍一条白毛巾,却跟陕北不同,把结一律打到脑后,猛然一瞧,不由得使人联想起《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地道战》里的高老忠、《地雷战》里的偷地雷的老鬼子……
  车子快接近井场了,沈红推开窗玻璃,伸出一只手臂,试了试风向,招呼司机将车开在上风处较远的地方停稳。然后招呼一声:“行李都放到座位上,锁好窗玻璃,下车看放喷。大家不要走散,看完之后,我们立即出发。特别注意:抽烟的同志不要抽烟,最好不要把火柴、打火机带在身上,放在各自的小包里,以防万一。”
  车门打开了,按顺序陆续下车。定神一望:啊,多大的场面!用推土机推出来的临时放喷池,足有千亩地大,站在池子这边看对面,人都有点显小。不一会,只见许多佩戴红袖章的人,三五成群开始将围观的人群往上风处赶。人们都非常听话,没有多大功夫,都按照指令迅速移动到排定位置上。
  “嘟——”井口处拉响第一声汽笛。
  三分钟后,“嘟——嘟——”第二次汽笛拉响。
  又五分钟,“嘟——嘟——嘟——”第三次汽笛拉响。
  一根钻杆由西向东伸出来,直直地伸进放喷池,管口黑洞洞的,面对着无数双渴望的眼睛,昂首挺胸,炫耀着脖颈上那朵用红绸带绾成的大大的光荣花。
  站在放喷管线旁边高高土台上,一位身着崭新的棉工装,头戴一顶亮闪闪的铝盔,手持一面鲜艳的小红旗,镇定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任何异常之后,将红旗徐徐举过头顶,然后突然向下一挥,只听“嘁——哗——”一股强大的油气流从管线口喷出,窜进放喷池里,溅下一片蹦蹦跳跳的黑点子。紧接着,黑黑的原油接连不断喷涌出来,迅速在放喷池里蔓延、铺展、流淌。
  整个人群先是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个个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了每一个环节;而后,便是一片欢腾。着石油工人棉装的率先欢呼跳跃,互相握手,相互拥抱,“出油了!”“出油了!”奔走相告。
  十分钟后,偌大的放喷池里已是厚厚的一层原油,油面上漂浮着一团团茶色的气泡,空气里散发着特殊的油香。
  人群开始蠕动,但没有一个人离开。老人们相互咬着耳朵:“啧!啧!我们这地底下这么多的宝贝,祖祖辈辈怎么就没人知道呢?天意呀,是天意呀!”青年人则三五成群偷偷议论着,石油上一来,站了我们这么多耕地,还不给我们分配些招工指标嘛?当个石油工人,哪怕是给人家做饭、打杂也光荣啊!
  先遣队同志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石油人战天斗地,风餐露宿,吃尽苦头,最想看到的场景就是这地下原油见青天。眼见这原油流成河,作为地质工程师的黎明,激动地对站在周围的同志说:“我52年清华大学地质组毕业,就跟着部领导、局领导跑民和、延长、玉门、克拉玛依、柴达木,七十年代初到陕甘宁盆地,二十多年啦,天天盼着抱金娃娃,可就是抱不到。别说在这里搞勘探开发,就是今天亲眼看看这样的壮观场面,今晚回去咽了气也不后悔呀!”
  按照约定,先遣队继续向南进发,大家很不情愿地返回车上。
  大雪帮忙,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其他车辆,按沈红昨天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滹沱镇。在离滹沱镇街口二百米左右的地方,车子停在路边,沈红带先遣队员下车步行。主街道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在路旁的树根上,堆成整齐的一人多高的雪堆,雪堆前面,早已经站满了组织起来夹道欢迎的人群。
  县革委的领导在支油办王主任的招呼下,疾步迎上前来,一双双不熟识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军鼓、腰鼓、锣鼓一起敲响,小学生手持彩纸花环,和着鼓点翩翩起舞,“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人们个个手举各色彩纸制成的小三角旗,小旗上书写着:“坚决拥护毛主席党中央的英明决策!”“发扬老区光荣传统,全力支援石油会战!”“向石油工人学习,向石油工人致敬!”等等内容。
  先遣队员里感觉最别扭的就是这邹德欢了。在他的记忆中,像这样的欢迎仪式经历过不少,就是比这场面更大、更热烈的仪式也经历过了,但那都是自己组织实施的,按照首长的意图去办,自然是越热烈越有气势越好。今天呢,他成了被欢迎者,就有些手足无措了。最要命的是,他把其他同志谦让到前边,自己殿后,屁股后面就是尾随的群众队伍,并且越来越壮大,“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似乎老跟着自己的脚步敲。他不想和着鼓点,可不由自主又要去跟着节拍走,不一会,脚下就乱了方寸。脸火辣辣地烧,心扑腾扑腾地跳,手不知道往哪儿搁,脚也不知道往哪儿踩了,他只觉得两旁的人们都在指指点点哄笑,那叫一个狼狈。二十分钟的长街他自感走了几个小时。路过县革委门口,两块刚刚赶制完成的固定大标语牌矗立在两侧。右边一块写着:“像当年支援八路军百团大战那样支援京门石油会战!”左边一块是:“像关心爱护人民子弟兵那样关心爱护石油工人!”红底黄字色彩明快鲜艳,颜体楷书字遒劲有力,一下把邹德欢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紧张别扭的心情嘎然消失。他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这两幅标语,探寻着它的内涵,掂量着它的分量,暗自下决心:今天晚上要以此为主题,写第一篇赴京门会战的通讯报道稿,发送给《京门石油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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