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尘埃不落定

　　周末，张淑雅被方博叫到了旅店，进门的第一句话是：“万晓莉找到了。”
　　“找到了？”
　　“我托孙警官查到的，在一家‘圆源缘’快餐店当外卖员。”方博说着，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店名和电话号码。
　　快餐店的外卖员，从职业上推断不出她的生活遭遇，也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我来打电话吧。”张淑雅拿出手机拨号，接通后，先问一问店里是不是有个叫万晓莉的服务员，二十多岁，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随便点了菜，指定必须由万晓莉送餐。
　　漫长而又忐忑的等待。
　　终于，来了，一个瘦弱的、两手提着外卖的身影闪进了接待室，“玫瑰花园8号楼门市，深闺梦里旅店，一共二百八十元。”
　　方博和张淑雅看向她，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女子，眼神平和，看不出内心。
　　“你是万晓莉？”方博问她，见她点头，拿出了几张纸票。
　　万晓莉摆摆头：“没有这么多，一共二百八十元。”
　　“不是，我想请你坐坐。”
　　万晓莉用惊愕、狐疑的眼神看他。
　　见她误会了，张淑雅于是解释说：“你是光华小学的学生吧，六年级的班主任是邓碧红？——我是光华小学的老师，十年前，我上班时，你正好毕业。”
　　“这次找你来，有件事要问你你认识方婉华老师吧？”张淑雅从方博手里拿过一张照片递给她。
　　一见照片，万晓莉消除了戒备心理，“我认识，十年前她来光华小学调研，你们是？”
　　张淑雅向她介绍方博：“他是方老师的侄子，从省城过来的，有事要问你。”
　　“方老师呢？”
　　沉默代替了回答，万晓莉的表情有些难过。
　　“有什么问题问吧。”
　　说来话长，张淑雅支起了饭桌，将送来的外卖摆上，又开了几听啤酒。
　　万晓莉打电话向快餐店老板请了假。三个人坐下来，方博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一道来。
　　万晓莉听后，又添了几分歉疚：“真想不到，方老师到最后还惦记着我，是我让她带着遗憾走了。”
　　“那你、有没有？”张淑雅问她，见她摇头，两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十年前，那天放学回家，路上的事的确是真的。小混混头扬言要报复我，我很害怕，不敢和家里说，怕他们担心。我也不想和班主任邓碧红说，你也知道她的为人。实在没办法了，我想到了方老师，找机会和她说了，其实我也知道，她帮不上忙的。那小混混头的家族是镇上的一霸，她一个外人插不进去手。但她还是安慰我说没事的，鼓励我不用怕。我知道她为了我的事找了‘黑老曹’和邓碧红，虽然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她为我做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小混混头只是想吓唬你一下，不想让你多管闲事吧？”张淑雅猜测说。
　　“不是，小混混头有仇必报、说到做大，我让他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那么大的人，他会不记恨我？”
　　“所以，你退学了？”
　　“没有。”万晓莉说：“就在我等着被报复的时间里，小混混头领着一帮和我班的几个男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了起来，当时闹出了很大动静，想来你也听说了。小混混头被‘关’了，那几个男生挨罚了，‘黑老曹’没办法，只得让邓碧红背了处分。如果他们不打架，估计我也在劫难逃吧。过后没几天，我被接回了老家。我本来就是在‘光华’借读的，回了老家参加的小学毕业考试，念完初中后没再上学，四处打工，现在结婚了，生了孩子。”
　　原来是这样。张淑雅和方博都感到欣慰：善良的人运气不会差。
　　“那小混混头呢，后来怎么样了？”方博问。
　　“后来听说去了S市，在那边和人打架，捅死了人，蹲了无期大狱，真给桃源人丢脸。”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当年那个摆小摊的老奶奶呢？”张淑雅问道。
　　“几年前来桃源了，也是闲不住，还是摆小摊卖水果。打那以后，我和她一直有联系。”
　　温暖的结局，上天还是公道的。
　　一番聊下来，三个人熟络起来。事情说开了，胃口也开了，吃吃喝喝间，话也多了，方博向万晓莉讲姑姑方婉华的事，张淑雅同她说起十年间的光华小学……
　　分别时，很是不舍。
　　万晓莉只收了外卖的二百八十元，多给的说什么也不要。方博答应以后多光顾她的店，捧她的场，还有老奶奶的水果摊。
　　热闹后，平静了。
　　方博让张淑雅帮他联系一家殡葬店，他要买些纸钱、元宝等“送”给姑姑，告诉她调查结果，让她在地下安息。
　　晚上，方博带着一身的纸灰味道回到了旅店，脸上却不是轻松的表情。张淑雅问他，他说：“我姑姑当年认为自己没有帮到万晓莉，以为她被小混混祸害了，所以心怀愧疚，以至于到死都放不下，现在知道了是误会，问题是，我姑姑十年前就知道吗？如果当时她以为万晓莉被祸害了，她不会一走了之，最起码会打电话报警，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你姑姑也是女的，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对女孩子家名声不好，一辈子就完了，选择沉默也是没办法。”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沉默吗？”方博反问道。
　　“我？”张淑雅想了想：“我会打匿名电话或是写举报信。”
　　“我姑姑不是做事没考虑的人。况且，如果她当年选择了沉默，十年来，她会过得安生所以，她一定是在离开‘光华’后知道的。”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问题。”张淑雅细一思量：“你姑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能是生病住院前或是住院后，如果早就知道，不会没有一些行动，最起码情绪上肯定会有一些波动。”
　　“十年来，一直到姑姑生病住院，她的情绪很正常。那只可能是在临近住院的几天或是住院期间知道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她的？你姑姑离开后，和‘光华’的人有来往吗？”
　　“应该是没有。我一直和她在一起生活，没见她有过联系，也很少听她说起过‘光华’的事。我姑妈是个工作狂，除了上班还要忙家里的事，相联系也没时间和精力啊。”
　　“不是老师，会是学生吗？‘光华’十年来考上省城学校的不少，会不会是其中的哪一个和你姑姑很巧合地遇见了，无意中说了出来，于是你姑姑知道了？”
　　方博的脑子也乱了：“不清楚，也可能是在省城遇到了一个桃源老乡，或是在网上看到的，如今信息传播发达，不排除这种可能，还有就是……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知道的，到底是谁、什么么时间告诉她的，只有姑姑知道了。可惜刚才我忘记问了，不如再去问问。”
　　张淑雅“扑哧”笑了。这个问题怕是解不开了，解不开就解不开吧，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行。
　　方博从手机里调出几张图片给张淑雅看，“我托孙警官帮我查了一下三十年前文姝案的档案，他发给我的现场照片，太过惨烈的就不要看了。”
　　张淑雅一张张地仔细看完后，“没什么呀。”
　　“没什么？你再仔细看看。”
　　“我已经很仔细了。”
　　方博用手点着，指着一张说道：“这张是从教导处到厕所案发地的照片，文姝走的就是这条路线。你看这脚印，来来回回的非常密集，至少三个来回，文姝为什么频繁地去厕所？”
　　“拉肚子呗，夏天坏肚子很正常。”
　　“还有这张，看出来了吗？——桌上除了水杯、墨水瓶和钢笔，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本子。你记不记得赵老师说文姝因为有事情留了下来，她留下来干什么？三十年前没有手机、电脑、乱七八糟的杂志，如果看书学习，回家多好，多自在。”
　　“她会不会是在等什么人？”张淑雅推测说。
　　“当时做过调查，没有。我认为，她应该是在写一样东西。那时候没有互联网，查找资料不方便，学校图书不外借，她只能在学校里完成。但是你看，桌上除了钢笔和墨水，没有本子和资料，哪儿去了？不奇怪吗？”
　　张淑雅想说：你的完全是推测，但是又非常有道理，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毕竟没有谁闲着没事有家不回，在学校里干坐着。
　　接下来的两张是文姝抽屉里的照片和办公室垃圾桶的，没看出异常来。
　　“下周末帮我约一下赵老师，我想问问她。”
　　这时，旅店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请问，‘天仙姐姐’在吗？”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淑雅，再挑衅地看向方博。
　　“你找思彤吧？”张淑雅说：“她还没下班，你等一会儿吧。”
　　“哦。”来人的眼神变了，“给我开间房。”
　　张淑雅报了价格，来人大方地甩下几张票子，拿了钥匙进房间去了。
　　“她的事，你只当没看见吧。”张淑雅试探地提醒他。
　　“她的事我看见什么了。”
　　“都是混口饭吃，她也不容易。”
　　“你烦不烦。”
　　话这样说了，但张淑雅还是放心下不。
　　方博很想劝她们，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趁着现在，早点收手吧。但看目前状况，还是少管闲事吧。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既然万晓莉不是当年那个被祸害的姑娘，那当年被祸害的姑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