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致命软肋

　　依然是舒缓轻柔的音乐，照例在每天的同一时刻响起。课间十分钟结束，上课了，小鸟们扑棱棱翅膀，呼啦啦回巢了。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校园转眼间平静下来，再过四十分钟，依然是欢声笑语。
　　光华小学三年二班的张淑雅老师缩在校园的一处角落里打电话：“喂，陆英琪吗？这节《综合实践》是你的，你去上课吧……凭什么不去？你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回家，既然来上班了，就得去上课。学校规定三年二班的《综合实践》的老师是你，课程表上白纸黑字印着，无论是国家的‘国法’还是学校的‘家法’也都明明白白写着：教师不准无故旷课，当老师的不上课还叫老师……你和‘曹校’有什么约定与我无关，她没和我说过三年二班的《综合实践》课可以不上，就算是说了也没用，她有什么权利批准老师可以不上课，整天陪领导吃喝说笑。别说是‘光华’的薛总，就是‘桃源’的‘王局’也没这个胆量吧？反正我是通知你了，去不去后果自负，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口气说完后，张淑雅挂断后直接关机。
　　陆英琪这只哈巴狗肯定立马给她的狗主子汇报情况，免不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老妖婆于是被气得七窍生烟、手脚发抖，却找不到她，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想到她因此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的滑稽样子，哈、哈、哈，太好笑、太解恨了。
　　来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who怕who啊，真要是捅破了大天，我一身清白怕什么，倒是你，这么多年的烂事、坏事、缺德事随便拎出一件来就够你下地狱的了。既然你不给我留活路，那就别怪我把事情做绝了……
　　头顶的阳光那么亮、那么刺眼，却照射不到背后的阴冷。
　　张淑雅正胡思乱想着，姜鹏飞手拿一份报表向她走来。
　　“你在这里。”他说：“这次的考试……”
　　他不知怎么说。如果说以前，“黑老曹”对她的欺侮折磨还只是鸡蛋里挑骨头、过于苛责严厉，那么现在则是明目张胆，彻底撕掉了那块遮羞布了。
　　这次语文考试的最后一道附加题，三年二班的学生大部分做对了，语文总分遥遥领先，年组第一的成绩板上钉钉。可“黑老曹”大手一挥：附加题取消，因此题得到的分数一律作废。这样一来，贾楠的三年一班后来居上，以微弱优势压过了张淑雅的三年二班。更可气的是，“黑老曹”竟然让张淑雅将卷子上的分数一一复核，减掉相应的分数。
　　太气人、太缺德、太过分了，天理何在？
　　“贾楠找你，让你把分数改了。”姜鹏飞尽管为她忿忿不平，但又不得不说。
　　头一次，张淑雅“抗旨不遵”，扔下不管了。
　　“谁爱改谁改，我是不改，大不了找薛总、找市教育局、省教育厅，哪怕进京告御状，我奉陪到底。”
　　“哟，头一次，见你这么有骨气。”姜鹏飞赞许地一笑。
　　“老妖婆正满世界地找我降火气吧？”
　　“没看到。”
　　“你去班级找我了吗？”
　　“去了，我看陆英琪正在上课。”
　　“嗯？”
　　“怎么了？”
　　张淑雅同他说了，“她怎么没向老妖婆打小报告，老老实实去上课了？”
　　“放心，她不敢。”姜鹏飞为她分析说：“她不去上课本身就理亏。因为有‘黑老曹’罩着，她没少享清闲，学校的老师早就对她怨声载道了。你搬出‘国法’、‘家规’来，她能不害怕？她和‘黑老曹’表面上挺亲，但私底下都是互相利用，真要是因为没去上课出了事，谁能保她？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你这么做就对了，以后她不敢不去上课，窝在办公室里睡觉、喝茶、玩手机了。”
　　“对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哎呀，亏大了。”
　　张淑雅说完，笑了，姜鹏飞也跟着笑了。
　　“薛总。”他发现了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没去上课。”
　　“我来找张老师改卷子。”姜鹏飞说。
　　“改卷子？”
　　“对。”
　　趁着姜鹏飞向薛总解释“改卷子”的缘由时，张淑雅离开了。
　　去哪儿呢？办公室、教室是回不去了，偌大的校园竟没有一处安宁地。对了，赵老师不是在修剪榆树墙吗，找她去。
　　吃过晚饭后，马春莲撤下桌子去厨房洗碗了，留下了张淑雅和方博在接待室。买彩票时，她告诉他：有新爆料。
　　“赵老师在修剪榆树墙时，看见文姝的表姨又来学校了就用了上次的办法，没想到真有收获。”张淑雅说完，点开了录音播放，先是“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
　　“你来干啥？”“黑老曹”问。
　　“我想起你的办公室没有热水了，我拿水瓶去烧水。”
　　停顿两秒，“你去吧，把办公室的热水瓶拿来，我要招待客人。我说过多少遍了，我办公室的热水要保证供应，这点事还用我天天说吗？多大年纪了，记不住？我问你，我大约几点到学校？”
　　“七点半。”
　　“我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你掌握好时候，晾上，我喝的时候要不凉不热。”
　　“我没忘烧水，今天学校的水管坏了，才修好……”
　　“别和我解释，别人喝不上，我得喝上。学校没水，你不会去附近人家接点？行了，我要招待客人，你把办公室的水瓶拿来，去烧水吧。”
　　“TMD！”方博气得爆了粗口，“什么人啊这是……”
　　一声门响——
　　“我儿子的事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出现的另一个声音应该是文姝的表姨了。
　　“十年前已经给你说法了，现在又来要说法，你指望这件事吃一辈子啊？”
　　“我儿子因为中毒留下了后遗症，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表姨说起来还是很平心静气的。
　　“你有啥证据证明是因为十年前的事留下的？除草剂家家都有，说不上在哪儿沾上了，跑到学校碰瓷来了。你这么没完没了的，我怀疑你是故意让他沾上的，好落下病根来讹人。”
　　“呸！”表姨生气了：“你TM说谁呢？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要脸！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来、来、来，有本事来撕啊。小样，你敢动我试试，我不整死你全家我不姓曹。”
　　这一段，方博和张淑雅听得心惊胆寒。
　　“你少和我装，我问你，我表外甥女文姝是怎么死的？”
　　“咋死的？砸死的，死在了茅坑里，真TM恶心，活该，太解恨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死的那天，有人看见你在去学校的路上，时间正好。”
　　“那又怎样，没事闲的，我爱上哪儿走上哪儿走，管得着吗？”
　　“大雨天的在路上东游西逛，傻呀？”
　　“我愿意，怎么着？”
　　“行，黑老曹，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找姓薛的去，他总能给我一个说法吧。”
　　“你等会儿，说到底不就是钱吗？想要多少？”
　　“不多，一万。”
　　“一万还不多，你嘴大吃得下吗？最多两千。”
　　“两千，你打发叫花子呢？一万块，少一分都不行。”
　　下面是两人讨价还价的内容了，略过。最后，五千块了结此事，文姝表姨保证拿到钱后不再找学校的呃麻烦。
　　第三声门响，表姨出去了，黑老曹打电话：“喂，小飞（黑老曹对薛总的昵称）吗？刚才有人来了，已经解决了，我答应给她五千块钱了事……”
　　她在给薛总打电话，没开免提，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不用了，这件事本来就是由我引起的，我应该承担责任，都替你背了十年了，只能背一辈子了……改卷子的事是吧？有不少家长向我反映，最后的附加题超范围、没意义，我经过考虑也征求了其他老师的意见做出的决定……”
　　“屁，瞪眼说瞎话。”文雅的张淑雅听到此，说了粗话。
　　“这么多年，我不求别的，你能记得我的好，我就知足了，我都是为了你……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说的话。”
　　电话挂断后，“你是孙悟空，我是如来佛。”“黑老曹”貌似邪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半分钟后，门开了，赵老师的声音：“校长，水烧好了。”
　　尾声。
　　录音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好大。
　　“改卷子是怎么回事？”
　　张淑雅简短解说，此事暂放一边。
　　“才五千块钱，折腾十年，至于吗？”方博觉得好笑。
　　“你不了解‘黑老曹’，有名的铁公鸡、吝啬鬼，学校的拖把、洗衣粉、橡胶手套什么的，没一样不往家里拿的。她亲儿子结婚，凡是沾点关系的都要去随份子；后儿子结婚两年了，也要随份子；前老公公没了，随份子；后老公公没了，随份子……她是出了名的贪，五千块钱也不是她的钱，那也等于在她心尖上剜肉，心疼着呢。”
　　“抠成这样了，五千块这么痛快就给了？”
　　“估计是折腾累了、烦了，花钱买清静。”
　　“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方博不认为是：“折腾了十年了，还怕再折腾十年吗？你记不记得她答应还钱的上一句话？”
　　张淑雅回忆了一下：“薛总、因为薛总。不对呀，文姝的表姨折腾十年了，之前也找过薛总，为什么这次‘黑老曹’答应了？”
　　“你没听她说，文姝死前的那天看见她再去学校的路上吗？”
　　张淑雅被点醒：“我明白了，如果表姨去找薛总，肯定会说出三十年前那天看到他的时，薛总就会怀疑文姝的死和‘黑老曹’有关，依薛总的脾气，绝不会饶了‘黑老曹’。呀，没准文姝真的是她害死的。‘黑老曹’怕失去薛总，于是乖乖给钱，看来薛总是他的软肋。”
　　“人不是她害死的。”方博很肯定地说：“突然提到文姝时，她的反应和语气很正常，反而表姨提到当年的行踪时，她说话有轻微的抖音，底气也不是很足。文姝的确是死于意外，但肯定和她有关。”
　　“还有个问题，文姝表姨十年来都没提到那句致命的话，为什么这次说出来了？”
　　“以前没听说，现在听说了。文姝当年的死已经盖棺定论了，也就没人注意到别的。不经意间，当年的目击者说了出来，被表姨知道了，于是又来找她讨说法。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丝线索当时没引起注意，过一段时间，甚至很久，无意中流露出来，由此牵出一个大阴谋、大事件，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
　　还有就是，从录音中得知，“黑老曹”为薛总扛了事情，什么事情呢？十年前的学生中毒事件吗？可为什么“黑老曹又会说出“我是如来佛，你是孙悟空”这句话呢，只是一句情话表达还是话里有隐情。
　　信息量真的好大，背后的水挺深。
　　该话题暂且到此，方博正要问张淑雅“改卷子”的细情，姜鹏飞来电话了：“提前透露个消息给你：贾楠放弃了，不和你争了，年组第一仍然是你。”
　　张淑雅已经心如止水：“放弃了，为什么？‘黑老曹’不是一直在背后‘力挺’她吗？”
　　“这次不一样了。”姜鹏飞说：“在学校她可以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但家长那边交待不过去，有学生因为分数改了，丢了名次，受到了打击，情绪低落。知道内情的家长把消息传出去，相互一联合，电话打到了薛总那里，薛总让‘黑老曹’收回成命，她不听。明天，三年二班的家长就回来学校‘请命’了，贾楠提前知道了，撤了，‘黑老曹’现在还不知情，看她明天怎么摆平吧。我已经和薛总说了，薛总这次不保她了，给她个教训，让她以后收敛点，少给他惹事。明天，看她的喽。我和你说，别外传啊。”
　　“放心，我不说。”
　　荣誉失而复得，张淑雅已经不在乎了。她感兴趣的是明天即将开演的一场“大戏”，谁说没人治得了“黑老曹”，人民群众就是她的致命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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