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买枪

　　原来，这张巍瀚是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南彦寺村人。他的少年时代家境贫寒，幸有二哥张维玺在冯玉祥的部队里当兵，因为战功卓著而被任命为了团长，他们的家境才随之富了起来。排行老五的他，也便有了随母亲由南彦寺村到北平上学的机会。
　　在北平，他进了由冯玉祥办的第十六混成旅军官子弟学校，张巍瀚在这里认识了彭雪枫。在校长余心清的允许下，彭雪枫在学校里成立了学生自治会，阅读进步书籍，而且还在"五卅惨案"后，带领学生上街游行示威，并组织下乡宣传队，召开群众大会，揭露帝国主义的暴行。而当时彭雪枫正是东城区学生运动的领导人。
　　1926年韩复榘公开投靠蒋介石，倒了冯玉祥的戈，学校里充满白色恐怖气氛，他们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张巍瀚等人便连夜逃离学校，到农村隐匿起来。直到1929年八九月间，风声渐息，张巍瀚才又约了彭雪枫一起考入了北平民国大学政治系。
　　在大学里，张巍瀚更是受到了彭雪枫等共产党员的思想熏陶，主动接受了先进的革命理论，渐渐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大学毕业后，他更是决心背叛地主家庭，凭着一腔热血和正义感，去闯一条自己的路。尤其是在他先后在国民党的地方政府里工作时，因为嫉恶如仇被排挤之后，更加剧了他的革命思想的成熟；后来，在党组织的授意下，他接受了二哥把他介绍给他们的同乡同村、山东省第六专区督察专员、保安司令范筑先的工作。范筑先对张巍瀚，十分欢迎和信任，当即委以了专员秘书的重任。后来，经彭雪枫等人的介绍，张巍瀚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就成了我党在范筑先将军安插的一个地下工作者，对激发范筑先的民主思想，促成冀南地区联合抗日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裴秀智又是怎么认识了张巍瀚的呢？这一切，还是要从一个月前，他被鬼子抓住时说起。
　　那日，鬼子截住了他的运煤的大车队，把他和随从的人都投进了邯郸的监狱里，裴秀智在监狱里带领着那些人不吃不喝，企图以绝食来对抗敌人。这时候，有一个人改变了他的想法。这个人叫李琪，是监狱里的狱卒。一次，他借放风的机会，在院里大声喊道：“哎！那个大个子，你过来，去给我屋里挑担水。”
　　裴秀智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没有搭理他，李琪“哗啦”一声把手里的枪上了膛，瞄准了裴秀智，又喊了一遍：“大个子，别不识抬举啊！叫你是我看得起你。”
　　裴秀智想了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狠下心来，一低头去了李琪的屋里。等他一进门，李琪就关上了门，对他说：“怎么？受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吧？”
　　裴秀智愤怒地抬眼盯着李琪，却奇怪地发现李琪正朝着他笑，那眼神儿很淳朴，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正在他愣神的当儿，李琪迅速扭头看了一下门外，急速地说道：“我看得出你是条汉子，如果就这样跟日本人死磕就太可惜了，我会抽机会帮你逃出去。”
　　裴秀智愣住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用意，也不敢轻易地接他的话。李琪知道他的顾虑，接着说：“你不用多虑，我不是坏人，这里不能多说话，你心里有个数，赶快走吧。”然后他又大声的嚷嚷道，“你小子他妈的怎么这么墨迹啊！当心老子毙了你，快点去挑水。”顺势把裴秀智推出了房门。
　　第二天放风的时候，李琪又一次把裴秀智喊到了房里，对他说：“聊城的范筑先将军手下有一个叫张巍瀚的，是我的把兄弟，你出去以后，如果想成就大事，就可以去聊城找他。”说着，递给他一封信，嘱咐他，“千万别把信弄丢了，我相信你用得着。”接着，还没有容裴秀智问话，他便又大声地嚷嚷着把裴秀智赶出了房间。
　　回到牢房里的裴秀智满心的疑惑：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他为什么认为我能成大事？这些疑问一直缠绕着裴秀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在一次放风时，李琪经过裴秀智的身边的时候，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今晚是我值班，听我的信号。”说完就匆匆走开了。
　　裴秀智焦急地等到了天黑，它在黑暗中睁着炯炯有神的眼，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李琪的说话声：“回家去吧，该我了，回去搂婆娘去吧，哈哈哈。”
　　裴秀智顿时精神起来，他站起身来到门口处，观察了一下；等到外面一切都安静了，他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喊叫了起来：“哎哟哦，我肚子疼，哎哟哦，疼死我了，哎哟哦……”一会儿，李琪出现在了牢门外边：“喊啥喊？喊啥喊？怎么了？”裴秀智挣扎着说：“我的肚子疼得厉害，恐怕活不成了。”
　　“他妈的，真晦气，别瞎掰掰。你出来，我给你喝碗热水，看看怎么样。”李琪说着，拿钥匙开了牢门，把裴秀智放了出去。
　　两人在监狱里拐了几拐，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门处，裴秀智停止了呻吟声。李琦对他说：“快从这里出去，一直向东，就能回到家里。”裴秀智说：“敢问英雄大名，日后必当报答。”李琪说：“别说废话了，咱都是老乡，我了解你家，快走吧。”裴秀智又说：“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你就别管了，快走，我要开枪了。”李琪急急地说道。
　　裴秀智只好转身从小门处钻出了监狱。这边李琪跑到另一处围墙边，用枪托捣下了几块砖，然后，他朝天开了一枪，大声喊道：“犯人逃跑了，快来人啊，犯人逃跑了。”尖利地枪声和他的大喊声惊动了其他狱卒，他们纷纷围了过来，就要从那个围墙的缺口处出去追赶；还有人赶去向上司作了报告，里里外外折腾了一夜。
　　逃走的犯人自然是追不回来的，再加上鬼子原本就是为了抓苦力，在他们眼里，裴秀智此时并不是什么要犯，跑了就跑了，需要苦力那就再抓呗。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这是困扰在裴秀智心里的一个谜团。现在，见到了李琪介绍的人，他的谜团就要解开了，他的心里也是十分期待。
　　很快，进去通报的卫兵走了出来，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卫兵对他们说：“两位请跟随我来。”就扭身进了门，裴秀智和胡秀山互相看了一下，也随即跟着进了大门。
　　穿过两道大厅，走到一个大院子里，正面就是县衙的大堂，两个人也是头一回走进这样的场所。正惊奇地四下里打量着，就听卫兵说：“请两位先到房间里等候一下。”说着，就指引着两人走进了一间偏房，又给两人端来了茶水，说了句“两位慢用”就出了门。
　　这间房里的摆设很简洁，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门的旁边靠着窗户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此外是两张藤椅和一个茶几，应该是准备会客用的。
　　胡秀山问裴秀智：“秀智哥，我们要见的是个什么人啊？这门上还有卫兵站着岗。”
　　裴秀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秀山还想问点什么，但他看见裴秀智眉头紧锁的样子，也就不做声了，只是把挂在胸前的包袱又抱得紧了一点，那里可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敬礼！”门外的卫兵一声短喝，同时传进屋里的是响亮的持枪的声音。紧接着，门帘一掀，一个魁梧的身影跨了进来，两人连忙站起身。
　　来人看到屋里的两人，脸上露出了笑容，热情地说道：“欢迎老家来的亲人啊。”说着就伸出双手来跟裴秀智他们握手。
　　裴秀智没经历过这样的礼节，他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下，还是双手抱拳：“多谢长官，我们，我们是从河北魏县来的，这里有一封信，是交给您的。”他居然有些紧张，慌里慌张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李琪给他写的信，双手递给张巍瀚。
　　张巍瀚接过信，看完以后，又打量了他俩几眼，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两人拘禁地坐了下来。张巍瀚问他们：“二位说说你们的来意吧？”
　　裴秀智张口欲言，却又欲言又止。张巍瀚笑了笑，说：“说说吧，我能够帮你们的，一定全力帮你们。”
　　裴秀智还是犹豫着，没有说话。见到这种情形，胡秀山把怀里的包袱搂得更紧了。
　　张巍瀚笑了，他说道：“好吧，我先来解答你心里的疑问吧。你在监狱里遇到的李琪，是我的把兄弟，他也是你们魏县人。曾经在落难的时候，被你家老爷子给救过，对你家里的情况十分了解，所以，自然也就拼力地要帮助你了。”
　　裴秀智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也不是冷血无情啊，他的仗义疏财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呀。
　　“怎么？还不能说说你们的来意吗？那，我可就要去忙了啊。”说着，张巍瀚假意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长官，我们，我们是来买枪的。”裴秀智急忙说。
　　“什么？”这回轮到张巍瀚惊讶了。他没有想到，这两个青年冒冒失失第一次找到他，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令人吃惊的要求。他慢慢坐了下来，心里想：既然李琪能给他们做介绍人，那他们一定是可以培养的对象，那就先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吧。于是，他就问裴秀智：“买枪可不是闹着玩儿，你们不知道这是要被治罪的吗？那你们总要给我一个用枪的理由吧？”
　　看着张巍瀚真诚的眼神儿，裴秀智把心一横，说到：“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邯郸，我亲眼看见他们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遭天杀的畜生，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个县城一个县城地屠杀我们的老百姓啊。我不甘心乡亲们就这样沦落到被屠杀的地步，就想成立个保乡团，保乡安民，杀日本鬼子。”
　　张巍瀚听了，很愤恨也很感动。他也听说了邯郸百家村惨案和成安大屠杀的事情，怎么能不愤恨？眼见到眼前的热血青年要杀敌报国，又怎么能不感动呢？
　　他说：“你们知道吗？日本鬼子可不只是要占领河北，他们在整个华北横行霸道，我中华大地已经遍地狼烟，有一点血性的中国人，都不会任由日本鬼子这样肆意妄为。你们就是在中国人的骄傲。”
　　“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你们也要知道，小日本鬼子凶残无比，往后的路可是会很艰难的，你们不怕吗？”张巍瀚故意问他们。
　　“什么？怕？怕就不叫裴秀智。”裴秀智一急，大声说道。
　　“哈哈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你这个忙，我帮定了。”张巍瀚爽朗地笑道。
　　裴秀智心里也是一喜，他急忙问道：“那要十条枪得多少钱？”看着他急切的眼神。张巍瀚没有回答，故意地反问他：“你只要十条枪就够了？十条枪可是连我这里一个班的装备都不够啊？太少了吧，啊？哈哈。”
　　裴秀智也愣住了，他一时没有明白张巍瀚的用意，就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哈哈”张巍瀚笑得更厉害了，裴秀智和胡秀山都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等笑够了，张巍瀚拍着裴秀智的肩膀说：“我送你五十条汉阳造，两挺捷克式，再给你们十箱手榴弹，怎么样？有胆量要吗？听着，是送，不是卖。”他一边说一边眨着狡黠的眼睛看着裴秀智。
　　裴秀智彻底懵了，他看了看胡秀山，胡秀山也是一脸茫然。裴秀智又扭过头看着张巍瀚，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巍瀚收起笑容，说到：“怎么？不相信？”不等裴秀智回话，他又说，“想知道我是谁吗？”
　　裴秀智和胡秀山互相看了看，一脸疑惑，没有说话。张巍瀚低下头说：“听说过共产党吗？”
　　听到这句话，裴秀智眼里吐出一股兴奋的光芒，他缓缓站起身，看着张巍瀚那张透出微笑的脸，张着嘴：“你，你……”张巍瀚点了点头，肯定了裴秀智的猜测。裴秀智激动地一把握住张巍瀚的手，激动地说：“你就是共产党？你就是共产党！这，这太好了，我早听说过共产党是打日本人的队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没想到今天见到了。”
　　“你一个月以前就见到了！”张巍瀚笑着对裴秀智说。裴秀智恍然大悟：“那、那李琪，也是共产党？”张巍瀚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会救我呢。原来是共产党，共产党真的是替老百姓办事的啊！”裴秀智心里对这两个共产党人暗暗佩服，心里也滋生出对共产党的向往。
　　张巍瀚又对他说：“是这样，随着华北的沦陷，日本鬼子的战线肯定会越来越长，那它们的占领区就会兵力不足。在敌人的占领区组织抗日武装，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这是我们上级的安排。从李琪那里，我们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也希望你和你父亲能够以民族大义为重，保护好一方百姓，抗击侵略者。”
　　听到这些话，裴秀智顿时感到一种神圣的使命充填着胸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对张巍瀚的回答。张巍瀚又说道：“为了表示对你们的支持，经党组织的同意和推动，我们从范筑先将军的部队里调出了这些武器，给你们使用。枪，虽然都是旧的，但是都保养得很了到位。它们上了战场，是不是烧火棍，那可就要看你们怎么利用它们了啊！”
　　裴秀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行行，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利用。让它们真正起到打鬼子的作用。”
　　“往后，我们会时常关注你们的动向的，也希望你们能随时和我们联系，咱们共同抗日。”张巍瀚说。
　　“是，我们一定把保乡团建立起来，狠狠打击日本鬼子，保国安民。”裴秀智也庄重地向张巍瀚保证。
　　“好，欢迎加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张巍瀚再次紧紧握住裴秀智的手说。只是这次，裴秀智也主动紧紧地握住了张巍瀚的手，那双手仿佛正给与他无尽的力量。
　　“对了，一个多月以前，我们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已经改变为八路军和新四军，现在，八路军129师就在你们邯郸的涉县一带活动，不久就会影响到整个晋冀鲁豫地区的。你们也可以主动去和他们联系，这样可以得到他们最直接的帮助，也有利于你们开展抗日活动。”张巍瀚又说道。
　　“是！”裴秀智高兴地回答道。
　　第二天，天刚擦黑，一辆马拉大车就出了城门，一路上悄声无息地向西，向河北魏县走去。
　　不久，“魏县抗日保乡义勇团”的大旗就在东代固村裴家大院的上空“呼啦啦”地迎风招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