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刘长禄是个勤快人，每天一早一晚都提着大喷壶给前后院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周老爷临走前交代过，后院正房是周家的祠堂，供着周家的列祖列宗，那里的花草树木不能枯了。刘长禄答应过周老爷，所以浇水施肥是他每天必做的。一大早，刘长禄收拾了后院的柴房，脱了外衣练起了拳脚。一趟拳没打完，杜文泉便过来了。
　　“长禄哥，你的功夫更厚实了。”杜文泉轻轻鼓着掌。
　　“凑合事儿。”刘长禄并没有停下。
　　“来，兄弟跟你搭搭手。”说着，杜文泉摆开了架势。
　　两人四掌轮换着相对，你来我往，刘长禄明显占上风。
　　“呵呵，还是你厉害，兄弟甘拜下风。”杜文泉先收了手。
　　“你气力不足，可能是伤了元气。”刘长禄也收式直起身。
　　“是啊，自打去年受了伤，就感到底气不足了。”杜文泉掏出烟，递给刘长禄一支。
　　刘长禄指了指园子边的石凳：“坐坐吧。”
　　杜文泉跟着刘长禄在石凳上坐下，先给刘长禄点着烟，然后自己点上。刘长禄吸了一大口烟，慢慢吐出来，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
　　杜文泉先开了口：“长禄哥，我觉得你该出去找个事儿做，不能再给周家打杂儿了。”
　　刘长禄又吸了口烟，依旧没说话。
　　杜文泉：“你要是想出去，我帮你想辙。”
　　刘长禄：“不用，我要是想出去，找活儿不难。”
　　杜文泉：“那就先把媳妇娶了。昨天我大爷大妈还跟我说呢，没啥愁事，就你的终身大事让他们揪心。”
　　刘长禄：“咱屁毛儿没有，谁乐意跟咱？”
　　杜文泉：“昨儿咱不是说好了吗？就娶张秋芬，她配得上你。”
　　刘长禄：“我是担心人家不乐意……”
　　杜文泉：“乐意不乐意，问问不就知道啦？这事儿我明儿就去办，你就擎好儿吧。”
　　刘长禄：“兄弟，这事儿不能硬来，人家要是不乐意，你可别再掏枪啊！”
　　杜文泉笑了：“你以为我对谁都动粗吗？咱是革命军人，枪口只对敌人。”
　　刘长禄：“广源是敌人？”
　　杜文泉犹豫了一下：“他是……是阶级敌人。”
　　刘长禄：“阶级敌人？”
　　杜文泉：“是啊，他们周家是剥削阶级，咱们是被剥削阶级，不是同一个战壕儿的人，当然就是敌人了。”
　　刘长禄：“听不明白。”
　　杜文泉：“不成，你这么糊里糊涂可不成啊。我得找机会安排你学学文化，你也得参加政治活动，不然你就落伍了。”
　　刘长禄：“可别，我学不来。”
　　杜文泉：“长禄哥，往后你就听我的，我不会让你落伍的。”
　　刘长禄点点头，不再说话。杜文泉又给他点了支烟，开始给他讲一些革命道理。刘长禄有的听懂了，有的不太懂，但他听得很认真。他觉得杜文泉的确了不起，是个人物了。
　　
　　次日一早，杜文泉从魏大嫂那里要了张秋芬家的地址，然后又去军管会请了半天假，就飞马出了阜成门，直奔西八里庄。
　　北平有东八里庄和西八里庄。西八里庄，顾名思义，就是城西八里地外的一个村庄。西八里庄一带名胜古迹较多，该村紧邻玉渊潭，村边有闻名遐迩的玲珑塔、村南有公主坟、村西有香火很旺的定慧寺，据说大太监李莲英的墓也在这一带。张秋芬的家就在西八里庄，是个外迁来的小户人家，因为家里穷，十岁就被送到周家大院做丫鬟。
　　杜文泉跟张秋芬很熟，但是见了面还是不敢相认。都说女大十八变，的确不假，原来的小丫头，现如今已经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张秋芬及其家人对杜文泉的到来很是惊讶。当杜文泉说明来意之后，张秋芬羞红了脸，张秋芬的父母和哥嫂乐开了花。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一个共产党的军官主动上门保媒，自然是天降的喜事。
　　“成啊，您来保媒，我们哪儿敢不答应，高兴还来不及呢！”张秋芬的父亲率先表了态。
　　“是啊，我们高兴，高兴！”张秋芬的母亲附和着。
　　杜文泉笑了：“呵呵，光你们同意不成，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父母包办不了，这事儿得秋芬妹子点头才行。秋芬妹子，你给个痛快话儿，不好意思是吧？那就摇头不算点头算。你要是点了头儿，往后你就是我的嫂子；你要是摇头儿，就算我没说，你还是我的秋芬妹子，我就再去别人家提亲。不瞒你说呀，有好几家等着我去呢。”
　　张秋芬慌了，先点了下头，接着又连连摇头。
　　杜文泉看出张秋芬的意思，却故意地：“你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来是不乐意呀。那好，秋芬妹子，那我就告辞啦。”
　　张秋芬终于红着脸开口了：“我不是不乐意，我是……”
　　杜文泉捂嘴笑着：“那就是乐意啦？”
　　张秋芬的母亲抢着说：“乐意！乐意！！她这是不好意思。”
　　杜文泉对张秋芬的哥嫂说：“我就知道你们乐意。彩礼我都带来了，十斤白面、两瓶香油，还有一身衣服料子。大哥大嫂，你们帮我拿下来吧，就在马袋子里。”
　　张秋芬赶忙阻止：“文泉哥，不用，不用。长禄哥家不宽裕，彩礼就不要了。”
　　杜文泉：“嫂子，这还没过门儿呢，你就向着婆家，不怕家里人怪你？”
　　张秋芬的父亲：“不怪，不怪！都是穷出身，只要人家儿好，彩礼给不给的不打紧。”
　　杜文泉很高兴，看得出张家人朴实、厚道、善良，刘长禄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姑娘，是刘长禄的福分。
　　杜文泉也不商量，就拍了板：“那咱就说好了，明天你们一家进城，两家人见个面儿，就算订婚了。”
　　张秋芬的父亲：“好，明儿头晌午我们就到周家大院。”
　　杜文泉：“我还有公事儿要办，告辞啦。”
　　张秋芬：“文泉哥，大老远的，吃了晌午饭再走吧？！”
　　杜文泉：“不啦，明儿晌午吃你们的喜饭就成了。”
出了门，卸下东西，杜文泉飞身上马施礼，然后快马加鞭奔向城里。
望着杜文泉远去的身影，张秋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恨不得现在就跟着杜文泉飞回周家大院。
　　
　　与此同时，周霞到了韩府。周霞已经打定主意，先跟韩家把婚事谈妥，然后再去军管会找孟主任，让孟主任给杜文泉和陈燕春做媒。这样，陈燕春就有了跟周广源解除关系的台阶。等这一切都做好了，她再找周广源摊牌。如果周广源还是不肯放弃陈燕春，她就以小姑的身份代替周广源的父母，逼周广源就范。周霞自信有办法让周广源放弃陈燕春，所以，周霞一到韩家，就开门见山地商谈周广源和韩玉萍的婚事。
　　周霞笑着：“我看过黄历啦，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如果你们没啥意见，就定下个月初八。”
　　韩永年爽快地同意：“就按小姑奶奶的意思办。”
　　韩太太：“我们这边您不用担心，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准备来得及。”
　　周霞：“好，那就这么定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玉萍就住在我们周家。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下不下蛋，先把窝儿占下。只要玉萍住在周家，就等于生米做成了熟饭，她陈燕春就得断了念想儿。”
　　韩永年和韩太太虽然都觉得周霞的话刺耳，但那些话都在理，也就没必要计较了。近来，韩永年跟孟主任交往很多，他也会亲自找孟主任的。
　　韩永年：“小姑奶奶，咱们分头找一下孟主任，孟主任会给我一些薄面的；而且我看得出来，孟主任也希望陈燕春嫁给杜文泉，这事儿就好办了。”
　　周霞：“我昨天跟玉萍说了，玉萍嫁过去，用不了一两年就得有孩子，就得雇保姆，房子就紧张了。共产党不是说保护工商户吗？那就得落到实处。周家的房子被好几家占着，该搬走的都得搬走。这事我也得找孟主任，您方便的时候也替我垫个话儿。”
　　韩永年：“小姑奶奶的意思是，杜家也搬走吗？”
　　周霞：“最该搬走的就是杜家。您想想，他们一家占着三间西配房加一间厨房，现在马棚也占着，周家大院快改成杜家大院了；再者说了，杜文泉要是娶了陈燕春，整日价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家广源能舒坦吗？”
　　韩太太：“是啊，玉萍心里也别扭啊！”
　　韩永年：“房子的事儿非同小可，先缓一缓，看看情况再说。”
　　周霞：“不成，绝对不能拖。不能让杜文泉把陈燕春娶进周家大院，不然准得出乱子。”
　　韩太太：“小姑奶奶说得在理儿，你有机会跟孟主任说说。”
　　韩永年：“好吧，我会找机会的。”
　　周霞：“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得尽快找个做饭的，我和玉萍不能整日价下馆子。”
　　韩太太不好意思地：“是啊，玉萍被我们惯坏了，打小就没做过家务，小姑奶奶多包涵吧。”
　　周霞：“这话儿怎么说的？玉萍就是会做，我也不能让她做呀。嫁过去就是周家的少奶奶，哪有少奶奶做家务活儿的？”
　　韩永年：“这话咱只能私下说，当着外人可别说，世道变了嘛。”
　　周霞：“唉，是啊！我真发愁，往后这日子……”
　　韩永年：“走一步儿说一步儿吧。往后咱们都要小心谨慎，别让人抓着什么把柄。”
周霞起身告辞，韩永年让司机送她。她客气了一下，出了门就径直上了韩家的轿车。周霞是最不能吃苦的人，以前周家的轿车就她坐得多，屁大点儿事儿也要车接车送。后来，周老爷赌气把车卖了，她就改坐洋车。她还格外吝啬，每次坐洋车都少给车夫钱，弄得那些车夫都不愿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