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认识你
作品名称:长漂泊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8-03-15 13:09:33 字数:3075
杨巧慧走了,一群人又站在罗远家院坝里唏嘘地叹上几声,都尽散了。
走到那秋千架旁时,罗辉突然说:“我们把这藤子砍了,否则不知又要害多少人。”便邀罗金一起回转来,向群英、学英要了镰刀斧头,将那荭垙茂树和杨桃梨藤全砍了。那块地方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却失落了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吴庭荣走过来说“不会有事的”,也不管群英、学英,又上山干活去了。
这时群英靠着自家的木板墙,无声地落下许多泪来,哭着哭着蹲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学英蹲在旁边,望着竹林为霞光所笼罩的一切,闭了眼,忽然落下滚滚泪来。
哭了许久,见天已将暮,擦干了泪水,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推群英起来。
群英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到学英神色平静,就说:“你总是无情的。”
这句话如刀子割进学英心里,学英淡漠地苦笑一下,仿佛未曾听见什么,并不去理会。
“妈走的时候还有两路苞谷没来得及掩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至少把那两路弄完。”学英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群英也懂这个理,擦尽了泪。两姊妹谁也不言语,走到马路边,埋头把活做了,依旧不声不响地回到家里。
黄昏温柔、美丽而平静地罩着王塘屋基,群英、学英却在这黄昏里从心底生出薄薄的凄凉,日子也成痛苦的了。
不知道未来将是什么,可日子还得过下去。群英热了中午剩下的饭菜,两姐妹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从黄昏过后,两姐妹谁也不曾说一句话。
学英洗了碗。群英起身把几个月前刚搬过来的电视机打开了,有聊没聊地看着电视。看了才一会儿,又静静地落下泪来。学英见了只更加地难过,也不说话,开门到院坝里,仰头看着天。路灯的光微弱得像一个迟暮的老人,那点点黄晕的光亮更添了许多悲凉。月光却如银子,无处不可照没,夏蝉在漆树上啭着喉咙,不久之间,那夏蝉似也觉得这月色下淡淡的悲凉,不唱了。
过了一会儿,晚风吹动竹子“沙沙”地响,如银泻下的月光也忽然间被乌云藏起来了,幽篁里竹与竹之间的阴影鬼魅般舞动起来。学英觉得毛发直竖,背脊也凉嗖嗖的,方才那股悲凉也霎时消散,快步跑回了屋里。
“大姐还没回来吗?”刚推开门学英就迫不及待且大声地问。
“还没有。”群英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学英听了这音觉得有了人气,忐忑的心稍平了下来,走过去挨着群英坐着。
“婆们睡了么?”群英问。
“早睡了!毛仔跩成那样,他们也……”学英有些愤怒地说,却忽然住嘴了。
外边隐约有说话的声音。
群英和学英拿着手电一起出去,看到从小林子那边摇摆着手电的光。“是谁?”学英问。同时之间,她想到刚才的事,背上又凉嗖嗖起来,出手握住了群英的手心,“二姐。”学英小声地嘀咕。
学英喊出去的声音没有回应,她的情绪也感染了群英,群英也隐隐地害怕起来,壮着胆子大声问:“哪个在林子里?”
这时却有了回应:“二妹,幺妹,是我!”
原来是情英回来了。同时罗辉也上来了。到了门口,罗辉叮嘱了两句,也没坐会儿,转身就走。
“毛仔怎么样了?”罗辉刚走,群英、学英就急切地问。
情英红肿的眼睛里又落下泪,哭着说:“不知道,二叔在山饮湾接到我们,到了谢坝区医院,医生说不敢接,无论如何也不给治,二叔连夜送湄潭了。”
等到的不是个好消息,三姐妹全都坐在屋子里怔怔地哭了起来。
哭到后面,情英说:“我们去睡吧。”
“大姐,我怕。”学英想起早些时候所见,说话间浑身打了个颤儿。
“我也不敢上屋里睡。”群英肿着眼睛说。
情英出去关了路灯,跑进屋来:“要不我们都不上去睡了,把沙发拼在一起睡吧。”
三姐妹挪了沙发,也不敢出去拿枕头,就到里间父母的卧室里抱了被子,枕着沙发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似乎大家都好了点,可家里边依旧没有得到准信儿。到了晚上,用她们婆的座机打了电话给母亲,电话通了,三个人都流着泪听母亲讲。
罗情英被罗华打发回家后,罗华拉着杨巧慧和罗祖豪赶紧上了湄潭。湄潭县医院接下来了,检查后却不敢做手术。罗祖豪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医院里的医生给罗祖豪装了氧气瓶,派了救护车马上转到市医院。赶到市医院,医生连夜给做了手术,手术完了,才推开手术室告诉杨巧慧和罗华说:“你们不用担心,病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还好你们送得及时,再晚点的话谁也……总之你们不必担心。”又告诉杨巧慧必须在一天之内凑齐四万手术费。
“家里哪有那么多钱?”情英、群英、学英异口同声地说。
“爸爸知道吗?”学英问。
“爸爸知道。昨天晚上赶过来守了一夜,今天过去辞班去了。”
“毛仔现在……”群英说。
“毛仔一直没醒过,还昏睡着。医生说他摔到了左脑,好像是什么粉碎性骨折,要摔得过去一点,直接就……”杨巧慧说着有些泣不成声。顿了一会儿,嘱咐道,“不知要住多久的院,过一星期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就到水井湾请你屋伯娘把秧好的苞谷帮忙种到地里。几姊妹在家听话。”
罗情英忽想到还要凑那么多手术费,从群英手里拿过电话来:“妈,我本想着明天早点去学校,但我……我不想读了……”
“你做什么不想读?”杨巧慧隔着电话问。
“我十五了,我出去打工,有工资,毛仔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
“情英我和你讲,明天你必须去上课!你上课才是正事儿,其它的不归你想!”隔着话机仍能听到杨巧慧声音里的声色之严厉。
“可是,妈……”
“没什么可是!你们都好好地上课,什么也不许想!”杨巧慧打断情英的话,又说照顾好自己,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情英果收拾好书包上课去了,群英、学英也到小学上课去了,回家来照列地上山去采茶,得了钱,一分也舍不得用,全拿装鞋的箱子,把钱夹书里,五角、一块、两块、五块地积攒起来。过了一周,杨巧慧依旧没有回来,情英们请了水井湾的刘家伯娘和杨家三叔帮忙种了苞谷。罗情英回学校时,群英、学英每人出了三块钱,叫大姐买包灰面来,好做早餐。周二罗明兴去赶场,罗情英买了五块钱的灰面,又自己加了两块钱买了三斤柑子。
“公,麻烦你把这些给她们两姊妹带回去下,你和婆也一人拿两个。”罗情英把东西托付给他爷爷说。
罗明兴回来时把灰面递给群英:“你姐姐给你们买的。”罗明兴和蔼地说。
不久一会,又拄着他那精致的拐杖颤巍巍地篼了四个柑子走过来:“我给你屋婆买了柑子,你们一人拿两个去吃吧。”
群英们小的时候罗明兴从不肯递点东西,如今竟特意送柑子过来给她们吃,可不把群英、学英乐坏了?
群英接过来,递了两个给学英,两姐妹都高兴地说:“谢谢公。”
到了星期五晚上,罗情英突然说起这件事儿,问群英、学英柑子甜不甜,说她特别买了叫公带回来。
“柑子不是公买的?”群英问。三姊妹对了缘由,罗情英跑过去问罗明兴说:“公,我叫你给幺妹们带的柑子……”
罗明兴刚吃完饭,半仰在沙发上,刁了他长长的烟杆,细细地吸着土烟卷,见问,理直气壮地说:“吃都吃完咯!”
罗情英气得也不说话,关了门就出去。
过了三个星期,各人的学校也都放假了,情英们各自拿了锄头,给苞谷薅头道草。到学校快要开学时,她们给苞谷薅了二道草。又挖了洋芋,依照母亲的说话往地里撒了萝卜、白菜种子。
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八月二十五这天,天还很热,情英、群英、学英从地里挖了山萝卜,走在李子树下慢悠悠地吃着。天空被太阳烘出桃红色的薄云,雀子在枝头欢快地叫着,空气中散着些新翻的泥土气味,有各种果的香,远远地还有石头与锄头摩擦的声音。
几姊妹念想着毛仔何时回来。不久听到了久远的车子的喇叭声音,没多久那声音停止了,半小时后四个高高低低的人头突出没在小林子里。
坐软了的群英转过身,竟看到是父亲母亲回来了,激动地喊道:“妈!妈!”
情英和学英同时转过来,全都起身往杨巧慧们跑去。
学英跑过去抱住了祖豪:“毛仔,你可回来了……”祖豪一把推开学英,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点!”
罗学英愣住了。定定地望着眼前穿着牛仔裤牛仔衣、头上扎了一圈绷带、还戴了帽子的祖豪。这个,还是自己认识的毛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