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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狗秋千架

作品名称:长漂泊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8-03-13 10:56:07      字数:5962

  成了亲,罗华和任萍两人商量着,用任老给的嫁妆开一家铝合金店。两个人也清晰地看到,谢坝已在慢慢发展了,许多经年在外打工的青年男子回到家乡,怀揣了几万块钱,便在故乡自家的地皮上建了房。
  谢坝乡有六七个村落,前几年许多青年人抛下了祖祖辈辈握的锄头,在谢坝乡掀起了一股打工潮。如今回来了,大家都争个体面。既然按城市里的建筑修了房,这安装玻璃可不是自然而然的事?
  老一辈人修房子,都请了木工,认认真真地在自家森林里选些好木材;而木匠也是十分朴实的,谈好了价钱,不论做上多久,总能讨得主人家的欢喜。既是木房,窗户也镂刻了各色花纹,做得十分精致。技艺是祖辈传下来的,绝不外传;要想学,也更是痴心妄想了。就比如王塘屋基罢,做这木工的便只有罗明鹏一家,他有三个儿子,连帮手也不需要了。
  想到这儿,多年跟随父亲的任萍也同意了罗华的看法,更是拿出她做女儿时的私房钱,认为要开就开大一点。既然决定开店,罗华便开始准备租房子的事情,终于以四千五每年的价格在他俩的媒人罗开洪那里租到了。租了房,任萍便向罗华推荐哪里的材料又好又便宜。在任萍的鼓动下,罗华专门花十五块钱跑到县城买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尽管谢坝开始发展了,却还没像外头那样盛行西装,罗华便买了一身富有光泽的优质原色亚麻布上衣。穿得体面了,又将原来的摩托车卖了,低价买了一辆二手货车。门面、跑车、见客的衣服,这可算是都有了,但夫妻俩的积蓄也差不多了,到农村信用社里托罗开洪的关系好不容易贷到了一万块钱,加上夫妻俩手里的零碎,算算也有一万五千左右。这样一来,罗华穿着他的“正装”,开着货车上市里见任萍推荐的大老板去了。
  临走时,任萍跑遍了谢坝街,终于在康家的百货铺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又买了两盒“贵烟”牌的烟。这已经是谢坝最好的烟了。
  “见了他们,问个好,递只烟,你们男人之间的事,献个殷勤最好解决。”任萍说。
  罗华看着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妻子,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到市里见了大老板,罗华依着任萍教的,见了面,笑着说:“郭老板,久仰大名!”说话间递上一支烟。
  那郭老板也有五十岁了,一副典型小资人家的做派,腆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翘了二郎腿、两指间夹了支烟。罗华被人引着进门时,他正将烟圈吐出,闭着目享受着。听到了声响,倒也不含糊,赶紧站起来接过烟,说:“请坐!”说着用手引着罗华坐下,叫人看了茶,才开口问,“不知怎么称呼?”
  多少见了些世面的罗华倒也镇静,介绍了自己,又将岳父引出来,说明了来由。
  郭老板听完,笑道:“原来是故人的女婿,这面子当然给!”
  两个男人一板敲定。郭老板提出请罗华吃饭,罗华婉拒。辞别时郭老板拍着罗华的肩膀道:“明天来提货。好好干啊,年轻人!”
  第二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罗华自己运着货,开了六个小时,到晚上八点半终于到了他们租的门面。夫妻两人吃了饭便开始下货,到凌晨时总算下完了。虽然天色已晚,但两人还得连夜开着车跑上王塘屋基去,前两天下了几场不大的雨,路面便不大好,直直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寨子里,又花了十多分钟从寨子里上去。等两人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刚一沾床,二人都很快入梦了。
  这时外面的夜色静悄悄的,几只乌鸦在马路边的树林里凄凉地叫着,风吹过时,那鬼魅一般的树影婆娑起来。漆树上的那轮圆月不声不响地窥视着万籁寂静的王塘屋基。王塘屋基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只有无言的屋檐目睹了一切。
  第二天,罗华和任萍天刚亮又起了来,夫妻俩坐货车又到谢坝张罗去了。
  可不是么,今天正好赶场,几山的人都要汇集在这里。任萍帮忙注册的公司经营许可也办下来了,在昨天任萍还找谢中门口的谢阙做了匾,在罗华来之前找人钉了上去。这家新店訇然立在这儿,哪个过路的人会熟视无睹呢?不趁今天宣传更待何时?
  罗华到自家店铺下面买了一圈火炮,在路人多起来时,“乒乒乓乓”地放了起来。鞭炮声惊动了许多人,炮灰的余烬尚未消散,人们就围过来了。
  罗华忽然觉得自己从心底涌出来了一翻汹涌澎湃之言,便尽情地发挥他所学不多的文采,即兴演讲鼓动宣传起来。背着甲背牵着娃的不识字的老农民听了,激动得拉着身边陌生的行人道:“可是真的?可是真的?”那行人正属于青壮年群体,对老人的过度兴奋有些惊讶,但十分冷静地说:“是真的。”
  虽然年轻人的回答足够消去狂热,但老人却上了前拉着罗华的手道:“小伙子,你做铝合金玻璃……我儿子……我儿子正愁到外地成本大,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老人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时很多人拥进了店里,瞧这瞧那。有人说回家叫男人来看看,有人说回去给儿子说,总之热闹得很。那些准备修房子或正准备修房子的,大有相走奔告之势,几场下来,谢坝几山的人家都知道谢坝街上有家做铝合金生意的。
  这一来,气氛是有了。但一个多月下来,却只有开店时激动的老人家订做了玻璃,总赚了不过一千五。且夫妻俩每天要在谢坝与王塘屋基来回,实在有疲于奔命之感。商量着将罗开洪内间的小房间也租下来了,加钱一千五。房间用作卧室,简单地放了些日用品。伙食每月交了两百,就在罗开洪家将就些吃了。
  
  也不知是哪阵风给吹的,杨巧慧刚栽完了洋芋,罗远亦花了四五天将家里所有的地给犁完了,竟在一天夜里和杨巧慧提出,他想到市里打打工。
  看到罗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想必罗远究竟有些眼红吧?也想出去找点钱、学点艺,好摆脱锄头,做点什么。
  自己的男人要求上进,妻子哪有不允许的?更何况现代文明的风吹到异乡人的身上,让这部分人富起来了,过了一辈子手头拮据生活的农民,怎能不艳羡?
  听到父亲要出去打工,罗学英第一个不肯:“爸爸,我不允许!为什么一定要打工?打工有什么好的?我看到那些父母都出去打工了的人,孩子实在是可怜得很,扔给公婆,公婆也不管。他们的孩子也不见得过得好……”
  “爸爸,我觉得你想做便去做吧。”进了中学的罗情英在图书室里泡了大半年,看了许多书,知道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便懂事儿地说道。
  罗群英坐在一旁,对面前讨论的话题不置可否。只有罗祖豪眨巴着眼睛,甚至还眯着眼睛眼睛开心地笑着。
  见到几个孩子除学英外反应都不算强烈,杨巧慧便决定地说道:“那你挑个日子,改场我们一人买个手机,家里家外,有什么事联系总是方便的。你也别不听话。”杨巧慧最后一句对罗学英说道。
  罗学英张口想说什么,看到母亲的眼神,忍了回去,转身出了房,一个人到房间无声地掉了许多泪。
  过了两天,罗远和杨巧慧果然上街买了两台手机,好容易摸懂了,互相存了号码,又存了几个早有号码、却一直用罗明兴家的座机打的、还算实亲的亲戚的。
  罗华接到开门的第一单生意不久,罗远便别了妻儿,要赶早晨的首班车去了。和情英告别时,情英已经起床了,眼里虽然不舍,却懂事儿地说道:“爸爸,你放心去吧。我会听妈的话,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罗远欣慰地看着近十六岁的女儿,心里说不出地高兴。群英也起了床,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父亲正走过来,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爸爸,你就要走了……”群英似问非问地说。罗远拍了拍群英的背:“群英,你也大了,多少担待着幺妹一点儿。幺妹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不要和她吵,不要打架。”说完,右转上了两步楼梯开了罗学英的闺房。
  罗学英背对着门睡着,长长的头发散在枕上。罗远走过去,下意识地捋顺罗学英散在耳边的发丝。末了,坐在床边久久地叹了一口气:“学英,我知道你不愿我出去,你怨我我也不怪你。可家里总是富点儿好。你也知道,去年种烤烟家里赚了近一万块钱,添了平台、冰箱,大家都高兴。只有你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东西,家里属你性子最怪,生性又最是敏感。你还小,总归少想些,到底还是好好读书吧。”罗远说完了,见学英没反应,复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一直装睡的学英在罗远转身的瞬间转过头来,一张娇小的脸上早也泪眼婆娑:“爸爸。”学英望着罗远很快消失的背影轻声喊道。
  这时罗远又别了祖豪,只有九岁的祖豪甜着脸问他说:“爸爸,是不是你出去打工了,就要给我买糖回来?”罗远说“是”,祖豪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我送爸爸!”说着做了个胜利的表情。
  于是杨巧慧、罗情英、罗群英、罗祖豪都站到路口送罗远离开。那只刚从杨巧慧娘家拉来的白狗,也蹲在一旁“呜呜”地叫个不停。这边罗学英好不容易控制了泪水,杨巧慧喊她送送父亲,她便穿了衣裳,站在杨巧慧们的身后。罗远的眼光寻到了罗学英,便挥了挥手:“要听话,专心读书。”他说。
  等大家转过身来时,罗学英不知去向,直到吃饭时才带着勉强的笑脸进了屋。
  过了一个月,罗远打电话来时才告诉家里找到了工作,具体是什么也只告诉了杨巧慧,只说一月有一千五的工资,一年下来也有近两万。这样算下来,可比种烤烟划算多了。种烤烟成本价高,又要掏埂子、盖薄膜,又要施肥、除草、打烟花,到了烘烟的时候,半夜要起来加煤,上烘下烘,每年下来夫妻二人都要瘦下二十来斤。罗远身体本就不好,当年煤山埋下的祸根,一卖力,便骨瘦如柴,让人看了实在不忍,一季烤烟如何能瘦成这般!若真能长期打工,生活规律了,对罗远总是有益无害的。杨巧慧在家管几个孩子读书,种点庄稼,喂两头猪、一头牛,过年时大家依旧有肉吃,有钱赚,这日子可不是要一日一日地富裕起来?
  渐渐地,几姊妹都能习惯父亲去打工的事实。这天周五,几姊妹回了家,竟兴致很好地端着饭,坐在门前的石板上讨论给那只白狗取什么名字好。
  祖豪看到白狗的颈子上黑了一点,就说“叫‘一点黑’吧。”
  情英马上摇了摇头,说:“你们看,它的腿有点外拐,像个括号,不如叫‘小括号’吧。”
  “依我看,叫小白。你们看它长得那么白。”学英说。见没人反对,学英高兴地说,“那就叫小白了!”说完“小白,小白”地对着白狗喊个不停。那白狗却偏着头,并不做什么反应,显得威风凛凛地,一动也不动。
  这时群英却开口了:“以我看,‘K君’最好。”
  “为什么?”情英、学英、祖豪同时问。
  “你们看啊,在扑克牌中K很大;在英语中,‘King’表示国王,而K是它的简写;在中国古代社会中,君,即君临天下,君主、国王,天下之尊也。K君,就是说它是狗中的强者。”群英解释道。
  情英、学英、祖豪莫不说好,便都叫它K君,白狗听了,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名字,摇着尾巴走过来碰了碰群英,“汪——”K君叫道。
  第二天周六,早上起来时,才五点半。黑夜撤去了他的襁褓,启明星还恋恋不舍地徘徊在西山。北面上山的路面上,昨夜的露珠酣睡了一个晚上,到这时才醒了过来,在每一片叶和花上熠熠生辉。看样子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啊!
  但这天杨巧慧的心却有些不安宁。
  前两天家里的黄牛生病了,就不见好,约了重石的兽医,说是今天下午过来检查。
  这不安宁的心情从早上起来便一直困扰着杨巧慧,她不知是不是黄牛会不大好,但又不像。牛是牲畜,感情再深也不至于与人通灵。总不是身边的亲人吧……杨巧慧不敢往下想。
  吃了早饭,一家人背了草粪到庙后头栽苞谷,从川窦青冈林里下坡,快到在家地里时,杨巧慧叮嘱祖豪说:“毛仔,仔细着,看跩。”
  罗学英的心里“叮咚”一下,心里也不安生起来。但她不敢说。
  头顶初升的太阳是那么美好,夏蝉枝头叫个不停,地上的草也嫩油油的,路边成簇的阳曲草甚至开了紫的白的红的花。世界那么静,那么美好。
  所幸,大半的光阴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吃了午饭,杨巧慧带着情英和学英到马路边栽苞谷,留下群英、祖豪到十二台把牛追到房子的后面的小林子里放一会儿。
  群英和祖豪把牛赶到小林子里,两姊妹躺在青青的草坪上。草凉凉的,透过衣服的微凉让两姊妹都感觉舒服极了。天是钴蓝色,风轻柔地从每一寸肌肤上拂过,掠过草坪,打着滚冲上了树梢,树叶便一致地向后躺下去。
  这时溪里老刘家的刘柳和东口的杨家的杨琴,即王塘屋基水井湾的两户人家的孩子,打猪草经过此地,不知因什么事笑得十分开心,往北面的小树林走去了。
  “刘姐,”杨琴突然喊道,“秋千!秋千!你看可不是秋千嘛!”
  刘柳也高兴地看向杨琴指的方向,果真是一架天然的秋千!那是一根弯着长的杨桃梨的藤蔓,从这边的青杠树的一级分叉出穿过,中间低到孩子们够得着的角度,将另一头穿过另一棵荭垙茂树的分叉处,树树之间只隔了一米有余。抬头望天上看去,正可以见枝枝相缠的迷乱,这秋千架倒是绝对的结实。
  杨琴坐了上去,稳妥了,刘柳便在后面推她。才推上几次,祖豪却走了过来:“我也要玩!”口气是毋庸置疑的。
  听了这口气,杨琴便回应说:“凭什么?我们发现的!”
  “我不管,我也要玩。”祖豪执拗地说。
  刘柳只好说:“算了吧,杨琴,我们大,让着他。”说着用手扶着杨琴下了秋千架。两人背着割满嫩草的背篼离开。
  祖豪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觉得自己也是个有力量的人,高兴极了,一手抓住秋千架,一只脚跨了上去。孰料脚上去时使了力,秋千架竟向外甩了出去。祖豪被吓坏了,不知赶紧抓紧了,只大声且凄烈地喊了“二姐——”人便被扔了下来,“碰——”一声从石头上滚下来落在草坪上。
  刚走到岔路口的刘柳和杨琴急忙转过头去,祖豪已经躺在草坪上了,两个人赶紧跑过去,“祖豪——祖豪——”没有回应。
  罗群英也跑了过来:“毛仔……”她试探着喊。
  刘柳毕竟大罗群英一岁,赶紧对罗群英说:“群英,你妈在哪儿?赶紧去喊啊!”
  群英忙跌跌撞撞地往北面继续跑过去,到了马路边,杨巧慧、情英、学英正坐在土里休息,杨巧慧把锄头放在土里,拿着水壶,刚喝了一口水。群英便喊道:“妈,毛仔跩了,人事不醒——”
  “什么?”杨巧慧扔掉手中的水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去。壶里的水静静地向外躺着……
  情英和学英对视了一眼,同时说:“我们也回家去!”
  两人走到秋千架旁时,杨巧慧正抱着祖豪走在挨着家的那条小路上,才一刻钟的功夫,头发竟乱得不行,抱着祖豪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一直用肩膀摇着祖豪的脑袋,口里还不停地喊着:“毛,你别吓我呀……你别吓我呀……”
  到院坝了,家里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罗文杰的儿媳蔡开仙,罗明志、宇成仙两口子,罗辉、罗金两兄弟,罗明阳、罗问、马凤梅以及他们的孩子,还有当事人刘柳、杨琴,一群人黑压压地站在院坝。
  吴庭荣说:“赶紧用童子尿打了蜂糖水给祖豪喝了。”
  “哪里有童子尿?”学英说。
  这时马凤梅叫她的儿子罗伟赶紧撒泡尿来。可这人急了,哪尿得出来!几分钟过去,罗伟好不容易尿了出来,打了蜂糖给祖豪灌下去了,过了一分钟却又被如数吐了回来。
  杨巧慧用手接着祖豪的呕吐物,无助地哭着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
  众人正无言时,罗辉突然说:“打电话给小华呀!他有车,你们这儿把人背着走,他哪儿遇到哪儿接。”
  大家豁然开朗,叫杨巧慧赶紧打电话,杨巧慧的手只是抖,完全不知道怎么用手机了,拿着手机抖了半天也没播出去,最后还是罗情英抢过来,抖着手拨通了电话:“二叔,毛仔……毛仔……不行了……你快来……”声音几乎是哭腔,完全不能听清说了些什么。
  罗辉拿过手机,明了地说清楚了。挂了电话,将电话塞到罗情英手里,又催杨巧慧赶紧背了人往谢坝走,情英拿点钱赶紧跟着。
  这一来,杨巧慧似乎明白了,穿了她满身泥汗的红色短袖,背着罗祖豪只管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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