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傲视显富

　　“就是他给我送来的枪。”
　　“好啊，打鬼子的时候我多了一条腿。”张大猫兴奋难抑。
　　“张大猫，刚才我和狗饶在这屋里说话时，外面大路上我们听见有追赶的声音，边追边喊，你碰见这事吗？”
　　张大猫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公公说：“天奎哥，战乱时期难免追追杀杀，不管他们。哥，咱们换枪吧？”
　　我公公说：“我一个敌人还没打死，你就跟我换枪，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你有一支手枪，把汉奸郭黑打死，我有一把长枪，准备让敌人躺在他自己的枪下。”
　　张大猫左手伸进怀中，嗖——把手枪抽出，啪——往桌子上一放，郑重严肃地，“小弟有邀，大哥必从。”
　　我公公腰弯下来，伸头望着大猫的严肃面孔。“哟、哟，功臣下令，散将服从，换、换。不过，我先告诉你，你别觉得有枪就可以与日本兵明枪争斗，那可不行。日本兵目前基本覆盖全国各地，咱如果与日本兵短兵相接，必然失败。咱们的力量薄弱，没有后盾阵营，国民党军队逐渐消退。咱必须采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张大猫盯住我公公问：“天奎哥，啥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公公仰视着房顶沉思片刻，然后他又缓缓神情，望着张大猫。“啥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它来源于真实的历史，我从《史记•高祖本纪》一书中念到，在公元前二零六年，刘邦攻下咸阳，被项羽封为汉王，带着人马到南郑去，途中烧毁了栈道。不久绕道北上，在陈仓（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宝鸡东）打败秦将章邯的军队，回到咸阳。小说家把这段真实的历史演义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原来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啊！天奎哥，你经常读书就是比我懂得多，看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真是硬道理。”
　　“所以，咱要以这段历史引以为戒，你和瘦孩照常在码头装货，卸货、押货。不到与鬼子激战的时刻，你们不要出头露面，不能公开抗日。我打扮成商人，我打算批些货物在镇上繁华地带摆摊零售，以卖货为幌，以探敌为真。你看这一年多来，咱几个多次碰头商讨抗日，正因为手里没有武器，一切都是空谈，郭黑的狗命被你送天，你若是没有枪，能干得那么干脆吗？张大猫，大律王全村人民的悲痛遭遇，是咱内心永远的痛啊！虽然是为了抗日，为了除汉奸，让日本兵把大律王村烧光，大律王全村人民是无辜的。咱为了替大律王村人民顶罪，对抗日本兵的手段要灵巧，方法要勇智。不然，难逃溃败。”
　　张大猫坐在微弱的小煤油灯光旁边，短时闭目凝思，然后眨了眨眼，抬头说：“天奎哥，自从日本兵焚烧了大律王村之后，我有好几天彻夜不眠，心如刀绞，情绪难稳，拿郭黑一人换来大律王村人民的惨变，无家可归……”
　　我公公开导劝解张大猫，“大猫，不要悲观，不要失望，也不要惭愧。有压迫就有反抗，有战争就有死亡，这是必然的。只要坚持抗日，终究有一天会胜利的，咱跟朱仙镇的汉奸来个鱼死网破，跟日本兵来个周旋对抗，为被鬼子杀害的朱仙镇平民报仇，为大律王村人民血恨。”
　　张大猫噔的一声啪桌说：“天奎哥，你放心，我情愿流血牺牲，也不情愿给后代留下骂名。”
　　我公公听到张大猫豪迈决心的表态，又给他鼓舞势气说：“好——我赞成，壮汉担当壮汉勇，抗日留下英雄名。”
　　张大猫嗖地从高凳上站起，“天奎哥，我走，一切按原定计划照办。”捞住桌子上的长枪挎带，他歪胳膊一甩，把长枪挎在右肩，大步三行地走出小饭馆。
　　我公公把张大猫送到大路上，他回头转身把小饭馆门锁上回家，来到家里他爹关着门，正在屋子的正当屋坐着，我公公推开门看到他爹两眼望着门口呆坐。我公公问：“爹，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呢？”
　　爹说：“我天天都是这样守门等户，毛妮她娘和你缺一个不回家，我的心就悬着。”
　　我公公慢慢坐在他爹对面，低头沉思准备张口说话。
　　他爹先开口问：“天奎，你们组织的抗日民兵队伍有多少人？”
　　我公公抬头望着他爹说：“爹，现在确定的有四人，没有确定本镇的有十几名申请参加。我现在还没顾上统计，关键是民兵队伍组织起来也是虚位等待。”
　　爹问：“为什么虚位等待？”
　　我公公说：“爹，日本兵枪，弹、炮、坦克，飞机都有。民兵组织起来仍然是人头数位，赤手空拳，抗日，抗日、什么武器都没有怎么抗日？大声喊口号，等于空放炮。”
　　“唉——目前中国溃败透顶，真是忧国又忧民。”
　　我公公顿时思潮起伏，他说：“爹，我内心饱经了忧患，把我急得彻夜不眠。日本兵火烧大律王村以后，给大律王村人民造成无法计量的损失，日本兵目的就是控制贾鲁河船运货物。日本兵下一步很可能控制朱仙镇运粮河水旱码头。目前日本兵指挥我三叔他们一伙从商人那里收好处费，日本兵提取，时间久了，有可能被日本兵掌控运粮河码头。爹，无论如何不能容忍日本兵控制运粮河码头，我们马上行动，想尽一切办法分散日本兵的力量和注意力。”
　　他爹疑惑的目光望着刘天奎说：“奎啊，你们采取什么措施能分散日本兵的力量？”
　　我公公信心十足地说：“爹，我打扮成一个商人，假装卖东西游走在大街小巷。跟踪日本兵的行动，目前咱们没有实力跟日本兵对抗，有能力分散日本兵的精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日本兵感觉扑朔迷离，疑惑不解。”
　　他爹挺挺身子说：“总而言之，日本兵人多势众，你们几位民兵靠勇敢作战，凶猛威武难以取胜。”
　　我公公胸有成竹地说：“爹，我采取隐藏不露声色的办法，先摸清敌人的底气再下手行动。”
　　他爹翘起胡须微微笑道：“好、好，当代付出，后代享福，唉——万万没有想到咱朱仙镇会走到这个地步，奎啊，战争的胜败就靠你们这一代人啊。”
　　我公公缓缓站起，走到老头面前。“嗯，爹，我心里清楚，天不早了，你去睡觉吧！”我公公把他爹从北屋扶到两间草房的小东屋，摸着桌子上的火柴把煤油灯点着，他爹慢慢坐到床沿边上，紧锁眉头看着我公公说：“奎儿，去睡吧。”我公公回到北屋镇定一会儿，走到我婆婆床前，斜着眼睛看看我婆婆睡觉的床头放的一个破烂黑色小箱子，他一手抓住箱盖上挂着的把儿使劲掀开，另一只手在箱子里乱扒一气，随着手翻箱子的动作，振动箱子两头鸡蛋大的环形碰撞箱子的盖儿，不停地叮咣叮咣有节奏的响。
　　我婆婆在床上搂着毛妮睡得正香，朦朦胧胧听见头枕儿有响声，她伸出右手使劲拍箱子，并且闭着眼睛大声喊：“她爹，快，抓耗子——耗子又钻箱子里咬衣服啦——”
　　我公公轻轻松手缓缓把箱子盖儿盖上，低头看着我婆婆微笑说：“她娘，你一惊一乍什么，你是不是梦游呢？”
　　我婆婆在睡梦中少有清醒说：“嗯，我只当是耗子又钻进箱子里咬我那几件破衣裳呢，叮咣叮咣地响。”
　　我公公说：她娘，不是耗子，是我。”
　　我婆婆翻翻身子睁开双眼问：“她爹，这么晚了，你翻箱倒柜的乱翻什么呢？”
　　“她娘，我……记得我有一顶黑色礼帽在这箱子，怎么也找不着？真奇怪。”
　　我婆婆问：“你找礼帽干啥？我怕老鼠钻进箱子里把礼帽咬烂，你没有看见箱子底儿有一个圆洞？我把你的礼帽放到床里边了。”
　　“哦——怪不得箱子里我翻遍了也没找到。”我公公哈腰伸手从床里边把礼帽拿到手里，双手捧着礼帽举过头顶戴在头上试试，自言自语说：“嗯——这礼帽仍然不大不小，戴我头上正好。”
　　我婆婆缓缓睁开双眼，瞅着站在床前身材魁梧的丈夫。问：“她爹，你粗布衣戴礼帽，等于骡子戴牛鞅，根本不配套。”
　　“嗨——管它配套不配套，我戴帽子是为了遮掩面目，也不是讲帅气。”我公公右手一把抓掉礼帽，扑哧——往床里边一摔。然后哈腰伸头，嘴对准煤油灯头，扑——把灯吹灭，轻轻靠在床边的另一头躺下。我公公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漆黑的夜空，在同床的各头互传情真，商议国情。我公公忍不住轻声：她娘，你支持我抗日不支持？”
　　我婆婆回答：“你费话，我不支持你，你整天东奔西跑，半夜三更回来，我自己做生意卖饭，锅上一把锅下一把，我埋怨过你吗？”
　　我公公唉声叹气，“她娘，目前国势危殆，国民党军队无能抵抗日军。我们几个民兵队员更无能跟日本兵明争明斗，只好采取埋伏或者隐藏突击的办法。你明天多蒸些包子和馒头，我用笆斗挎着去镇集市上卖，我不但给咱家经济增加收入，而且探索了敌情，一举两得，行吗？”
　　我婆婆说：“行，多蒸包子和馒头，那还不是手到勤来的事。她爹，睡吧，别说话了，在这乱战时候，屋里说话也要防备隔墙有耳，有话留到天亮再说吧！”
　　第二天，我公公挎着小笆斗，笆斗里装满包子和馒头，上面用一片儿白色粗布盖着，慢步散悠地走在估依街，西大街和岳飞大街。他双臂抱着笆斗，一会儿把笆斗放在胸前，一会儿用一只胳膊挎住笆斗，不断变换笆斗在他上身的位置。他一声也不吆喝，若是吆喝把包子和馒头卖完他没法在街上探测敌情，发现有疑情就凑在商家边上蹲一会儿，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市场上。尽管穿着一身破旧棉衣，头顶戴着礼帽遮掩，他毕竟是朱仙镇土生土长的人，凡是朱仙镇老门老户的人照样认出我公公。熟人迎面无可计数，他为了避免不露蛛丝马迹，尽量少和熟人打招呼，他走走停停，东瞅西望。大街上，叫卖声冲耳尽听，此起彼伏。譬如：“吆喝羊肚羊肺咸羊肝——麻辣羊蹄——咸烂的牛蹄筋……”
　　在大街上随处可见有钱的商人坐在花篷三轮包车上，款款自如地大腿压二腿，照样傲视显富。三轮车夫借着有钱人的势力，骑着三轮车，拉响那刺耳的铃铛，嘴里不停地扯着嗓门喊：“闪开——闪开——”在集市的穷人只要听见三轮车的铃铛响声，没有一人不是急躲猛闪的，拼命往路边的人群里挤。不然，就得被车轮辗轧，轧疼了自己咬牙忍痛，只要敢吱声，车夫停车，富人下车就是让穷人吃耳光。所谓朱仙镇的富人，就指的是我公公他三叔他们那种无耻败类，靠耍地头蛇，依仗日本兵的势力，威胁敲诈外地商人的钱财，成为朱仙镇不折不扣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