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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13 18:29:51      字数:5374

  “嘁——啦——,嘁——啦——”,院子里有人在扫地。马勇和玉兰几乎同时醒过来了,就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整好床单。马勇告许玉兰,指导员从不睡懒觉,不论上什么班,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俩约好的,要早点起床,万一指导员取什么东西也方便一点。
  这时玉兰拉开提包取出一些手纸,轻轻走近马勇身边,朝门外努努嘴低声说:“你陪我去茅房。”昨天晚上就是马勇陪她去的。队上没有女同志,只用竹篱笆围了一个简易厕所,玉兰远远地等着,马勇先过去看一看,确认里边没有人,才让玉兰去,自己站岗放哨。
  马勇会心一笑,一同走出了帐篷。只见金指导拿一把毛竹扫帚正由西向东清扫场地,卫生员小高也拿着一把全新的扫帚陪着。因为离得远,他俩没有给指导员和小高打招呼,径自向厕所走去。走到马勇昨晚曾经站过岗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刚刚挖好踩平的独步小道,小道绕过厕所,向上拐入小山弯,就在那里,一个簇新小巧的女厕所刚刚建成。它依着山势,三面垂直地铲削下去,前边堵上了一张簇新竹篱笆,用湿土掩埋踩实;顶上也盖了一张簇新竹篱笆,篱笆上面又盖了两层簇新的油毡纸;篱笆与篱笆用28号铁丝缠绕捆扎在一起,风吹不动,雨淋不透。前面篱笆和南山坡之间本身有一个一尺左右的空隙,又向山坡里边掏了掏,正好形成一个小门容人出入。门边用十字镐工工整整抠出一个“女”字。看到这个情景,马勇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不停地自责“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示意玉兰过去,自己也就无言地向原有的厕所走去。
  回到宿舍,两个人各自默默地洗漱,好像都有许多的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开早饭了。马勇去伙房端来了玉米面糊糊、馒头和炊事员自己腌制的白菜心、水萝卜丝。他俩刚坐下准备吃,老队长、王同庆、郝钢、罗强等一拨一拨来看玉兰,玉兰急忙从提兜里取出松子、核桃、柿饼、红枣等家乡的土特产,摊放在指导员的办公桌上,让大家品尝。凡是来看的同志,有的端着自己的粥盆和馒头盘,有的干脆把两三个馒头用筷子象冰糖葫芦一样串着,还有的将馒头掰开,中间夹上咸菜丝。他们边吃边和玉兰拉着家常,偶尔也诡谲地向马勇使个鬼脸,开几句玩笑。后边来的人多了,前边来的就自觉离开。马勇和玉兰也只能边谦让、边应答、边偷空吃喝一两口,还不时起身抓一把土特产塞进同志衣袋里。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馒头和玉米面糊都有点凉了。
  马勇去洗碗筷,玉兰收拾指导员的办公桌。她把未抓完的土特产分类收集起来,准备留给正在交接班还没见到的同志。
  收拾完,她提起提兜准备放回原处,“扑啦——”一声,一个牛皮纸糊成的信封掉在地上,她捡起一看,上面用很不成型的仿宋体写着“马勇,请收下大家的一点心意!”她把手伸进信封里一掏,全是粮票。绝大部分是全国粮票,只有少数几张是地方的。全国粮票好用,到粮站买粮不搭配粗粮,另外每百斤还可搭售三斤清油。从面额看,有半市斤的、壹市斤的、叁市斤的、伍市斤的。她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能等马勇洗碗回来。
  马勇一进帐篷,玉兰就将信封交给他。他掏出一看,断定是郝钢、罗强他们干的。眼下最缺的就是粮票,尤其来自农村的临时探亲家属,出远门带点粮票,那要将家中几口人的口粮分出一部分到粮站去兑换,粮站还得以毛粮为由折去20%,换给的还多是地方粮票,一出省就不能用了。有的粮站群众观念差一点,还干脆找种种借口刁难——不给换。石油工人就属钻工的定量高,流动性大,腰包里多少能存一些全国粮票,关键时刻接济一下战友、同事。郝钢、罗强他们操办过多次,每次马勇都是积极响应的。今天轮到接济自己了,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感受要比接济别人时更深刻。对玉兰来讲,她对产业工人在这种艰苦环境里所形成的阶级情谊,生平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感触。
  井队后边这座山,大约800米高,名叫杏林,其实是杂木林,山杏居多,超过半数。乔木有青冈、紫桦、山杨、杜梨、刺槐等;灌木有黄柏、黑刺、荆条、刺玫等。据当地老人讲,越往后山林子越大,一直连着子午岭。从春分一直到芒种,漫山遍野山花如海,有迎春花、马兰花、馒头花、炮仗花、狗娃花……千娇百媚,美不胜收。成群结队的蜜蜂在花丛中忙忙碌碌,这就忙出了一个个肥美的季节。先有鲜红鲜红的野樱桃,再有翠绿翠绿的“黑老鸹眼睛”,还有尝一口就酸得人直摇头的“酸啾啾”,还有搁到嘴里略显苦涩然后是酸甜得让人流口水的小沙枣。山杏无人采摘,熟透了自己往下落,成了黄蚂蚁、臭大姐等小虫子们的美味佳肴。偶尔有由生产队派出三五个人钻山入林打“冈树籽”的,一干几天,大包小裹运出来,交给供销社去酿酒。32001队老队长的酒就是用这种树籽酿造的。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马勇陪伴着玉兰爬上山顶,在一棵青冈树下铺展开自带的斗篷雨衣。马勇从腰带上取下随身携带的折叠式水果刀,在对面一棵粗大的紫桦树干上用力刻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洞穴,然后回到青冈树下,俩人身贴身坐在一起。
  玉兰从自己用塑料丝编结的小坤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指甲剪,顺手抓起马勇粗壮厚实而又结满老茧的大手,慢慢为他修起指甲来。这是马勇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特殊待遇。俗话讲,“心闲长头发,人闲长指甲”,钻工一上班不论冬夏都戴粗糙厚实的帆布手套,不停地干活,指甲边长边磨,也就平了,偶尔有长一点的,干活时也就裂开了,搁嘴里用牙撕巴撕巴也就得了,从来不修剪的。
  马勇的手任由玉兰摆弄,嘴里却憋不住冒出一句:“玉兰,你看咱俩的事成不成?”
  其实,玉兰何尝不想这样问问马勇啊,她千里迢迢独自赶来不就为了这件事嘛!现在,马勇先开口了,她便把略显红润的脸向马勇脸前一扭,习惯地轻轻向上推推眼镜,深情的目光透过镜片狠狠盯住了马勇的眼睛,反问一句:“你说呢?”
  马勇见玉兰又把话题推了过来,他只好鼓足勇气说:“我在给你的信中多次表白过,我什么都不挑。就我目前这种野外工作的条件,说实话也没有资格挑。昨天你这一来,言谈举止有分寸,有文化也有修养,即使想挑也无可挑剔。我是真心实意的,现在,就看你的意见了。我是郑重其事的。”
  玉兰听他回答得那样诚恳、朴实而又合情合理,于是就又重新抓起马勇的手,一边继续修剪,一边轻声慢语地说:“没有到队上之前,我尽管给你回过不少信,但确实没有形成准确的意见。昨天下午到队上,亲眼看到了你,看到了你们的井队生活,特别是看到了你们的领导和同事,我想,我这一辈子嫁给你这样的人,准确的说能嫁到你们这样的单位和集体里,是我白玉兰的福分。你看看眼下的工厂,包括学校、部队、政府机关有几个人在干正事?人们都生活在派性的斗争里,哪里能找到你们石油上、你们32001队这样的净土?人与人之间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关心体贴,干部和群众之间是那样的坦诚亲近。要不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谁能相信会有这样一方圣土呢?我俩的事,我现在最关心的是……”
  马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是不是将来的落户问题?”他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最头疼、最没有谱回答的也是这个问题。因为农村户口、城镇户口本身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把人们分为各自封闭的两大群落,不知拆散了多少恩爱夫妻、多少和谐家庭、多少相依相恋的人。但这是国家的政策,个人无能为力啊!
  玉兰仍然十分平静,她一边修剪,一边抚摸马勇手掌里一处处铜钱厚的老茧,并没有急于回答。这一反常举动,让马勇更加感到底气不足了。心想,她难道还有比户口问题还要难办的问题吗?
  玉兰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户口问题是国策问题,不是你马勇能够解决的。你是国家正式职工,是城镇户口,有铁饭碗,我作为农民,作为农村户口,没有正式职业,你不嫌弃我,这就是看得起我,我怎么敢强人所难,给你出这个难题呢!户口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而是经常想,但从来没有在信中作为条件给你提出过。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创造条件解决。对别人可能是难事,对我并不难。我可以争取上大学,当工农兵学员。我有这个功底,上高中时,我在我们县中各种考试从没有出过前三名。还有,我有很多老师在公社、县上从事文教工作,文革初期打倒的打倒了,靠边的靠边了,现在落实政策给出路恢复工作的也不少,他们了解我,我想可以给我帮这个忙。我爸在村里当了三十多年小学教员,为人正直忠厚,与世无争,从未得罪过人。我妈起初也是小学教员,是我爸的同事,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带头下放,当了农民,人缘也很好。所以不会有人设置障碍。还有一条路,我可以走民办教师转正这条路。说实话,现在的社办中学、队办小学里,有很多民办老师,自身小学文化程度却在教初中学生,自身初中没有读完却在教高中,我比他们强得多。我来你们这儿之前就有公社领导找过我,我答应他从新学期开始,只是我爸不同意我像他那样吃粉笔灰。他说,当个一般化的老师也好混,只是误人子弟,罪责难负;当个好老师,那太苦太累了,一般人吃不消。再有呢,我还可以自学,去考中医师。我妈下放之后,自己买了不少医学书,读来读去,成了我们那一带颇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救助过不少危重病人。只是她文化功底没有我打得好,成家又早,上有爷爷奶奶,下有我这个独苗,加上我小时候多病多灾,拖累大,负担重,没有能够考取“中医师”资格。爷爷奶奶入土了,我也长大了,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近十年停考。老天爷没有把机会给她。想一想,真冤。我在空闲时,也常翻妈妈的药书,背了不少药性、汤头、脉诀,觉得也很有意思。只是我妈好像有点不太支持,什么原因没有说。我爸常在我妈面前说:工人加农民,强过新富农。所以他们对户口也不在意。再说,我是独苗苗,假如我们成了亲,村里也不会赶我的。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她停了停,瞅瞅马勇渴盼继续听下去的眼神,语气郑重地说,“就两个字:安全。我昨天一到井场,牟老头指给我看,那就是马勇。当时我真有点晕了。你像个泥猴,窜那么高,脚底下梯子一晃荡,万一梯子断了怎么办?万一脚底下踩空了怎么办?那机器呼呼山响,万一照看不周磕着碰着怎么办?我给你说实话,昨天那场面,要是我爸我妈瞧见了,你用金山银山来聘,用八抬大轿来接,他们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嫁给你的。”说到这里,她将左手食指弯曲起来,轻轻而又迅捷地在马勇鼻弓上刮了一下。马勇没有思想准备,冷不防打了一个激灵。
  马勇听了玉兰的诉说,如释重负。
  他耐心地解释说:“担心,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主要是你刚来,不熟悉井队生产工艺的缘故。新工人入厂都会产生恐惧感。我们刚从部队来到井队也一样,总害怕出事故。这大概和当年打仗一个样,新兵就怕枪响炮响,老兵参加战斗多了,还愁不打仗呢!”
  玉兰理解地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但担忧那是挥之不去的呀,不然先人为什么留下‘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古训呢!”
  俩人相依相偎,语来言去,中心话题始终离不开井队的生活和生产。多数是玉兰提问,马勇尽其所知予以解释。比如:石油是怎么生成的,为什么井在这儿打,不在那儿打,钻头磨光了怎么办,井底下打下来的沙粒是怎样弄到地面上来的,怎么知道这口井底下有没有油,后勤基地上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的等等。玉兰的想象是非常丰富的,有许多问题连生活在井队四五年的马勇都没有想到过。
  谈着谈着,玉兰有点嘴干,想喝点水。马勇站起身,在附近掐了一根野草杆,自己将一头噙在嘴里吹了吹,很通透,就拉起玉兰向对面的紫桦树走去。他将草杆一头放进刚上山时掏好的树洞里,一头放进嘴里一吸,“啊,真好!来,你来吸。”玉兰接过草杆,学着马勇的样子,轻轻一吮,一股香甜爽口的紫桦汁涌进喉咙,浑身顿有一种清爽之感。她是第一次品尝这种树汁,真有点像书上介绍的南方椰子树上的椰汁。她用力吸吮了几大口,干渴的感觉荡然无存。她将草杆递还给马勇,感叹道:“在贫瘠干涸的黄土高坡,给在外漂泊的人们提供了这样清纯香甜的乳汁,难怪人们乐不思归呢!”她故意拖着八股腔,把后面这句话说得男腔女调的,逗得马勇“噗——”的一声把刚刚吸进口的紫桦汁从鼻子眼里喷了出来,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他俩玩到中午才回驻地,吃过午饭又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
  下午三点半,马勇换好工装,喊齐工友,排着队到井场接班,谁知他们前脚走,玉兰后脚就跟来了。她将长长的发辫盘在头顶上,戴上一顶解放帽,换上一路穿脏了的衣裤,穿上妈妈做的千层底方口布鞋,呆呆地站在井场东南角的废料回收拖架门口,向钻台、井架和机泵房里看,当然更多的是看马勇。马勇到哪儿她的眼睛就盯着哪儿,时不时的一颗颗晶莹的泪花“噗哒——噗哒——”从镜框后边流出来,滚落在衣襟上。
  带班干部老队长巡视井场时发现了她,让她到值班房去坐一坐,她纹丝不动;让她回宿舍去,她示意队长去干工作,不要管她。随后工程技术员郝钢、实习工人技术员罗强还有马勇同班的工友都抽空过来劝她回宿舍,她都婉言拒绝。仍然是马勇的身影出现在哪儿,她的目光就紧紧盯在哪儿。马勇是司钻,他的岗位在钻台上,现在进入深井阶段,井下随时可能出现复杂情况,所以没有十分特殊的缘由,一般是不能离开岗位的。中间老队长和大班司钻先后两次把马勇换下来喘口气,也是创造条件让马勇把玉兰劝回去,可玉兰比别人劝她时更倔,连声都不吭。马勇也没有办法,只好任其站着,自己回岗位工作。
  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毅力,她竟然站了整整八个小时,一直等马勇他们在零点交了班,才一道回驻地。
  玉兰跟马勇一块吃了一碗夜班鸡蛋面,一块回到宿舍,看着马勇换下油工衣。在马勇擦洗泥污时,玉兰倒好刷牙水,并且在牙刷上挤好白玉牙膏,然后自己也倒上温水,擦了脸,洗了脚,各自上床睡觉。这中间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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