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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12 17:17:41      字数:4786

  马勇下意识看了一下表,离开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接着指导员的话题又天南地北信口开河地聊起来。
  “可惜我们指导员没有当兵,他要在部队当个营教导员、团政治委员什么的,一点都不会比别人差,要在地方上当个公社、县上的头头脑脑也绝对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接着,马勇带着十分崇敬的口吻如数家珍般说起他们指导员的特长和往事。
  “他不仅能说,而且能干。开会,别的干部讲话,大家都嫌长,他讲话大家都嫌短,觉得没有听过瘾。上井值班,说是干部,但比钻工干得活还多。他好像什么活都会,力气活、技术活没有难住他的时候。柴油机有了故障,他和大班司机一块修,修不好不下班,其它井队一台新柴油机一般运转六七千小时就要送厂大修,我们队三台柴油机,有一台还是大修过的,现在已经运转了一万两千多小时,还很正常。全队十二台主要设备,台台保持红旗设备状态,被石油工业部命名为‘红旗设备队’。高压管线刺了他亲自戴上面罩焊,鱼鳞纹焊缝比六七级老焊工焊得还规整。井场里这些托架都是他带上大班司钻一块焊制的,材料配件按新旧分类摆放在里面,打完井搬家安装,吊车一吊就拉走了,给我们钻工班省了多少事。每口新井开钻,组织快速钻井,他搬个钻头往钻台上一戳,坐在上边,钻工累了替钻工,司钻累了替司钻,操作比谁都平稳。每逢节假日,他就到伙房,围裙一系,亲自操刀拿勺,做出几个川菜来,没有不抢着吃的,就是调出五分钱一碗的汤,也绝对比正宗厨师的还可口。特别是金指导关心人,让大老爷们儿感激涕零的动人故事,谁都可以随口讲出几个来。就拿上一口井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来讲,我们班机房司助童安的爱人柳絮,从四川广安来队探亲。有一天晚上,雷雨大作,山洪暴发,柳絮突然大失血,卫生员初步诊断为宫外孕,注射了仙鹤草素一点作用都不起,井队简易的医务室不要说急救这样的病人,可以说连见都没有见过,就赶快叫醒零点刚下班休息的金指导。金指导二话没说,一骨碌爬起来,把第二天倒大班的全体工人和部分行政班的同志紧急集合起来,找来队上备用的野外急救担架,铺好被褥,亲自把柳絮抱到上面,苫好雨布,冒着大雨向地方六二六医院送。井场正好在一条涧沟对过的山峁上,上医院要经过一上一下足有十华里的黄土涧沟。下坡时金指导抬在最难控制的后面,上坡时他又坚持抬在脚不易把住地面的前边。别的人肩膀支撑不住了互相换一换,可谁要提出换换他,他就闷雷般的一句‘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啰嗦’,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硬是把柳絮抬进了医院。急诊大夫一查,血压几乎为零了,需要马上输血,可是医院没有现成的血浆,金指导在水槽上把泥水一洗,胳膊一伸,对医生说,‘我是O型血,先抽我的’。在他的带动下,石油工人的四千多毫升鲜血流进了柳絮的血管里。等病人转危为安之后,参与抢救的医生对柳絮说,‘多亏了你爱人啊,迟到几分钟你就完了,迟输几分钟血你也就完了。’这位医生把金指导当成了柳絮的爱人。柳絮牢牢攥紧医生微微发热的手,用极度微弱的声音对医生讲,‘他不是我的爱人,他是我爱人单位的领导,他和你们都是我柳絮的救命恩人哪!你不知道,那沟里坡有多陡,水有多急,路有多滑,他们可以说是爬着把我抬来的啊!”
  讲完了这个最新最新的故事,马勇接着说:“跟这样的领导干,谁还能不卖力气哪!谁还舍得调走哪!用鞭子抽也赶不走啊!”牟老头插话说:“是啊,别说你们,就是我们运输队的司机一听说给32001队送料,到32001队值班,都争着抢着找调度员求情,挤破头要来的。”
  玉兰坐在旁边,一边缓缓地抿着茶水,一边专注地听着,偶尔也走一走神,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开饭了,马勇完全按照指导员的吩咐,服侍玉兰和小牟吃了面,将洗好的餐具送回伙房,返回时从茶炉提来一桶热水。小牟起身告别,要回基地复命去。马勇交待玉兰:抓紧时间洗洗头、擦擦澡、烫烫脚,消除一下旅途疲劳。自己去参加队上每天18:30的雷打不动的例行生产碰头会。
  参加这个会的除井场上班的有关人员外,还有队干部、各路大班、各班正副司钻和司机,实际上是队上的“精英会”。据说从组建这个队开始,已经调整过五届领导班子了,这个碰头会从未中断过。按照惯例,在这个会上,领导要总结当天工作,分析技术措施,强调安全防范,布置后面三个班的生产进度和设备保养、辅助工作任务。要求将有关精神传达到全体职工,会后各班要立即分头开会组织传达。如果没有精神可传达,接到司钻(即班长)通知,方可自由活动。所以在各路骨干开生产碰头会时,全体职工都必须呆在各自的宿舍里待命,不得随意离开。这恐怕也是产业工人高度组织纪律性的一种体现。
  当晚的会开到19:15就散了,没有可传达的精神。各班职工得到班长“自由活动”的通知后,便三五成群走出帐篷,有的去河边小道上散步,有的去半山腰的野杏林爬山,有的拿上小马扎,到有半导体收音机的同志那里围坐成圆圈,等着收听20:00播放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打扑克的,四五个人围在一起,“拱猪”、“打百分”、“升级”、“五十一点半”或者“双扣”,还有下象棋、围棋、跳棋、军棋以及打克朗棋的,也都结伴活动去了。金指导的想法是,年轻人精力旺盛,不能让他闲着,闲生是非,无事生非,得让他们有事做。
  马勇兴趣比较广泛,什么行当都能玩两下子,但不贪玩。作为一班之长,把这段时间看作是开展谈心活动、解决思想问题的最佳时间,所以常常根据本班工人的情绪变化,有针对性地、主动参加近期情绪有微妙波动的同志乐意参加的活动,在娱乐中摸清底细,妥善疏导,及时把思想情绪理顺了。所以他们班一直是“学大庆先进班组”。今天晚上他什么活动也没有参加,轮到他做好自己的工作,理顺好自己“七上八下”的思想情绪了。
  他估摸着玉兰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便径自到指导员帐篷门口去,小声试问:“玉兰,可以进来吗?”“可以”,里边传来玉兰气喘吁吁的回答声。马勇有点小小的吃惊:她在干什么呢,这么费劲?
  他犹豫片刻,掀开门帘一看,可真大吃一惊。刚见面时玉兰梳成的两根辫子,现在完全松开了,一头长发刚刚洗过,黑缎面子一样披了满满的一脊背,发梢几乎要落到地面上了。马勇当兵前参加红卫兵大串联,当兵后又参加徒步长途跨省区拉练,转业到石油单位随井队流动搬迁,可以说是走了大半个中国,还真没有见到过眼前如此漂亮的长发。尤其是“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中,那些长发早就被当做资产阶级情调剪掉了,保管得这么好的真是少见。头发太长,又刚刚洗过,玉兰梳理起来十分吃力。马勇想过去帮助梳理,又觉得莽撞,再说自己从来没有弄过那玩意,根本就不会梳,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玉兰呢,为这头秀发,从小可没有少哭过鼻子。小时候奶奶帮着梳理,奶奶去世后,妈妈再忙也会帮她,在学校就央求同学帮忙。她多次发狠心要剪掉它,但剪刀一触到发丝,心就软了。“文化大革命”初期,一些男同学搞恶作剧,要在她头上首先“破四旧”,她以死抗争,才算保住了。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将两根辫子紧紧地盘在头顶,用卡子卡死,然后罩上一顶特大号的草绿色的解放帽,晚上睡觉也不摘下来,总算保存至今。这时,她发觉马勇愣在那里,就装作十分大方地说:“马勇,你想累死我啊,还不过来帮帮忙。”马勇听玉兰这样说,就十分为难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我,我从来没有……”玉兰不等他说完,就强装更加大方地说:“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坐过火车,没有坐过长途汽车,这回还不是来了?这有啥难的,你先用梳子从头顶把头发分成两绺,只要你认为直了就行了。”她把这个“你”字说得格外响亮而亲切。马勇大着胆子,握住了那块湿湿的缎面子。玉兰指挥着他从头顶中分,递过两条雪白的手绢,让他一边一条从发根扎起来,然后由马勇帮助提着,自己分段梳理。两大把秀发攥在手心里,马勇那舒服劲就没的说了。
  整整一个小时才梳理好。俩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还比较投机。
  队上规定,一切游戏一律在21:30结束,22:00准时熄灯,以保证足够的体能。
  到了九点半,马勇说:“你已经六七天没有痛痛快快睡觉休息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下午四点上班,早饭后,我陪你到山上杏林去玩,看看黄土高原的风光。”
  确实疲乏了,柴油机轰轰隆隆的欢唱,吊环哐当哐当有节奏的敲击,清新的山风从帐篷的缝隙中咝咝地吹进来,这一切都成了玉兰姑娘的催眠曲。她睡得很香。
  倒是马勇没有以往那样睡得踏实了。起初,他还担心玉兰第一次睡帐篷,第一次睡行军床,第一次和陌生小伙子睡得这么近,第一次在钻机轰鸣的环境下会睡不好,后来,很快就听到玉兰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才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慢慢地他的两个眼皮开始打起架来,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他梦见在他的班上井下压力突然增大,他双手压住刹把也无济于事,满井眼的原油带着一股洗发膏一样的特殊香味,涌向井口……他正在无计可施时,涌出的原油自己拐了一个弯,很听话地钻进了钻台东边的一根管线。“噢,这是防喷管线!”他顺着管线向前看去,啊,全队职工、老队长、金指导、王同庆副队长、郝钢技术员、还有罗强,还有很多穿崭新油工衣、戴崭新安全帽的不认识的人,都围在防喷池四周跳跃欢呼!他也想找个同志替下他的岗位,自己也去看看,可钻台上、钻台下甚至机房、泵房里空无一人,连个人影也不见。他有点生气,怎么都擅自脱岗了?这还了得……
  “呜——”井场接单根的一声汽笛长鸣把他叫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心想:做了这样一个梦,真是想油想疯了。玉兰今天来了,这个媳妇能不能娶到家?老天爷怎么不托个梦呢?
  想到这儿,他又不由自主地把今天的玉兰和以往谈过的十个姑娘逐个进行比较,虽然她们各有各的优势,但总体来讲,没有一个比得上白玉兰的。首先从文化程度来讲,她们大多是初中生和高小生,可玉兰是正儿八经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抬手投足都体现出文化素养,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就是眼睛近视一点,那也不是娘肚子里带来的,而是上学上的。尤其那一头黑缎面子般的秀发,我敢说整个油田没有那个女的敢比。
  想到这儿,他的手心略微有点痒痒,不自主地攥了一下,似乎又紧紧地攥住了玉兰的发辫,睡觉前帮助玉兰梳理头发的情景又一次次再现眼前。渐渐地他又有点迷糊起来。他也的确太困了,白天上八点班,2500米的井深起下了一趟钻,一般情况下这需要六个小时,这次他们仅用了三小时四十二分,创造了队上的新纪录;同时还保养了两台泥浆泵;还在粉细砂岩地层打了36.80米进尺。他作为司钻可是一分钟都没闲着。
  “呿——啾——”钻台上清晰地传来提钻和刹车声。在井队生活惯了的人,不怕机器声音大,就怕声音有异常。马勇再次清醒过来,从枕头下边拿出西安表厂试销的“蝴蝶表”一看,哦,零点交接班了,接班司钻正在提升下放钻具,掌握井下情况和钻头磨损情况。心想“指导员也该下班了,今晚他把铺让给自己,到班里六个人挤一顶帐篷,都四十出头的人了,睡集体宿舍,这个打呼噜,那个说梦话,那个磨牙,这个撒尿,肯定休息不好。可是井队就这条件,来个临时探亲家属,指导员第一个倒霉,可他从无怨言,多好的一个老大哥呀!起初,其他队干部也都争着让铺,可他们都是直接分管井上生产的,井场大小有个事,就得找他们解决,所以每一次都是指导员说服了大伙,自己让铺,日久天长也就成了这个队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人的大脑就是那样的神奇和复杂。马勇躺在被窝里,从今天下午指导员先发制人的大段宏论,想到玉兰破涕为笑的情感变化,然后,不论怎样排解,他的思维总是定格在:即使玉兰同意跟自己成亲了,那后面的路又怎么走呢?户口问题怎么解决呢?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问,一遍又一遍地解答,设想了不知多少种方案,可一一都自我否定了,最终一个方案也没有成型。当然,眼下最现实的方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户口暂时不迁,等有一天政策松动了,油田发展了,设法办理家属随矿手续,凭玉兰的高中文化程度不愁找不到工作。但这个方案玉兰能接受吗?她们家能接受吗?她所在的生产队、生产大队、人民公社能接受吗?想着想着,他的头有点晕,这才再一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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