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木石姻缘》4

　　屈石大忽然站住不走了，举起季欣荣写给她的纸条说：“到底是‘奇缘’还是‘姻缘’？我是信你写的还是信你说的？”
　　季欣荣笑着说：“书上是‘姻缘’。可是我料到了，我要是写个‘姻缘’，你看了就会骂我。骂了之后还要去告诉刘主任，怎么会跟我出来散步讨论呢？所以我就改了一个字。”
　　屈石大嘟着嘴说：“你这么狡猾，以后我要防着你才行。”
　　季欣荣得意洋洋地说：“我要是叫你防不胜防呢？”
　　“那我就躲着你。”
　　“共一间教室，你躲到哪里去呢？你坐在我前面，我经常看着你的。”
　　“我不理你总可以了吧。”
　　“那我可受不了！求你不要这么残忍哦。”
　　季欣荣今天说得够露了。分明是借书中的爱情故事撩拨女孩了。他有点害羞，脸热。
　　屈石大好像沉浸在某种遐想中了。快走到学校了，又该各走各的路了，她突然问：“后来呢，那个木头和石头怎么样呢？”
　　季欣荣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屈石大没看过《红楼梦》，她不是拿这话堵他。她肯定以为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最美满的一对，他才借故事比喻他们俩。所以才假惺惺地说要告诉刘主任。他怎么就忘了，那是个千千万万人为之落泪的悲剧啊，他怎么拿他们比喻呢。他这个曾经宣扬不信鬼神宿命的，突然感到十分不安和没趣。他强装笑脸说：“他们两个后来结婚了，生个儿子中了状元呢。”
　　屈石大低头沉思一会，停住脚步说：“我想跟你说个正经事。”她看他一眼，“不过如果你认为我是批评你，不愿意接受，我就不说了。”
　　季欣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不会又是他借宝黛的爱情故事“欺负”她吧？要是再说“欺负”，那可真要令人酸牙了。他说：“你这样欲言又止的我真受不了！你批评吧，我保证虚心接受。至于改不改正，看情况再说好吗？”
　　屈石大迟疑了一会，问：“你那手表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借别人的？”
　　原来是这事。季欣荣说：“我哪有那么多钱？一年的伙食费呢。我们生产队一个好朋友在外面搞副业赚了钱，花了六十块钱在寄卖店买的苏联旧手表。虽然他姓杜我姓季，可是我们比自家叔伯兄弟还亲。我回到家里他就告诉我他买了只手表。说我喜欢的话，想戴好久就戴好久。我说好戴一个星期的，前天还给他了。”
　　屈石大点一下头说：“还了就好。我想，别人说你资产阶级思想，追求物质享受也好，说你别的什么闲话也好，都对你不利。”
　　季欣荣也知道，他借戴手表不到三天就全校都知道了。也难怪同学们惊奇，老师都很少戴手表的。值周的老师都是用公家的闹钟掌握全校的作息时间。刘主任有只怀表。开师生大会了，他走上讲台，总是先把怀表轻轻地放在桌子的右前方，然后才清嗓子作报告。季欣荣想，刘主任那只怀表绝对是同学们心目中的圣物。大家都向往着把它捧在手里细细地看几眼轻轻地摸两下吧。
　　最近唐老师和樊老师通过什么关系搞到一张票，各出一半钱买了只上海手表。两人轮换着各戴一个星期。老师们围着他们两个要请客呢。所以季欣荣借用手表那几天，只有夜里睡觉才敢把它戴在手腕上。白天放在口袋里或课桌里。他非常喜爱手表。有了手表，他知道一分钟走一百二十步。十二分钟在公路或铁路上走一公里。特别有意思的是，他可以在课堂上悄悄告诉邻近的同学，只有两分钟或一分钟就要下课了。同学们都兴奋、羡慕不已。但是这绝好的玩意他刚拥有几天就轰动了全校。虽然没有谁当面指责他腐化或者轻浮，他也不敢炫耀了。
　　他问屈石大：“你想批评我，这么难以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只喜欢听奉承话不喜欢听批评？”
　　屈石大说：“有点那个意思。”
　　季欣荣说：“我知道，我平时喜爱斗嘴，喜爱争辩。本来是练口才也是娱乐，也是争强好胜。没想到你们误解了我。”
　　屈石大不再说什么。
　　季欣荣又说：“别人误解我我也不解释。比如戴手表，我不必要把我们队上那个买手表的人叫到学校来，要求刘主任开个师生大会，让我们两个站在台上说明手表的来龙去脉吧。我就希望你不要误解我。”
　　屈石大说：“我知道。”
　　季欣荣由衷地说：“非常感谢你的忠告！你是真关心我才说我。”他本来想说“你是喜欢我才说我”，他还不敢这么说，留着以后说吧。
　　屈石大撇一下嘴：“不是口是心非吧。”
　　季欣荣凑近她大声说：“绝对不是！”
　　屈石大走了几步又停住：“我要纠正你用词不当，你说我是批评你，不是的。我是提醒你戴手表不好。”
　　季欣荣说：“也是，你是提醒我，算不上批评。”他看一眼她有点自鸣得意的眼神，又说：“你刚才也用词不妥呢，说什么‘想跟你说个正经事’。难道之前我和你说的都是不正经的吗？”
　　屈石大笑了：“‘君子报仇三年后，小人报仇在眼前’。你报复得这么快呀！我刚说你用词不当，你马上就说我用词不妥了。你前面说的当然不正经啦，什么‘木石姻缘’，羞不羞呀？”
　　季欣荣的脸火辣辣的。他不敢看她的脸。他看着远处的山坡说：“我不是学书上的故事吗，谁叫你的名字取个‘石’字来合我的‘木’字呢。”
　　屈石大说：“不跟你说了。”
　　屈石大向校门走去。季欣荣走后面操坪小门。他侧过头看屈石大一眼，屈石大也正好在看他。他心里微微一震。他在心里对刘主任说：“刘主任啊，我没听您的话，没跟屈石大中断相好的关系。我反而越来越喜欢她了。怎么办呢？你就不要处分我了。我只是喜欢她，在校期间不订婚不结婚，又不影响读书……”他又想起那三个拼音字母。　　
　　“老季！”季欣荣正在低头沉思，田仲谋在围墙边喊他一声，把他吓了一跳。田仲谋在看唐老师和彭瑞生、屈冠华他们练篮球。
　　屈冠华那么文弱，竟然是班上的篮球健将。屈冠华不像季欣荣，就语文拔尖。他所有的功课都达到七八十分，而且稳当扎实。这就叫“人不可相貌”。
　　彭瑞生看见季欣荣来了，手中的篮球稍微使点劲向他砸来：“季欣荣，叫你也知道篮球有多重！”
　　季欣荣双手笨拙地抱住飞来的篮球，胸部被“咚”的一声撞得后退两步。他又把篮球丢给彭瑞生：“你这是叫我知道篮球有多重吗？你是叫我知道你的手有多重吧！”
　　彭瑞生得意地笑了：“看你那笨样子，总算接住了。我是手下留情。依我的力气，把你砸倒起不来！”
　　田仲谋的话刚才被打断了，嬉皮笑脸说：“老季，你要是真的跟屈石大谈恋爱了，她妈妈当那大的干部，对你有好处的。”
　　“她妈妈当什么干部？”季欣荣从来没问过屈石大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屈石大的妈妈当什么干部？”田仲谋一脸的疑惑。
　　季欣荣说：“我真不知道呀。我没问过她，她也没说过呀。”
　　田仲谋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也是刚才听说的，屈石大的妈妈是我们甘田区的妇女主任。她爹爹是供销社的主任。”
　　这个消息对季欣荣来说，不亚于王母娘娘手中的簪子。在他和屈石大的中间一划，他就是可怜巴巴的牛郎！
　　田仲谋怕他不相信，又说：“是真的！我听秦玉玺说的。”
　　季欣荣压抑着心里的激荡，故作淡然地说：“我没和屈石大谈恋爱。我们只是互相关心。”季欣荣希望秦存西说屈石大的父母是当大干部的是谣传。可是他又明白秦玉玺是个稳当人，不会乱说的。他心里的滋味忽然由甜蜜变成了苦涩。
　　屈石大独自微笑着回味季欣荣对她说过的话语。“这个狡猾的家伙，他是拿红楼梦里面的故事调戏我！哦，说‘调戏’不行，那是个不好的词；他是试探我。”她差点说出了声。她想，他要是想以后和我结婚，我当然愿意。不过看样子他就是以为他很聪明，我比他傻，逗我玩乐，那他就不是好人。　　
　　第二天第五节课是生理卫生。吴林没敢真的举手提问。他把问题的内容写成纸条，放到讲台上，拿黑板刷压着。宁老师还没开始讲课就看到纸条了，也拿起看了。可他把纸条折好放进了裤袋里，就是不回答。下面彭瑞生、吴林和季欣荣几个“知情人”心怀鬼胎，你看我我看你。
　　今天的内容是无性繁殖。没有性也可以繁殖下一代？同学们都很感兴趣。不过听宁老师说是眼睛看不见的一些非常微小的动物的繁殖方式，一些同学的兴趣大打折扣了。
　　彭瑞生偏过脑袋凑近季欣荣说：“眼睛都看不见的东西研究它做什么。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无性繁殖？”
　　季欣荣说：“要相信科学。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在显微镜下面不是清清楚楚的吗？男人的生殖细胞眼睛也看不见，在显微镜下才知道像蝌蚪。依你说也不要研究了？不要说话，认真听课。”
　　快要下课了，宁老师从裤袋里摸出纸条说：“这是哪个同学提的问题。由于他不是代表大家提问，就不宣读问题的内容了。我现在回答他：你这个问题不在初中生理卫生知识范围内。等到你升入高一级学校了，老师会讲这些知识的。下课。”
　　大家都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几个“知情人”抿着嘴笑。
　　下课后，吴林大声说：“宁老师大大的狡猾！他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彭瑞生说：“你下次再问：我们考不上高中的没有机会听老师讲课了怎么办？难道人类的繁殖到我们这一代因为不知道精卵怎么相遇而中断吗？那太可悲了啊！”
　　张韶青说：“彭霸天一肚子的邪恶、骚劲，自己不敢问，指使吴林问。吴林你不要上当了！”
　　彭瑞生说：“青妹子我知道你比我还想听。难怪季欣荣说你虚伪！”
　　季欣荣大声说：“彭瑞生你不要挑拨啊，我哪里说青妹子虚伪了？”
　　彭瑞生说：“那就算我说的吧。青妹子就是虚伪，心里想事嘴上不说。”
　　张韶青说：“我怎么虚伪了？我这叫道德修养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