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三十九）

　　自从程少楠和孟小麦的事公开后，他的身份在清水港几个同学眼里就变了，他不仅是他们的老同学，不仅是清水港的投资人，不仅是度假村的董事长，更是他们的好兄弟，亲如一家的好兄弟，这种感情，随着度假村一天天改变一天天深厚。隔三差五他们会去小麦家讨酒喝，说是讨酒，其实就是想和程少楠呆在一起，三天不见就想，程少楠的为人处事，一言一行都令他们心悦诚服并迷恋。令人不解的是，李丽一次都没来过，每次都有客户要见。人一兴奋思维就变得简单，谁都没往深处想。
　　这天快到下班时间，小麦接到妈妈电话，让她无论多忙回家一趟。小麦这才发现自己已有好久没有住到小木屋了，也好久没有看见妈妈了。放下电话却又放不下少楠，他该怎么办？要不带他一起回家？早晚要面对妈妈的，也好让妈妈早日放下心来。妈妈这辈子最不放心的就是她，每次看见妈妈心疼她、担忧她的眼神小麦就难过，觉得自己不孝，五十的人了还要让老母亲为她担心，哦妈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放心了，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个让你满意的女婿。你不用再羡慕李月她们了，我现在是四个人里最幸福的一个。小麦幸福地眯上眼睛，一股暧流瞬间自心头涌到全身。
　　于是她跟妈妈说要带个人一起回来，声音溢满幸福。让小麦不解的是妈妈没有同意，只让她一个人回去。妈妈的语气让她隐隐有种忧虑，不过她相当有把握，妈妈会欣然接受少楠的，他身上具备了一个优秀男人的一切优点。
　　小麦在办公室等好一会不见少楠回来，就给他发信息，让他等她电话，然后一同回清水镇。
　　回到家，家里人已经摆好饭菜在等她了，少楠没有收工小冬自然也没有回来，吃好晚饭小麦想帮着弟媳收碗筷，老太太不让，她把小麦拉到小木屋，说是有话要跟她说。
　　娘儿俩在小木屋坐下，透过玻璃屋顶看外面的天空成墨色，小麦的思绪又飘到程少楠身上，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有没有吃晚饭，有没有看见她信息，是不是已经在等她，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抿嘴独笑。
　　老太太看着女儿娇美的脸以及嘴角边那一抹甜蜜又妩媚的笑，眼神暗淡了下来，这才是她女儿的真本性啊！可这些年她看到的都是女儿的忧郁女儿的哀愁，她都忘记了女儿其实跟其他女人一样，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好撒娇爱任性的小女人恣态，由于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可依赖，才使得她的女儿态销声匿迹。
　　小时候，她也末曾对儿女们有过亲昵的爱抚，由于生活窘迫，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要靠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劳作才得以维持，她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情外露地表达她的情感呢？伴随他们长大的不是享受父母的娇宠，而是做不完的家务、割不完的猪草……她把母性的温情深深地隐藏了起来，儿女们也已习惯并懂得或者学会了承受和坚持，不管受到什么委屈，发生什么情况，他们都不会向她撒娇。而在今天，她看到了她的女儿那令人着迷的爱情，让她变回到一个小孩子，那依赖、娇憨的神态使她的心深深地痛着，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女儿在她眼里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小到四处寻找依靠……她是她的母亲，只有她能够保护她。一想到这里，她的腰身立刻挺直起来。
　　“小麦，妈妈想问你件事。”
　　“妈，你说，一会女儿也有事要告诉妈妈。”
　　“你和你那个同学在相处？他离婚了？是为你而离的婚？”
　　“你都知道了？小冬说的？妈，他人真的很好，对我更是好，他说等度假村一完工就来跟你提亲，妈，有他在我身边，我比任何时候都安心，都幸福，感觉空空的世界一下子被填满。”
　　老太太看着女儿欢快的眼睛幸福的神态心却在流血，艰难地说出了一番让小麦目瞪口呆的话来：“女儿啊，妈妈今天就是要和你谈这件事，你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听妈妈一句话，别和他来往，妈妈不能同意你跟他交往。”
　　小麦傻了，她没想到妈妈会不同意，会反对。
　　“为什么？”
　　“孩子，听妈说……”
　　“不要，妈，你先听我说。”
　　“好，你先说。”
　　“我们……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他像父亲一样溺爱我纵容我，这些日子我很幸福，妈，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少楠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他是我唯一想去爱的男人，是唯一你知道吗？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幸福吗？我现在终于找到幸福了，你为什么要反对？他不好吗？他还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女婿吗？”
　　“他好，好到不能再好，好到人家宁可死也不放开他，那就我们放，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幸福不顾人家死活，孩子，听妈妈话。”老太太说完重重地叹口气。
　　小麦警觉地盯着母亲的眼睛：“谁来找过你？难道是……他老婆？”
　　老太太点点头：“在我这儿哭闹了半天，要死要活的，小麦，想想你们娘俩以前过的日子，我们不能去伤害她们母女，不可以这样做。”
　　“可是……可是……”小麦的思绪顿时一片混乱，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知道这个很难，很难让你下定决心。妈妈也知道你们很要好，从他用心为你盖的这座小木屋就知道他对我女儿的心思，如果他老婆不找上门来妈妈是第一个为你祝福的人。孩子，妈妈知道你会很难过，人生就是这样，有笑就有哭，有心跳就有心痛，妈妈会在你身边陪你，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忘记他，好男人还会有的。”
　　小麦流泪了，她伤心地说：“没有了，不会再有了。妈，我为什么要让步？他们已经离了婚我为什么还要让她？我不！”
　　“人家是为你离的婚，没有你人家不会离婚，她一口一个小三，妈受不了。从小到现在，还没人当我面这么辱骂过你。”
　　“无所谓，让她骂去。”
　　“会出人命的，她说如果你俩结婚，她就自杀。”
　　“妈，她是威胁你，恐吓你。”
　　“她把药都揣在口袋里了，我不点头她当真会吞下去，我敢不点头吗？”
　　“你点头了，我怎么办？没有他我也活不了。”
　　“麦啊。”
　　“妈，这是我最后的幸福，我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就算我伤害到任何人，我和少楠也不能分开，绝对不能。”小麦哭着喊道。
　　老太太看着一反常态的女儿，近乎疯狂的女儿，有些惊呆，这是小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行为，她一向乖巧听话，善解人意，如今为了这个叫程少楠的男人竟变得让她感到了陌生，这还是她的女儿吗？还是那个从不大声说话，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吗？那个男人对女儿这么重要吗？可以连她的话都不听了吗？爱情，爱情那东西真是可恨啊，让她的女儿全变了样，她爱上了这个男人，爱上一个不可以爱的男人。她在为他哭！天那！这位同学给她惹出了多大的事情啊！这下可怎么办？她了解女儿，她虽然听话心里主意正着呢，老太太流泪了，小麦看见妈妈流泪心一软，屈服了。那个女人要死要活她可以不管，但是影响母亲健康她不能不在意，妈妈血压高，心脏、肺功能都有衰竭现象，万一那个女人没死，把妈妈气死她怎么跟姐妹们交代，怎么跟她的父亲交代啊，父亲一定要骂她是个不孝女，为了自己的幸福竟然不顾老母亲的死活，到哪时，她就是天天生活在天堂里，也无幸福可言。
　　小麦又是伤心又是无奈：“真的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吗？或许她只是来吓唬你，为什么她不来找我呢？婚都已经离了，出了事关我们什么事？”
　　“你糊涂啊，她是给你面子才不来找你，她要真找上你那就麻烦了，清水港这么多人，她要是指着你鼻子骂你抢走她丈夫你还怎么在这里呆下去？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啊，孩子，听话，我们不和她争。”
　　“她可以去找少楠呀，要不我去跟少楠说，问问他该怎么办。”
　　“没有用的，她说了，少楠是铁了心，他是为你才铁下心来要离婚的，你想想，他们分居二十年他想离早就离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不是为了你还能为谁？如果你拒绝他就不会离，至少为了女儿他也会保持这段名誉上的婚姻。小麦，听话，我们现在只能这么做，妈妈已经向她作了保证，如果真出了事就晚了，你就是个罪人，妈妈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怎么办？如果他是一个可以忘记的人，我的婚姻怎么会失败？我又怎么会独守到今天？”
　　“妈妈想过了，两人经常不见面就会忘记，眼不见为净，心不想不烦。你走吧，离开清水港，妈妈陪你回去，我们明天就走。”
　　“我走了他怎么办？他会到处找我，再说度假村还没有完工，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这里需要我，我不能走，我不能不管度假村。”
　　“没有你他们也会做好，程少楠那儿我会去跟他说。”
　　“没有其它办法了吗？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小麦的泪水越流越多，心越来越痛，事情怎么会这样？离婚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麻烦？难道他们受的苦还不够多吗？他们至今没有美好的婚姻，这种人生的残缺曾经让他们多么忧伤和脆弱，在他们刚刚看到最美丽的人生之光，为什么又要把如此深重的痛苦再一次降临给她和少楠？以后怎么办？若是没了他她会死掉。妈妈让她离开这儿，可是妈妈怎么能了解她，就是离得再远，她的心也不可能离开他，她无法放开这个人，无法放开！
　　这时，小麦手机忽然响起，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他，他在等她，怎么办啊，小麦看看妈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给我，我来跟他说。”
　　“不要，你让他如何承受，度假村正在关键时期，他不能受到这种打击，我们悄悄的离开吧，悄悄离开的话，总有一天会悄悄遗忘。”
　　“好，我答应你，这事先不跟他说，明天让小冬替你请假，就说我身体不好要你照顾，这样他就不会急着找你了。”
　　“不可以，怎么能说妈妈身体不好？这样不吉利。”
　　“为了你，妈妈顾不得这么多了。”
　　手机又响，妈妈让小麦接，就按刚才说好的说，小麦接了，一听到程少楠的声音她的眼泪哗哗直流，程少楠以为小麦在担心母亲身体，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小麦忍着痛回绝，挂了电话她瘫倒在地板上像虚脱了一样，动都不想动一下。
　　她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恐惧，安全感没有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慧、所有充满爱意的柔情、所有的眷恋全都不见了——而所有这些集中体现在程少楠身上的东西，一直是她的支柱。他是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他也是她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几经周折他们才走到清水港，走到度假村，她以为他们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在秀丽的度假村书写秀丽的后半生，竟然又成了一棵不开花的树，两个最爱的人又成了最伤心的人。
　　小麦忽然间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夜长梦多？想不到被李月一语成谶，那天要是听听李月依了程少楠多好，一旦领了结婚证，还怕她威胁？妈妈还会让她放手？她还用流泪？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她怎么办？程少楠怎么办？度假村怎么办？小麦痛苦地扯着头发，悔之不及。
　　小麦母亲虽说是个农村妇女，但是个有头脑思维比较清晰的老人，她知道自己如果不陪在女儿身边，女儿是做不到不去见程少楠的，程少楠也不可能不来见女儿，如果有她夹在中间当绊脚石，结果会大不一样，她决定去做这块绊脚石。
　　孟家历代是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人家，女儿更是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人，做了十几年单身女人，从没有任何对她不利的谣言，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女人毁了清白的名声，那女人她一看就知道不是盏省油的灯，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主，也就难怪程少楠会不喜欢她。
　　和女儿相比，俩人确实相差十万八千里，女儿身上有着一般女人所具备不了的优点，漂亮、温柔、善良、聪明、勤俭，总之，女人的优点她都有，从小她就把她当宝贝似的疼爱，作为母亲她对小麦真的很偏心，谁让她如此乖巧伶俐啊。可是小麦的命不好，挑了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丈夫，结婚不到十年就离了婚，独守了十几年空房，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不到女儿的命会和她一样苦，小麦父亲死的那年她也只有三十岁，那种孤单无助的滋味换了谁都受不了。所以，当她知道程少楠帮女儿盖小木屋，当她看见程少楠天天晚上在小木屋周围转游，当后来发现女儿不住在小木屋，程少楠也不住在晓光家，当女儿脸上常常挂着笑，眼睛闪着光，她什么都明白了。
　　说实话，女儿这个同学无可挑剔，说话做事顶天立地，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对村里一些老人、一些家庭困难的村民，他都乐意掏腰包帮助他们，他来清水港没有多长时间，他们就发现了他这一点。所以在清水港，几乎所有的村民全部都敞开门户欢迎他。
　　村里原来也有为了一棵树打架，有为了一株苗吵嘴，有为了不抚养老人兄弟反目，更有坑蒙拐骗现象，自从程少楠来了以后，这种现象竟然没有了。尤其在抚养老人方面，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新气象，因为度假村有一条新规定，七十岁以上老人，要比常人多一份股份。这些本来被子女看作累赘的老人，一转眼成了家里的珍宝，被子女当佛一样供着希望长生不老。
　　他是董事长，他有很多很多钱，倒不是她见钱眼开，女儿苦了大半辈子，是该找一个比较富有的男人享享福，兰玉告诉她程少楠这婚离定了，所以她才放心，所以她才不去过问，在心里她早就暗暗祝福女儿了。谁知道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那个离了婚的女人会杀上门来，会用性命要挟她，女儿已经很苦了，她不能看着女儿再被这种事弄得沸沸扬扬，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眼前女儿难受了点，时间一长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会陪在她身边，直到女儿好起来为止。
　　第二天早上，冷彻心肺的孟小麦，苦着脸被妈妈拉着离开了清水港，离开了程少楠。一夜之间憔悴不堪，和昨天就像是两个人，她那妩媚的笑再也看不到了，像个没电池的机器人，看得人心里酸痛。程少楠一天几条信息，小麦边看边流泪，一条都不敢回，程少楠以为她没有时间，竟还让她别回，只要能看到他的心、明白他的爱就好了，他这些话让小麦更加难过更加伤心。小麦想回，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说，只要她回，程少楠就会从她的字眼里捕捉到不对劲的信息，那样的话妈妈是阻挡不了他的，小麦不回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度假村，她走后度假村就全靠他了，只有他明白度假村的风格，要是他也走，度假村就完了啊。
　　隔个三天五天，小麦会发一条给他，内容都一样——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