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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11 14:21:37      字数:5862

  汽车从山沟里绕过这个山嘴,玉兰突然看到一部高大的铁架子直插云霄,顶端有一面红旗迎风招展,半腰里有一道围栏圈着,有两个人影在上面晃动,靠近底部有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机器轰鸣,人头攒动。铁架顶部许多根钢索吊着一个菱形的大荷包,荷包下面晃悠着两个人一样大的大钳子,就像巨人的两只手臂一般,紧紧卡着一根插入地下的圆铁管上。玉兰正看得发呆,突然台阶上大机器后面喷出了一团团浓浓的黑烟,随之机器声调突变,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菱形大荷包开始缓缓上行,荷包下面两只巨臂拔出了一根长长的圆管,泥糊糊顺着圆管表面往下淌。一个人站在泥管子近前,头戴钢盔,像电影里看到国民党中央军戴过的那样,两只手还拿着两根棍子忙活着……
  车子停下来了。往车前一看,那么多铁管子一排一排、一层一层、整整齐齐码放在场地上。
  “到啦,请你下车吧,我给你找马勇。”老头儿说完,打开车门下了驾驶室。
  白玉兰说什么也不相信,这就是中央直属的石油大工厂呀!她的屁股象粘在了副驾驶坐垫上一样动弹不得,高倍近视镜下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老头儿军人出身,眼睛好使,他走出驾驶室,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井架30余米高的二层平台上的马勇,就用双手圈成喇叭状,扯开嗓门大吼:“马勇——,你看谁来啦!”
  马勇本来是司钻,应当在钻台上操作钻机,因为快到下午四点交班的时候了,他把岗位交给副司钻,自己上天车检查了保养情况,然后下到二层台帮井架工拉了第一柱钻铤。听到井场有人喊,虽然机器声太大,听不清,但也知道是喊自己,就向井架工示意“辛苦一下,注意安全”,然后从梯子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快下到10米高的钻台时,他认出了是老战友牟成林,便向钻台上协助工作的值班干部、副队长王同庆耳语了几句,迅速下到井场上。
  牟成林疾步走上前去,俩人不约而同的拽下手套,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紧紧握在了一起。没等马勇开口,就向驾驶室努了一下嘴:“瞧,我把谁给你送来了?”
  马勇向驾驶室一瞅,“唰——”一股激流冲向了脑门,“你,你……”,他想说,“你是从哪儿接上她的,怎么不给我事先打个招呼?”可是嘴巴张着居然说不出口。牟成林赶紧解释说:“太巧了,我接到调度命令,要给你们队送泥浆材料,装好车,正给车加水,就碰到她叫我大伯,打听三万两千零一钻井队在哪儿,是找你的,说要给你一个突然袭击。依我看,这会儿是你要给她一个突然袭击了。你快到倒车镜里照一照,你这副德行,把人家姑娘不吓哭才怪呢!”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马勇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姑娘这边的驾驶室门:“玉兰,你来啦,下车吧!”
  玉兰十分惊愕:他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面前这个人个头倒不低,身体也很魁伟,只是浑身上下都是油污和泥巴,除了牙齿和眼球,什么都不见本色。这模样别说只见过他的照片的玉兰姑娘,就是生他养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娘也不可能认得出。
  马勇见姑娘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赶紧解释说:“玉兰,我是马勇,我们石油工人上班干活都这样,下班一洗就好啦。快下车吧!”
  真的是马勇?是她日思夜念、朝思暮想的人?原来他们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干着这样人鬼难辨的活。天哪!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想到这儿,她的眼泪从镜片后边汩汩的流向腮边。马勇想扶她从驾驶室下来,可身上、手上全是泥污,没有办法动手。
  老头儿想过来扶她,在马勇面前又觉得十分难为情。
  正在这时,指导员金克木身着工装到井场来了。他是下一班上岗值班的干部,看到送来了泥浆材料,就招呼当天上大班的二班工人抓紧卸车。
  他走到车跟前,发现司机小牟和三班司钻马勇正望着驾驶室里坐着的姑娘犯怵,凭多年的经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就赶忙向前紧走几步,像早已知道这回事似的,以命令的口气说:“小牟,你和马勇还不赶快把客人领到我的帐篷里去,擦擦脸,喝点水再说。等一会二班来卸车,泥浆材料到处是灰,还不把客人呛着了啊!你们先去,我看着交完班,马上就回来给你们安排吃住。”
  金指导员是油田有名的学徒干部、学徒党员,招工前就是生产大队的团支部书记。他是五八年川中石油会战时从农村招工的,当时只有初中文化,年龄不满十七岁。到石油单位后,既虚心好学又吃苦耐劳,脏活累活抢着干,特别是对钻井工艺、机械设备、操作规程、地质构造、岗位职责等等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不仅岗位工作特别出色,而且出黑板报,办宣传栏,组织文体活动,很快成为井队各项工作的骨干。所以,学徒期没有满,就入了党,提了干,成了钻井队的副政治指导员,两年后升为政治指导员。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别人爱听,再难缠的事他一出面往往就顺利解决了。在32001钻井队领导班子中,年龄最小,干龄最长,最有群众基础。
  白玉兰从未听说过他,但就前面几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在她听来却倍感亲切。就立即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泪水,再麻利地将眼镜戴好,顺势将背包、提兜交给马勇,一扭身从驾驶室跳下来,然后用手拍打一下衣裤上灰尘,头随意一摆,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听话地到了身后,便跟着马勇和老头儿,向生活区走去。
  金指导的帐篷既是寝室又是办公室,万不得已时就当临时招待所用。野外单位就这个条件,没有办法,多配一顶帐篷,搬家时就得多一份辎重,运力有限啊!
  生活区离生产区直线距离大约二百米。为了不占生产队的耕地,在一个比较平缓的向阳的小山坡上,用推土机推出了一块五六亩大小的平台,三十二顶半旧半新的军用帆布帐篷,整整齐齐围成一个长方形的四合院。四合院中间是篮球场,东西两边各矗立着一个工人们自己焊制的篮球架。篮球架子刷了一层天蓝色的调和漆,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靠山一边的主位正中间三顶比较新一点的帐篷,是所谓的队部,也就是指导员、队长、副队长的宿舍兼办公室。队长的帐篷顶上架了一只高音喇叭,用来播放新闻、通知会议、处理其它应急事务用。队部门口栽着八块黑板,一字排开:党支部一块,工团组织一块,四个钻井班各一块,地质泥浆班一块,炊事及行政班(包括钻台大班、机房大班、成本员、材料员、卫生员)一块。板报图案各有特色,内容各不相同。离井场比较近的东南角也有三顶帐篷,当中一顶上边架着高高的电台天线,这是工程技术员的宿舍兼办公室,左边一顶是地质技术员的,右边一顶是泥浆大班的。离伙房、茶炉比较近的西北角再有三顶帐篷,司务长宿舍兼办公室一顶,炊事班长及卫生员合用宿舍一顶,医务室一顶。队部对面还有三顶帐篷,材料员、成本员、钻台和机房大班各一。其余按顺时针方向:钻井一班、二班、三班、四班、地质班、泥浆班、炊事班顺序排列,每六人一顶宿舍。每顶帐篷门脸上固定位置都挂着一块红底黄字的小牌,标明单位名称,跨进四合院举目四望,井然有序。
  玉兰到底是读过十多年书的人,她看到在这样偏僻荒凉的黄土坡里,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院落居然如此规整洁净,如此充满生机活力,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呀。想到这里,她的心境比刚才好了许多,就在老头儿的陪伴下,进了金指导的帐篷。马勇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脱了工装,擦洗了油污,穿上专为找对象特意缝制的灰涤卡中山装、凡尔丁筒裤,也回到指导员的帐篷里。玉兰也已经在老头儿的热情关照下擦洗了脸,不好意思地坐在金指导的折叠椅上。老头儿常跑井队,和井队上的职工都比较熟悉,也比较随意,进了金指导的帐篷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他掀开三屉桌下面的一个木箱盖,从里面取出三只茶杯,先用凉水一一清洗了,再用开水逐个烫一烫,然后拉开靠床头那边的抽屉,取出一个大信封,用鼻子一闻:“哎,挺香,还是好茶叶!”边说边在三个杯子口上抖一抖,将茶叶信封放回原位,关好抽屉。提起热水瓶逐一向茶杯里倒上水,将最先倒好的一只水杯,双手端到姑娘跟前。姑娘赶紧站起身,谦让着:“大伯,你喝,我自己来。”刚说到这里,马勇走了进来,“嘿嘿”笑着:“好你个牟老头儿,你竟然占我们玉兰的便宜,让人家把你叫大伯。”
  牟成林做了个鬼脸:“是姑娘自己乐意叫的。一路上我光担心你怎么下台,连姑娘姓甚名谁都没来得及问呢!”
  这里,玉兰也有点奇怪了。她心想:“看上去他都五十大几的人了,叫个大伯有啥不行的。”
  看到玉兰一脸狐疑,马勇突然察觉自己冒冒失失说差了嘴,心里“扑通扑通”打起鼓来,“还八字不见一撇呢,居然来了句‘我们玉兰’。”想到这,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到底是军人出身,马勇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自我解嘲地说:“他和我在一个部队当兵,是同年入伍同年转业的同班战友,论实足年龄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哩。我是52年6月13,他是52年7月14.就是他这个秃顶蒙骗了好多人。人们都叫他‘老头儿’,牟成林这个大名怕是知道的人不多呀。”说到这“嘿嘿”笑了几声。
  玉兰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地“咯咯咯,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娇滴滴地说:“老师傅,人家叫了你一路大伯,你也不解释一下,好意思哩!”
  玉兰把站在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一比,才发现经过简单梳洗打扮,换了新衣新裤,足登油光铮亮三接头黑皮鞋的马勇,是那样的英俊、潇洒、魁伟,比自己心目中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还强过很多,更是心花怒放起来。她习惯地用手扶扶眼镜,站起身来,给马勇、牟成林各端去一杯茶,递到手里:“你俩辛苦一天了,也该喝点水了,别尽顾张罗我。”说到这,又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两声,似乎把刚才在井场看到的情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玉兰的心情一好,马勇立即受到了感染,话也变得多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从一路的风尘遭遇,到家乡的人情事故扯了个遍。牟成林在这种场合明显成了多余的角色,他想到过要离开,为马勇他俩提供畅谈心事的机会,但他又下不了离开的决心,因为玉兰和马勇拉了这么长时间,正题却一句都没有涉及到。他觉得两个人都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话题,所以他决定暂时不离开:万一自己一离开,两个人蹦起来,连个解劝的人都没有,事情不就弄糟了。再说,已经快到开饭时间了,吃了再说。一般给井队送料,赶上饭就得吃,不然辛辛苦苦赶回去,职工食堂过了饭点,那可就得饿一宿了,自讨苦吃的傻事可不能干。
  金指导从井场回来,一进帐篷就来了个开门见山:“姑娘,你看我们马勇怎么样?这样的小伙子打起灯笼也不好找啊!论身材,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要力气有力气。轮干工作,我可不是当着他的面瞎白话,我们队上真没有几个比得过他的。论技术,他是炮兵出身,和这位小牟师傅一样有汽车驾驶本,现在是三班司钻。司钻是什么?司钻是这个班十多名新老工人的师傅、班长,是我们井队‘井架上的四条大腿’之一,工作骨干。论条件,复转军人,共产党员,中央直属的特大型石油企业二级工,每月六七十元钱,旱涝保收。治病公费医疗,实报实销,将来退休了国家养老,什么也不用自己发愁。现在国家比较穷,毛主席反复讲,抓革命促生产,可除了我们石油工人谁听啦?他们天天嘴上喊抓革命促生产,实际是只抓‘革命’,不管生产;嘴上喊‘斗批改’,实际是只搞斗批,不搞改革;嘴上喊‘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可像我们的马勇这样的一心为祖国,一心为党和人民的利益奋斗的好同志,却连对象都找不下,你说公平不公平?马勇从部队刚转业的时候,油田刚刚开始组织会战,发展很快,接了一批新东风240卡车,劳动人事部门要抽他下去开车,他毅然留在一线井队,没有到二线去。后来机关接了几辆生产指挥车,又抽他到小车队给领导开车,他仍然没有去。他想的是,当石油工人就要当铁人王进喜那样的工人,当《创业》电影中周挺杉那样的工人。”金指导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眼睛里竟迸发出闪闪的泪花。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稍微停顿了几分钟,声音变得很平静、很亲和地说:“你看我这人,说着说着就犯起了爱激动的毛病。姑娘,我还没有问你叫啥名字呐?”他没有等姑娘回答,就接着说:“我听马勇说过,叫白玉兰,这个名字起得太好啦!不知你们汉中有没有白玉兰花,我们老家公园里、滨河路边、机关学校、老百姓的院落里,到处都是玉兰花。每年春节刚过,就开花了,光溜溜的树干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枝头却开放出雪白雪白的,真像是白玉一样的花,可惜就是地下没有油。”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你们想想看,为什么石油都出在沙漠、荒原、湿地、滩涂这些荒凉的地底下?玉门、克拉玛依、柴达木、大庆、辽河、大港、东营,哪有一个好地方?相比之下,我们这里算是最好的,冬天没有大庆冷,夏天没有克拉玛依热,风沙没有玉门大,潮湿没有环渤海几个油田厉害,我们应该知足了。”
  金克木突发这篇漫无边际的宏论,其用意在于先发制人,在白玉兰刚刚接触石油钻井这个行当时,就让她在思想上留下较深刻的第一印象。
  白玉兰毕竟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称得上是知识女性,金指导的这番宏论显然收到了效果。她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你看我光顾了说话,还没有给姑娘安排食宿呢!”金指导看到白玉兰比刚到队上时,情绪平静,神态专注,知道他的策略有了作用,就有意岔开话题。“我看这样吧,你就住到我这儿”。说完,他站起身,拉开东边一间挂着的墙帘,靠里边墙角支了一张行军床,床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床公用被,一条兰州毛纺厂产的甲等毛毯,床单、枕巾都洗得干干净净,上边都印着“庆华钻指——公用”几个红字。靠窗户摆着一张小巧的三屉桌,一把折叠椅,三屉桌上放着一个搪瓷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5磅热水瓶,两只口杯,一个茶叶筒。原来军用帐篷里边都是小三间,指导员把自己的这顶,用一块旧苫布做成了隔断,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小套间。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指导员的帐篷只有两间呢!
  “怎么样,这你还满意吧?说实话,这是我预备着指挥部领导临时来队时住的,眼下就让给你吧,谁叫你是我们的尊贵客人哪!马勇呢,就住在我的这张铺上,呆会你把你的铺盖搬来,把我的铺盖搬到你的床上去。不过我得说好,你住在这里一定要把玉兰接待好,打个水、端个饭主动点,可不许欺负我们玉兰。玉兰,如果他有不轨行为,欺负你了,你大胆告许我,我可对他不客气。”
  一席话,说得玉兰、马勇既感激又难为情,眼圈不约而同地红起来,就连旁边的牟老头也鼻子一酸一酸的,只得装作咳嗽吐痰,走出帐篷狠狠拧了两把鼻涕。
  吃饭哪”,金指导又开口安排了,“今晚按队上规矩是臊子面,不知姑娘你吃惯吃不惯,如果吃不惯,你放心说,到这儿就等于到家啦,想吃米饭、馒头,我去安排。”姑娘赶紧说:“吃得惯,吃得惯。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不挑食的,什么都能吃。”
  金指导说:“那就好。马勇呢你早点去,找好碗筷,再找一个菜盆,开饭时端回来,和小牟师傅一块吃。班里的工作我在交班会上已经向副司钻交待过了,让他多操点心。我现在该回井场值班去了,你们好好聊一聊,早点休息。”说完站起身,顺手从门边提上铝盔和手套,大步流星上井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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