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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10 21:20:11      字数:4552

  和郝刚比,前面提到曾和罗强一道上山挖野菜、进村弄狗肉的小伙子马勇可就惨多了。他从六十年代末入伍当兵,到七十年代中期转业到石油单位,整整八个年头了。论相貌,和郝刚不相上下,一表人才,姑娘们看了没有不心动的;论工作,在部队年年是五好战士,还在长途拉练中火线入了党,在井队年年是先进生产者或铁人式钻工。可就是婚姻问题解决不了。他一共谈过十个姑娘,条件降得没法再降了:只要是个女的,能生小孩就行,城镇户农村户不挑剔,单眼皮黑皮肤不在乎。十个姑娘在没有到过井队现场时个个都同意:年龄成熟,相貌堂堂,体格魁伟;国有特大型企业工人,工资二级,每月六十四元九,比地方政府三八式老革命还高;人品忠厚老实,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出身贫下中农,政治面貌共产党员。就这些条件,你说还差个啥?可这些姑娘到钻井队一看,心就凉了。她们说石油工人:远看像个要饭的,近看像逃难的,一打听才知是搞钻探的。石油工人穿着像劳改农场的囚犯一样的道道服,破衣烂衫,不扣纽扣,衣襟斜巴郎一裹,腰里系一束旧棕绳,还野外作业,确实没什么好形象。她们还说石油工人:上班像泥猴,下班像马猴,脱了衣服像瘦猴。石油工人的工衣上常常沾满了泥浆和油污,劳动强度大,定量低,油水少,营养跟不上,浑身上下除了肌腱,挑不出一两半脂肪。更让她们不能接受的还有三条。一是一上班就和铁疙瘩打交道,轻则百十斤,重则几吨十几吨,稍微一疏忽,折胳膊断腿是好的,丢了小命也很常见,嫁了他们就得准备当寡妇。二是居无定所,钻井队经常搬家,今天在山峁峁上,明天可能就到了沟沟底,这个月在荒原坝子,下个月可能就到了沙窝窝里;书信不通,电话没有,指挥生产、交流信息全靠军用电台,有严格规定个人不能随便用电台,家里有事上哪儿找他们呀,嫁了他们就得做好准备守活寡。三是最难办的,嫁了他们户口没处落,娘家所在地天天催你把户口转走,否则就要停止口粮供应;婆家这边不接受,因为男方当兵或者招工后,早把户口转走了,突然来个女的要落户,落户就意味着要多供应一个人的口粮,那不是自带枷锁——没事找事嘛;油田职工又多是集体户口,落户在基地,干活在野外,人户分离属正常现象,在商品粮供应有相当严格的指令性计划指标的情势下,地方政府绝不会大面积解决石油工人家属的落户问题。所以跟石油工人成了家,就等于成了“没粮娃”,民以食为天,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再英俊的小伙子也没有人敢贸然嫁给他。
  最令马勇不能忘怀的是他的第十一任未婚妻。她姓白,名叫玉兰,与马勇同龄,老三届高中生。她和马勇是由本队的一位同乡介绍的,都快两年了还未见过面,主要靠鸿雁传书。玉兰姑娘一米六的个子,身材很好,特别是一头又浓又密的黑发,扎成两条粗粗的辫子,辫梢直垂到腿肚子上,平时为了不影响活动,四折扎在后鬓角上,很耐看。脸庞端庄、白净,嘴巴小巧,说起话来银铃一般动听。就一个缺点,眼睛高度近视,带一副咖啡色边框的近视镜,迎面一看,镜片像瓶子底一样厚,一圈一圈从眼眶圈到瞳孔,精气神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叫人捉摸不透。尽管钻井队不直接通邮,但马勇每四天倒休一天,必然给姑娘写一封情书,并夹一些黑白照片、水彩照片、油彩照片,一旦后勤来熟人,就将攒在手边的三四封或者六七封情书一块托人寄出。玉兰姑娘经常纳闷,“这马勇怎么搞的?写信不随写随寄,总是攒足几封一块寄。”她只能将收到的几封书信的内容整合起来用一封信给以回复,这样她的每一封信都比较长,密密麻麻的小字短则五六页,长则八九页。也按马勇一次一次的要求,夹寄两三张半身或全身的照片。双方互相看过各自的照片都比较满意。姑娘尤其对马勇写的一手略带点行草、看起来非常流畅的好字和能够表情达意的文字功底十分赞赏。可玉兰作为“老三届”回乡青年此刻最关心的是,俩人结婚之后,自己能不能跳出“农门”,进工厂当工人,当不了工人,当个城镇居民也行,不枉自己读了十几年书。可马勇的每一封信都以保密为由,不谈工厂的工作情况,不正面回答姑娘最关心最急迫最希望准确回答的问题。只是说,自己所在的工厂是横跨三省五地几十个县的全中国数得着的大工厂,是中央直属企业;自己是二级工,每月工资六十多块,老工人都拿八九十上百块钱的工资等等。再就是自己如何爱你,如何如何想你,我们石油工人不会来虚的,只要你不变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幸福最美好的生活等等。有时还真撩拨得姑娘心花怒放的。她一定要亲眼看看马勇所在的工厂。在去年后半年的几封信中她曾经提到过这件事,可马勇总是以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工作忙,抽不出时间接待,新建的工厂住房还没有修好,黄土高原气候炎热干燥,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婉言劝阻。
  马勇越劝阻越引起姑娘的好奇,她下决心,一定要亲自到现场看看,石油大工厂到底是什么样子?马勇开的挖油机到底宏伟到什么程度?要真的象马勇信上讲的那样,那就嫁给他,跟他一辈子。
  她在家中偷偷筹措路费,好在汽车票、火车票都非常便宜,花不了多少钱。
  去年金秋十月,生产队的农活忙完了,社员们开始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一天,白玉兰向老支书请假到油田相亲,获得了特例批准。她坐汽车乘火车再换乘汽车,整整折腾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终于赶到了庆华钻井勘探指挥部的基地。举目四望,真有点新建大工厂的气派:顺着山势走向,两排六栋刚刚竣工使用的石拱两层洋楼,前面黑压压一大片土胚墙油毡顶的小平房和新旧混杂的军用帐篷,还有木板房,横是排竖成行,有的围成大小不等的四合院,错落有致,煞是好看。到底有多少栋、多少排,姑娘数不过来,也没心思数。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身穿几乎一样的劳动布工装,脸上、手上都沾满油污,来来往往穿梭一般急匆匆奔忙着,不知在干啥。
  突然,从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上架着的十数只大喇叭里传出“嘀嗒——嘀嘀嗒——”悠扬的军号声,路上的行人原地停住了脚步,楼房平房板房帐篷里的人都走出门外,在便道或空地上自觉站成松散队列。只听得军号声刚停片刻,大喇叭里又传出:“现在做第三套广播体操。第一节,预备运动,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停!第二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白玉兰被石油工人这种高度的组织纪律性所折服。她们在学校读书时,老师也组织师生做课间操,队列排了,但总是腰来腿不来,哪有这样自觉卖力地做操的?
  工间操完了,广播里传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等语录歌曲,人们各自回房,又开始忙碌起来。
  “马勇在哪儿呢?这么多的石油工人到哪儿去打听呢?”真让她有点发怵。不远处停着一辆解放车,司机正在给水箱加水。“司机师傅腿长见识广,说不定他就知道马勇,即是不认识,马勇所在的单位他总该知道,好,我就问问他。”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马勇前不久寄给她的信,看看信封上的单位,径直向汽车走去。耐心等司机加好水,旋好缸盖,盖上车前盖子,怯怯地叫了一声:“师傅!”这个司机个子不高,背稍微有点驼,有些脱顶,四周的头发黑白夹杂,一张瘦脸黑黢黢的,还有几道抬头纹,同事们给他送了一个“老头儿”的绰号。这外号叫的时间长了,自己也习惯了,好像姓甚名谁早就淡忘了。其实老头儿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光景。他听到身后有女娃娇滴滴地喊他“师傅”,就急忙回过身来,笑问:“什么事?”玉兰从他的笑容中看到这个老师傅很面善,庆幸自己到油田头一个就遇到了好人,便赶忙说:“请问大伯,你们这儿的三万两千零一钻井队在哪儿?”老头儿一听姑娘叫大伯,就觉得腾的一下子,脸上发烧,多亏了脸黑,再加上姑娘眼睛近视,未察觉到。可听到“三万两千零一钻井队”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说:“我们这儿没有这么个井队呀,你把信皮拿来,我看。”姑娘赶紧将信封递过去。老头儿一看信皮“哈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这一笑弄得姑娘莫名其妙,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扯起了自己的长发辫。
  老头儿看他一笑把姑娘弄臊了,就赶忙解释说:“姑娘,这32001是我们一个钻井队的番号,就和解放军XXXX部队一样,不能按照位数读,应该是三二零零幺。今天我正好给这个队送材料,来,坐上,我带你去吧!”玉兰听到这里,又羞愧又高兴。羞愧的是闹了大笑话,高兴的是竟然这样巧,正好有车把自己送到马勇身边去,这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缘分呢?她来不及过多思考,就提起背包和网兜,大方地坐进了驾驶楼子。
  老头儿也跨进驾驶室,侧身伸过右手把姑娘这边的车门推了推,确定关到了家;直起腰左手顺势一拉,关好自己这边的车门。身体向后一挺,右脚使劲一蹬,“呼隆隆——”车子启动了,一溜烟奔东南方向疾驶而去。
  车子拐过一道山弯,开始爬坡了,速度明显减了下来。老头儿一边使劲轰油门,一边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脑袋稍稍一偏,用余光扫一眼姑娘,开口问道:“姑娘,你到32001去找谁啊?”
  玉兰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回答:“马——勇”。
  老头儿一听找马勇,情不自禁地再次侧过头瞅了姑娘一眼。
  老头儿太熟悉马勇了。他俩是一个班的战友,一块服役,一块转业到油田。马勇也有驾驶证,本来可以当司机,可是在分配工作时,马勇在劳资科软磨硬泡,一定要上井队。他在复转兵入厂集训时,曾在大会上发言说:“钻井队是油田的龙头,地下有没有油最终要靠钻头说话,能不能多出油,最终也要看钻头转得快不快。”他还说:“当石油工人不到井队当钻工,就不算真正的石油工人。”就这样他放弃了做油田最吃香的汽车驾驶员的机会,上井队当了一名钻工。他被分到32001队钻井三班,头一年就熟悉了场地、外钳、内钳、井架等各个岗位的操作要领,第二年就当了副司钻,跟罗强成了好搭档。现在是钻井三班的司钻。年年被评为指挥部和总部的先进生产者、技术能手,只是为解决婚姻问题吃尽了苦头。一块转业的战友,许多人比他条件差得多,都因为在二线工作,绝大多数在油田成了家,享受双职工待遇。可他至今还过着单身生活,连个农村姑娘都找不到。
  “哎!”老头儿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问:“马勇是你什么人?”
  玉兰羞赧地小声回答:“怎么说呢?是在油田工作的我们一个老乡给我介绍的对象,通了两年信,还没见过面呐。这次,就是来看看。”
  老头儿有点着急了,问:“姑娘,你来队上马勇知道吗?”
  姑娘不知道老头儿和马勇的战友情结,心直口快地说:“我多次写信告许马勇要到石油上看看,可马勇总以各种理由推辞,好像不高兴我来。这次是我偷偷来的,我要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老头儿听明白了,也真急了。他马上联想到,马勇与前十个姑娘谈对象的情形,毁就毁在姑娘到现场一看,心就凉了大半截。这次恐怕又要重蹈覆辙了,他能不急嘛。他不无埋怨地说:“姑娘,你咋不早说呢?钻井队六个人住一顶帐篷,你今晚住哪达去吗?你要早点说,我安排你住在招待所里,再把马勇接下来你们谈多好,现在再跑十多公里就到队上了,你说咋办哩?”他似乎在问姑娘,又像是在问自己,还像是在问马勇。
  白玉兰的兴头一下被老头儿的埋怨和为难情绪扫了去。这不怪她呀!她脑子里的钻井队是石油大工厂里的一个车间,有大厂房,有大烟囱,有大机器,工人倒班住楼房,洗澡有澡堂,吃饭有食堂,活动有操场,娱乐有剧场,中央直属工厂嘛,就一个人哪儿挤不下,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想到这,她偷偷抿嘴笑了。刚刚扫去的兴头又恢复了。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没处住,我就睡在马勇的铺上,让他在大伯的驾驶楼里过夜,也好给你做个伴。”
  老头儿听她还在开玩笑,心里想,你甭高兴得太早,再过几分钟让你哭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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