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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凤桂获讯笑逐颜开 政泽知情喜不自禁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3-15 21:51:20      字数:4259

  上回书说到凤桂和李政泽说话,却被屋门口站着的一个人看了个清楚,这个人便是祝孙氏。她一脸凝重,没说什么话,悄悄转身进了堂屋。
  北屋厅房里很是热闹,八九个男爷们围着一张大长条桌子吃吃喝喝。桌子上摆满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猪肉萝卜片子,每人的面前还有一个硕大的黑洋瓷碗,碗里都倒满了酒。
  董武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看着祝孙氏问了一句:“师娘,我们都喝醉了酒,干不了活了怎么办?”
  不等得祝孙氏搭话,坐在董武旁侧的宋士华端起酒碗,看着董武笑了笑,故意顿了顿话音,说道:“我觉得武哥不管是不是醉酒都能干得了活。”“此话怎讲?”董武也端着酒碗,斜着眼神看着他。
  “五哥拉锯走的都是醉线,喝不喝酒都一个样。”宋士华话音刚落,惹得一帮后生们哈哈大笑。董武知道宋士华在故意臊他,抬起一只手在他脑门儿冷不丁拍了一巴掌:“小鳖犊子,拿你五哥取笑是吧?小心我拔了你的碎牙。”祝金桂端着酒碗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兄弟们,既然我爹不在,我就说两句。我家的生意纯凭诸位苦心劳力地做工才得以维系,在这里我得感谢大家,我敬大家一杯酒。”他说着话,脑袋四下里拨楞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像是没找到,便低头问坐在身侧的银桂,“二弟,怎么不见政泽哥过来?”银桂抬头瞅着金桂:“大哥!他还在外面忙着呢!可能手头的活儿没干完。”金桂说道:“二弟,你去把他喊过来,吃了饭再干也不迟,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银桂应了一声,刚要站起身子,坐在祝家兄弟对面的董武大声喊住了他:“银桂,回来回来。”董武一边朝着银桂摆手,一边说道,“不用管他,他的工事跟我们的不一样。咱们可以随手一扔能来吃饭,他可扔不得——那熬热的松胶可耽搁不得工夫。咱们且只管吃,给他留点儿菜汤就行了。”董武的这番话却被端着菜正从他身边走过的凤桂听到了,她立住了脚,回过头盯着她不冷不热地说道:“董大少爷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都是喝着菜汤长大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稀溜。”董武的女人腔阴阳怪气:“哎吆!这还有人心疼了。”凤桂伶牙俐齿,反驳起来毫不含糊:“董大少爷,吃饭眼睛要正视,别扭着头光顾说话,看让猪骨头戳了嘴,那可就倒了霉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是凤桂对董武这样的人一点儿也不客气,一句话却刺到了董武的软肋,他支支吾吾没了声响。凤桂见他不再回腔,便端着那碗菜进了西偏房。
  董武喝了几杯酒,已有了些微醉,看着众人笑嘻嘻地问:“吃饱喝足下午去我家捻两把去?”金桂多喝了几杯,此时也有几分醉意,他端着大碗盯着董武,嬉笑着说:“师哥!你这暗摆赌桌,成夜坐庄,一晚上搂不少大洋吧?”董武见金桂突然这么说,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却强装笑颜:“大师弟说的哪里话,只图个玩乐,不为赚钱。”金桂打了个酒嗝,吧嗒吧嗒嘴皮子:“师哥!你们董家可是好本事!赌桌摆着,明目张胆地赚那些昧心钱,却是没人敢管,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啊。”金桂说这话的时候醉态十足。董武话里有了些不高兴,回道:“金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就赚昧心钱啦?”银桂听了金桂的说辞,也觉得耳朵不顺,他捣捣金桂的胳膊,埋怨着:“大哥!你喝醉酒了?怎么喝点酒就管不住这张嘴呢。”说着,扭头看着董武,笑着赔了句不是,“师哥!别怪我大哥,他喝点酒就乱了方寸,刚才说的话是有口无心的。”董武瞅着金桂,不阴不阳地说:“金桂,这年头世道乱,咱们可得管好自己的这张嘴,切不可胡说八道,须知祸从口出啊!”董武虽是这么说,却端起酒碗,“咕咚”喝了一口闷酒。
  董武说的这句话没错,就因为金桂有喝酒乱言的毛病,以后他的性命也搭在了这上面。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堂屋里一伙儿年轻的后生们吃喝得欢心,西偏房的一张小木桌旁也围坐了四个人:祝孙氏、丹桂、凤桂,还有杨丰智。杨丰智一个大老爷们儿,应该在外屋与那些人同桌共饮的,可他一不喝酒,二又怕生,像个待字闺阁的大姑娘,便在里屋与一帮女人同桌。
  四个人每人面前守着一碗猪肉萝卜片儿,亦是吃得有滋有味儿。桌子的中间还放着一个盛满菜的大碗,并没有人动它。丹桂将煎饼掰碎了泡在肉汤里,端着洋瓷碗一会儿就吃了个碗底朝天。她将空碗往桌子上一放,伸手就去端放在桌中间的那碗菜,手指刚刚触到碗沿儿,凤桂却突然伸出筷子,在她的手腕处轻轻敲了一下:“别动。”丹桂被妹妹的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得打了个激灵,眨着眼睛问凤桂:“怎么了?”其实她是明知故问,凤桂把这碗菜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就明白妹妹的用意了,但仍然问了一句,“我怎么就不能吃了?”像是故意逗引她。凤桂也不瞒她:“这是我给李政泽舀出来的。”丹桂见她这么说,便不再搭话,端着空碗去了堂屋,一会儿又回来了,碗里盛了丁点儿菜汤,看样子外屋的那口锅里的菜是没有了。娘听了凤桂刚才的言词沉默不语,她晓得二丫头对那个李政泽情深意重,但两个人走到一起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前些天祝世交已经收了南村刘老三的彩礼,人家很快就会来送成亲的日子的,她是要嫁给那个刘青玉的。娘瞅着凤桂,表情陡然间凝重起来:“闺女,我可告诉你好几次了,你和政泽的事,你爹是不同意的;再说了,你爹已经收了南村刘老三的彩礼。”凤桂听了娘的话,神情也慢慢变得沉闷,她将还没来得及扭碎的煎饼猛地往桌上一拍,气得直喘粗气,语气也提高了八度:“那个刘青玉我又不认识,怎么嫁给他?”娘看着喘着粗气的凤桂,她懂得闺女的心思,仍然苦口婆心地规劝:“闺女,哪个女人成亲前见过自己的男人?甭说我,你大姐跟你大姐夫成亲,事先也是互不相识,如今不也过得挺好嘛!”凤桂没好气地回道:“好不好他们自己知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嫁!”她又大声说着,愤愤地站起了身子,走到北边的炕头前,赌气地往炕上一倒,随手掫起一床被子蒙住了脑袋,随即没了声息。
  丹桂看着妹妹生气的样子有些心疼,扭头瞅着娘问道:“我爹收了南村刘老三的彩礼了?”娘回道:“收了,你爹那个老财迷只管收,也不问出处。”娘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口齁咸的菜汤,吧唧吧唧嘴唇,紧着又灌了一口热水,“南村的刘家我也是略知一二的,那都是出恭插黄饽的手茬,也不晓得这次出手怎么这么阔绰,一下子就给了你爹二十个大洋,把那个老头子彻底俘虏了。”
  炕头上的被窝里传来“嘤嘤”的啼哭声,声音沉沉的、闷闷的。娘走到炕头边儿,歪着身子坐在炕沿上,伸出一只手拍拍蒙在被子里的凤桂:“闺女,娘知道你喜欢那个李政泽,可是他家那么穷,你嫁过去不是遭罪吗?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啊。”凤桂止住哭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语气带着怒意:“娘,你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俗话说‘穷无根富无苗’,谁家的日子不是慢慢过起来的?我和政泽哥有手有脚,还能饿得着谁嘛!”她顿了顿话音,说话的语气突然加了个速度,“你甭跟我说这些好听的!你们就是一群贪财迷,还不是贪恋刘老三家的那二十个大洋吗?”娘叹口气,说道:“那个李政泽家里也太穷了,何况你爹又收了刘老三的彩礼,这事儿我和你爹又该怎么推脱?”娘话音刚落,凤桂突然一掫被子坐起来,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瞪着娘:“不就是二十个大洋吗?政泽哥说了,他也出得起。”娘盯着凤桂,有些疑惑:“李政泽能拿得出二十个大洋?”凤桂肯定地点点头,回道:“拿得出!”
  “若真是这样,这事儿就有得商量。说实话,你爹还是挺喜欢政泽这个娃子的,只要他能答应出二十个大洋的彩礼,再盖一座像样的房舍,这事儿我去跟你爹说,咱们就趁早把刘老三的彩礼给退回去。”娘说道。
  “真的?”凤桂突然一掀被窝从炕头跳下地来,偎在娘的身侧,脸上凝着笑意,眼睛瞪得老大,满满的惊喜,她喜不自禁,双手扳住娘的脑袋,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娘!你说话可要算数。”
  娘笑了笑,回道:“算数算数,这孩子。”说着,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凤桂也就破涕为笑了。
  外屋的喧闹声渐渐沉寂下来,想是那帮后生们已经酒足饭饱都散了。
  已然忙完活儿的李政泽进了屋,他在门后的洋瓷盆里净了手,拿起毛巾擦干双手上的湿水,走到那条长木桌前坐下来。
  长木桌上摆满了众人吃剩的残羹剩菜,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一片啃剩的猪骨头,屋子里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儿。李政泽也没嫌弃,走到一个木凳前坐将下来,从桌面上随手抓起一双筷子,刚要朝着碗底里的剩菜伸过去……
  “别吃那个!”西偏房门传来一声吆喝。李政泽扭着头循声望去,那里站着祝凤桂。她一只手里端了满满一大碗猪肉炖萝卜,一只手里攥着一摞叠好的煎饼。凤桂端着的那碗菜鼓着尖儿,盛得不能再盛了,还微微冒着热气。凤桂把菜往李政泽面前一放,又将一双干净的筷子朝着他伸过去,“用这个。”她不等李政泽接话,又问了一句,“你喝酒吗?”
  李政泽朝着她笑笑,语气带着些许感激:“谢谢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的。”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筷子和煎饼自顾吃起来。祝凤桂并没有离开,拉了一把木凳在他的身侧坐下,专注地看着他的吃相,语气轻快地说:“刚才我娘说了,咱俩的事,有门儿。”
  “真的?”李政泽高兴地盯着她,脸上突然有了惊喜,嘴巴停止了嚼动,一根猪骨还裸露在嘴唇外面,样子很滑稽。凤桂点点头:“只要咱们能给我爹凑齐二十个大洋的彩礼,再想办法把你家的房舍盖了,他们就同意咱俩的亲事,南村刘老三家的彩礼就要退回去。”李政泽听着她的话,那惊喜的表情慢慢消退,嘴巴又缓缓地开始上下嚼动,用含糊不清的腔调嗫嚅着:“这个,这个。”凤桂懂他的心思,又紧着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咱俩一起想办法。”
  “那么多的大洋,能有什么办法呢?唉!”李政泽叹了口气。
  凤桂瞅了瞅西偏房的门口,一副很警觉的样子,然后拿着木凳朝着他的身侧靠了靠,嘴巴贴上他的耳朵:“你莫忧虑,这些年我攒了一些私房钱,二十个大洋没问题。”
  李政泽有些惊讶,盯着凤桂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她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那双眼睛眨动着灵气又瞟瞟偏房门。李政泽明白了凤桂的意思,他瞅瞅西偏房的门口,随即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朝着她会心地笑了。凤桂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笑得很美、很甜。
  西偏房里有三个人,除了那个老实巴交的杨丰智外,娘和丹桂都躲在门内听动静,堂屋里李政泽和凤桂刚开始说的话二人尚且听得清楚,只是后来两人“咬耳朵”的话娘并没有听到,嘴里沉沉嘟囔着:“这个鬼丫头,说的啥呢?”
  蹲在娘身侧的丹桂用胳膊肘捣捣她,脸上挂着微笑,用极其轻巧的声音说:“娘!看来二妹有办法弄到彩礼钱恁!”
  娘没搭话,只是微微点点头,其实,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李政泽这个孩子。李政泽就是讨人喜欢的那类人,这孩子不但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而且头脑灵活做事严谨,还忠厚诚实老实本分,也难怪凤桂会如此喜欢他。
  按说屋里的气氛应该算是融洽的,此时忽听得院子里一声赖嗤嗤地大喝:“不好了,失火了!快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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