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03-09 15:11:58 字数:5146
王志刚走远,杨六子冷静下来想对策。母亲的脾气他们爷俩非常头疼,今天的事要仔细斟酌。左思右想打定主意,不该说的绝不说。咬着牙向前蠕动。
屋内,乔凤贤左手端着半碗水,右手食指沾着碗里水,轻轻点在杨秃子伤口;纸已经干在伤口上,尽管水洇,杨占山头还像箍着紧箍咒,总想用手挠挠能舒服些,抬起几次被乔凤贤打回几次。她还嘟囔着:“你咋不控制些,想用手挠发炎哪?本来就是半拉儿秃子,这回可好,老啦老啦闹个暴花秃,戗不戗的,我不给你往上洇水,让它嘎巴,把你嘎巴死得了。”
杨占山身心备受蹂躏:“用你真不合适,从开始你就磨叨,磨叨心烦劲的,还净瞎说?咋整也整不出暴花秃,口子好啦就少几根头发到头了,还整个这个秃子那个秃子的?”
“你想得天真,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小口好了就变成个小疤还算好,告诉你吧,好是好不利索了。我跟你说,不少几根头发那么简单,暴花秃已成定型了。瞅你满脸满头都是小口,还挺好的没戳儿住眼睛就算万幸,要不半路闹个瞎子我看谁来养你?哼,到那时候我可不管你。”
“啥没用你说啥,我虎哇能让茬子戳儿眼睛?我当时想,护好眼睛为主,爱哪扎坏就哪扎坏。我要是真瞎的话,你不说我都想道结果,没想到你还说出来了。”杨占山摸着说话抻裂的嘴唇问,“出疤的话真不能下去啦?”
“小疤不算啥事,过两夏就能下去,像扎深的大口子可能下不去了。我跟你说,每个大疤好后就结成个大肉疚子,还不是正色儿,红了吧唧的。”
“啊,你说的我想起来了,我腿上就有一块头十多年割了一个口子,现在还有个小肉疤。照你这么说可坏菜,这连脑袋带脸的都是一个个小肉疚可就难看死啦。本来头顶都够亮的,这回剩这半圈的头发,还要保不住这可咋整啊?”杨占山情绪恶化,躁动不安。乔凤贤慌了手脚,养伤需要好心情,遂安抚他说:“还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戳坏的好了不能留肉疚,顶多能闹个红点到头啦。我刚才是吓你呢,别真当回事,养好伤为主,不能留大疤的。”
“真的吗?”
“真的。”乔凤贤手指插入碗里,“真的,我经历过。”
“那还挺好!哎,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添彩啦,这以后队里的人又该拿我当话柄,哎......”杨占山奚悻,“真没招啊!我视为珍宝的几根头发竟然忍心舍我而去,唉!”
乔凤贤借用张二的话说:“有招,我有高招。”
“真的?”
乔凤贤调侃道:“真的,就是把猪毛粘在头上不就行!”
杨占山骂道:“你这败家娘们我都这样啦,还拿我寻开心?”
“除了粘猪毛的办法我再没别的好办法。”
“你不如直接说我是猪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没说和说有啥区别?脑袋上长猪毛,那不是猪是啥?”杨占山气道,“昨晚上你找人好悬没把我当猪杀了。”
“你就当这话说吧,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可真的从鬼门关走一遭,这败家孩子也是真够狼的,现在打得我这腰和屁股都不敢着炕呢,气死我啦。”
“你就知足吧,依我打你头呢,那后果不知咋样。”
“还能咋样,用狗脑袋都能想出来,一擀面杖下去什么骨头能扛打?哎,我可是死里逃生。”
“你也算有福,躲过一劫。”乔凤贤和杨占山眼神对峙着。
“不说啦。轻点,洇完的地方,有点刹疼。要不,就别往下洇了,嘎巴就嘎巴吧!”杨占山晃动脑袋说。
“早晚也挡不住揭下来,这搁着不揭瞅着都难受,一个个像鸡鹐似的都是小红嘎嘎,越嘎巴越紧,不如洇下来,省得你难受,我一看着还揪心。”乔凤贤商量说。
“那就听你的吧,可千万手轻着点。”杨占山止头不动。
乔凤贤低得脖子酸,抬起来想缓解一下,一个黑影趴在窗户上缓慢移动,从西屋窗户滚到东屋窗户停了下来。乌玻璃本来发暗,加之时间长没清洁,乔凤贤长时间视物眼睛过度疲劳,抬头过猛眼前冒花,瞅见那物又黑又大,吓得她后退张着大嘴惊叫:“老、老杨你、你、你快看……”
“你又咋地啦?这一惊一乍的?”杨占山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听你这声好像看到鬼似的,让我瞅啥?”他下颚顶在枕头上,小眼睛眨个不停。
“外——外面,你看哪……”
杨占山单手拄炕,上身欠起费力,扭头向窗外定睛,少顷笑道:“你把大篓子放到窗台上想吓唬我,我可不是那胆小的人,快点出去把它拿下来。”自语道:把我当成小孩了,逗我也没有这样的逗法啊!
“这不是我放在窗台上的,是从西边窗户上滚到这面窗户上来的,我看得是一清二楚。”
“别逗啦,你是想用这个办法试试我脑袋磕没磕坏?嘿嘿!告诉你我脑袋好使得很。”
“我看你脑袋真的磕坏了,连咱家有没有这玩意都不知道,再说这么大点的窗台能搁稳这么大的一个大篓子?”乔凤贤此时才看清,真是个大篓子,树条编的缝隙还透着亮,似有什么刮到里面。
杨占山细看时,双手一软,又侧趴炕上,身体抽搐,再不敢多看一眼,惊叫道:“快把它、把它撇喽……”
“你咋啦。眼睛闭得紧紧的,声音还有点抖?不就是个篓子咋吓成这样?至于吗?那玩意也不吃人?”
“比见到鬼更可怕,就是这个大鱼须篓把我折磨成这样,它还嫌不够,还自动找一个上门来啦,快把它撇得远远的,我一看见它就心惊肉跳。”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着大篓子就认准是大鱼须篓,好,我出去看看到底是风刮过来的,还是怎么着的贴在窗户上的。”乔凤贤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些害怕,推门的同时顺手拿起门旁一把铁锹,蹑手蹑脚靠近。由于过度紧张,看上不看下地抡起锹把向大篓子,嘴里说,“还整出两个像裤腿的东西来吓唬老娘,老娘也不是吃素的。”拍上后篓子稍有滑动,她借势用锹头连怼带推,大篓子弧形划落在地。
但听声音传出:“打我干嘛,哎哟,把我撞疼了,疼死我啦!”篓子开口说话,乔凤贤骇然失色,吓得锹也撇了,腿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地盯着篓子看。小声叨咕:“这大篓子真成精了,不怪老杨说是找他的,这回真让他猜着啦,想跑也跑不了了,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啦,这可咋办?”只见大篓子动了几动,口下底上坐了起来,一股味道扑来。乔凤贤似乎看到什么,全身痉挛,把心一横“愿意咋地就咋地”,干脆定下心打量起大篓子来;缝隙中挂着白的、黄的、还淡红色混杂一起的污物。心想:四季煞看着就埋汰,这东西一定通了灵气,不但会说话,就连篓口下面像似人在坐着。真是太岁到来,她不但没跪拜反而打它,真要怪罪下来就坏了,我还是把它想办法送走。
她心迷一窍,急忙跪地朝大篓子咣咣磕头,口内叨念:“不知是您老人家驾到,失礼啦!求求你、求求你,请你离开我家吧!求你啦,我给您老人家多磕几个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怕冲撞仙人,偷眼还不见仙鱼离开,哀求道,“我家老杨也错了,他不该惹你,你就饶了他吧,他不扛你搓磨。”
杨六子眼前迷离不清,用声分辨,气若柔丝说:“妈你这是干啥呢?里面是我,哪来的大仙,是我。”短短两句话耗费刚积攒的能量,又闭上眼。自从王志刚走后,杨六子不敢离开墙,只好捋墙滚,越滚越迷糊,直至到窗户上实在无法往前挪动,倚到窗户上,天旋地转时。突然,莫名的重物砸在篓角,脑袋被篓底震得要爆炸,眼前金星时隐时现,腿一软倾倒在地,双手有意识的护住双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头有千斤重,勉强坐稳。闭目蓄神,听见妈妈这祈祷的话,方才强打精神开口说话。
乔凤贤听见是儿子说话的声音,她想:怎么是儿子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仔细打量,透过小洞看见里面在动,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是你儿子,快把我放出来,快把我憋死了啦!”
乔凤贤确信无疑,扒在篓子看:“篓子真成精了,什么时候把你抓到这里来啦?我替你把它拽下来。”为了儿子她奋力站起来,用力向上提篓子。
“妈,没用,这口正好卡在我胳肢窝,试了多少遍也拿不下来。”
“那,那可怎么办?”乔凤贤大喊,“老杨啊,儿子在这大篓子里出不来啦,快出来帮忙?快些点。”
“我起不来,我迷糊得很。”杨占山急遽爬起,试了几次力不从心,焦急地张望。
“那可咋办哪?咱儿子咋能出来呀?”乔凤贤趴在窗户上问,“你昨晚是咋拿下来的,快告诉我呀?别把你的经验留着,他可是你儿子,亲儿子。”
“净说他妈没用的话,你没长脑子?瞎吵吵有两下。你用剪子把沿剪断,再一点点的往下破树条,这样口不就大啦,就能拿下来了。”
乔凤贤一拍大腿:“对对对,我咋没想起来呢”。急忙跑进屋拿来剪刀吃力的剪。
杨六子马上支撑不下去:“妈,你能不能快点,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又要过去啦!”
“你忍着点,我也着急,这味我快受不了了,这沿拧得太紧,不好往里伸剪子。”乔凤贤额头不断渗出汗珠。一番手忙脚乱过后,那个大篓子被乔凤贤狠狠地踢到旁边。杨六子从令他窒息的气味中解脱出来,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软绵绵地躺了下去。
“儿子快起来上屋里躺着去,躺到这别着凉。”乔凤贤扶坐起儿子,问道,“你身上咋弄这么湿,骚臭味又是咋回事?”
“是我吐的。”
“撒谎!吐能吐这么多?”乔凤贤盯着加速抖动的儿子心疼不已。
“是我出汗出的。”
“你瞅你头和脸也有口子,就是少些。对了,我咋闻咋像是尿味呢?让张二尿的吧?”
“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妈,快扶我进屋,我又冷又晕。”
“走,进屋妈给你洗洗脑袋和脸,脸都和泥啦!”乔凤贤扶着儿子进屋,背靠墙坐下,帮他脱去外衣,随便找了又帮他穿上。拿过破旧不堪,布满褶皱,看上去又翘又硬,发黑的毛巾放在炕边,端起洗脸盆忙着舀水。
杨占山见了心像翻过去似的,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是怎么也钻到那里去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我……”杨六子编造出的谎言,一时间被杨占山的目光吓了回去,支吾着,“我……是……”
乔凤贤端水进来,打断他的话,瞪着杨占山:“儿子造成这样了,你少问几句行不行,让儿子喘喘气儿好不好?真没看见你这样当爹的?一点也不知心疼儿子。儿子快来洗洗吧。”乔凤贤把半盆热水放到炕边,帮儿子洗脸。
“哎哟,妈轻点,刹疼啊!”
泥土被洗掉后,乔凤贤悔不该替儿子清洗,发炎可非同小可,去卫生所路又远,车正是忙时,不上队里讨脸才是,只好说:“儿子你的头也被戳坏了不少小口,幸好脸上没有几块,要不,像你爹似的那可坏菜啦!找对象该费劲啦,真是谢天谢地?”用干布粘着伤口,费解地问,“儿子,不告诉你爹你告诉妈,你是让谁把那玩意儿扣到你身上的?”
杨六子不耐烦地说:“都快把我疼死了,你还有闲心问这些?没谁扣的,是我自己钻进去的。”杨六子的抖不是装出来的,青紫的嘴唇吐出断断续续的话。
乔凤贤嗔怒道:“你拿这话噎我,我吃你饭长大的?”
杨六子解释说:“我又咋说错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没事往那里钻啥?是不是脑子坏啦?”
“别听他胡扯啦,不可能自己往那里钻。”杨占山隐约破解玄机所在。杨六子气得移到炕梢赌气说:“那你不也是自己钻进去的嘛?行你钻就不行我钻啊?”
“我不是你爹嘛?”杨占山来了火气。杨六子脱口说出:“那我不是你儿子嘛?”
“你瞅你们爷俩,真是当爹的英雄儿子也是好汉?连干啥都一样,好事学学也罢,这丢人陷眼的也好学呀?”乔凤贤声音拉得很长,顺手拿起盆子撇在地上,水溅了满地,盆子滚到柱子旁,恰巧盆底立靠柱子上,左右晃动着。
“他是在瞎白话,他自己钻进去的哪来的尿骚味呀?糊弄别人行,想糊弄我可没那么容易。”杨秃子冷眉说。
乔凤贤说:“对了,你爹他亲身体验过,儿子说实话,到底是咋回事?说了也没走话,家里又没旁人听见?”
“你说的一点根据都没有,怎么能和张二又联系在一起?妈,你想有昨天的事,那死小子还敢到仓库那去呀?我身上有味也是昨晚的味没散发干净,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们爱信不信。妈,你给我拿个枕头,我身子抖得拿不成个儿,太冷了,我躺炕上焐焐。”
杨占山还在看儿子:“我也没必要问你味不味的,你不说我也不问你啦,但我也猜到是咋回事啦!”
“那你猜到啥拉?”杨六子问道。
“一定是张二把你装进去的。”
“咋解释你就认准一门儿了?就算张二去了那里,他一个小孩还能骗得了我,你不如直接说我的智商不如小孩得了?”
“我闻你带进屋的尿味和张二的尿一模一样味道。”
“尿都是骚的,张二的尿特殊是咋地?儿子给你枕头,快躺一会儿。”乔凤贤倒觉儿子话有几分道理,她递过枕头给儿子。冲着杨占山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别把我气急眼了,信不信我们娘俩把你扔到院子里去。”
杨占山把话咽入肚子里,他目前需要她的帮助,得罪她没一点好处。
杨六子刚要躺下被妈妈叫住:“等会儿我把你那小口子给你上点药。”
“不用啦,我自己用纸贴上得了。”
“你可别用纸贴啦,你爹的伤口让纸都嘎巴得噔噔的,用水洇都费劲。再说你是孩子,伤口发炎咋办?和你爹不一样,还是给你上点药吧!”她在箱盖儿上几个黄色小玻璃瓶中挨个打开盖,最后在一个瓶中取出几粒白色药片。
“不用不用的,上药更刹疼,更睡不着觉了。我先用纸擦下,待会再说吧。”杨六子简单的擦擦,找来一块破布垫在枕头下,无力地躺在炕梢。
乔凤贤并未强求儿子,把擀好的药面用一小张黄色纸包好:“你瞅你爷俩?炕头一个,炕稍一个,这真是爷俩连养的伤都一样,真快把我愁死了。”
杨占山虽觉事有些蹊跷,儿子不肯说,没必要追问,搁置以后儿子他心情好了再问。自言自语:“我还是省点粮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