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乡亲

　　八、乡亲
　　
　　西去的太阳被黑云挡住了光线，赶集的人们扛着采购的物品回村了，路八嫂连忙招呼厨房开始往外放饭。路有德打发人，去喊地里修坟的人也回村用饭，朱三登家门前人来人往，喊声叫声不断，熙熙攘攘，麦场里摆放了桌椅板凳，等不少用具，妇女们开始七手八脚端碗拿筷子。赛虎，满山，新春，白兔开始擦洗桌凳，路八嫂拿着饭勺站在锅旁，一碗一碗地盛饭。白兔端到路满山面前的是一碗清汤面，一丁点菜叶也没有。赛虎把肥大的头颅伸到碗口，喝了一口汤，喊道：“咋连盐也没有咧？”挪动着笨熊一般的腰到处找咸盐，转到厨房又回来说道：“妈呀，日子过提圈咧，连盐也没有，等着呀满山，我在我屋里拿盐去，我是路家寨的烂户，也没有缺过盐吃。”
　　白兔翻看了一眼满山，抱起碗喝了口汤，笑道:“烫，就是呀！没有盐”
　　满山看着白兔没有说话，也不动筷子。白兔用手推了满山一下说道:“吃呀！”满山看到白兔热得满脸是汗，从身上掏出一块卫生纸给了白兔，白兔推开，抓住自己的衣服一角，擦去了脸上的汗水。白兔硬是把一碗饭吃光了，才舒坦地出了一口长气。
　　满山干了一天活，也觉得饿了，吃了没有几口，看白兔一碗饭已经吃光了，他低头把嘴唇放到碗边，轻轻地喝了点汤。赛虎跑过来，怀里抱着盐罐，用手指捏着咸盐散在满山碗里说：“够不够？”接着抱着盐罐，走到柳丛林身旁，笑嘻嘻给柳丛林碗里放了一些盐末，小声说道：“没有给柳老师准备点酒水。”
　　刘丛林一边看着碗里的面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忧事不酒（久）”。
　　赛虎听了，不知所言之意，也就回座，给自己的碗里也散了咸盐，把盐罐放在桌子上，妇女们嬉笑着一哄而上，纷纷伸手去赛虎的盐罐子里抓盐，往自己碗里放咸盐，夸奖道：“还是赛虎好，跟着赛虎过日子有盐吃。”
　　“那你就嫁给赛虎去吧？”不知哪个妇女笑着说了一句。
　　“不行，我不是都嫁给咱们村了，不能再嫁了，再嫁就得嫁到别的村里。”妇女们玩笑着说。
　　白兔去厨房给自己盛饭时，路八嫂问道：“都围着赛虎干啥哩？”
　　白兔说道：“争盐吃哩。”
　　路八嫂马上大叫一声：“妈呀，我忘了吩咐买盐咧。哪儿来的盐？”
　　白兔端着碗说道：“人家赛虎从他家里拿的呀，你碗里有盐咧？”
　　赛虎听到妇女们的喧嚣声，心理甜滋滋地给自己碗里放了盐，咧开大口开始吃饭，连吃面带喝汤，一碗饭很快吃了个精光，觉得今天的饭吃的特别香甜。
　　满山看见大家都在大口吃饭，也开始大口大口吃起饭来，他意外地感到，这碗饭里，有着一种纯纯的麦香，回想起这些年在城市里吃的面粉没有一点麦子的味道。这味道、勾起了童年的记忆，想起了少年时奶奶为自己做的饭，不觉得连吃两碗，直到自己感到肚子撑得难受只好作罢。
　　“满山再来一碗。”白兔说，“多年改革单干了，今天又吃上大锅饭了，难得。”
　　赛虎又去盛饭了，路八嫂骂道：“跟猪一样，都吃了五碗咧，还吃呢？我还没有顾得上吃呢，丽华也没有吃呢。”笑着为赛虎碗里添满了饭。
　　路八嫂吩咐厨房里吃过饭没事干的妇女，用头号大铁锅再烧半锅饭，田四娘迈着小脚，走着看着，脚后跟点地一步，伸出干瘦的手指，弯腰摸到一只碗，吃力地站起来，脑后盘着的一团白发已经斜到一边，她边走边骂：“都饿急了，丽华娃还没有吃呢，哭的不停，我给娃弄些吃。”
　　路十嫂转过细瘦的身子，迈大步过来，抓住田四娘手里的碗笑着说：“我来给你盛饭。”
　　朱丽华看到面前的碗里，是清汤白面，觉得路八嫂没有把饭做得自己满意，她疑惑地问路十嫂道:“怎么就给大家吃这种饭？”
　　田四娘听了说道:“哎！娃你不懂，这顿饭叫“清白饭”，吃了这顿饭，就算“两清”了，和村里人的一切恩怨，都随这碗饭清白了。所以，是清汤面！”
　　第二锅饭出锅时，只是面少汤多，新苗，黑牛，有梁从坟地回来也洗手洗脸，加入到吃饭行列。路八嫂招呼所有的人，快快进食。
　　路有德顺手端过一碗饭，赛虎见了忙跑过去，给碗里撒盐。又跑到路八嫂面前说道：“八嫂子，给你放些盐吃。”
　　满山坐在屋子里，开始听赶集回来的人们清点物品，一一记在涨上，收好账单，物品放好待用。
　　田四娘把三登床上的被子拉来盖住了三登的遗体，吩咐丽华在供桌上摆设了一些果品之类的东西。
　　路八嫂和几个妇女围在一起，用剪刀将买回来的纱布剪成布条，经过折叠，形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布圈，再用针缝合，最后、路有德分发给路家寨的男人们戴在头上。十二嫂和路十嫂将长长的布条从丽华头顶托系到身后，丽华也穿上了新买的孝服，在腰间绑上了孝带，一身洁白的衣服，显得格外秀美，妇女们也给自己的头上戴上了白布。
　　夜幕降临时，房前屋后亮起了电灯。新苗，黑牛，有梁身上带着泥土从坟地里回来。丽华从赶集妇女们买回来的香烟堆里找出两条香烟，拿给路有德放在面前说道：“二叔，你给大家把烟撒着抽去，男的吗，你就招呼好。”
　　路有德说道：“没有几个男人，用不了多少烟。一人一盒自己抽去。”于是，手里拿着烟，找到在场的新苗，赛虎等男人每人一盒，又来到后院给两个匠人一人一盒，顺便给了柳丛林一盒。路老汉心里盘旋着怎么找不到白兔和新春。又来到场里询问满山，寻找白兔和新春。赛虎告诉他在厨房。路有德走到厨房，见白兔光着膀子，圆蛋蛋脸在灯光下泛着红光，两只脚上沾满了泥浆，手里握着泥铲正在泥锅台。
　　路有德笑着说道：“活还没有干完？”
　　新春从后面露出头说，刚从后院把厨房搬出来就开始做饭，没有办法干活，先对付着给大家把饭做好了，这会不用锅台了，我俩把锅台一糊就完活了。
　　“这是丽华给大家的香烟，一人一盒。”路有德寄给新春一盒。见白兔双手是泥，就给白兔就把烟放进裤兜里去，出帐篷走了。
　　白兔笑着给新春说道：“我的天，老汉还以为我的裤兜能用呢，烟顺着裤腿出来了。”
　　新春笑得前仰后合地说：“这怪不得老汉。怪你的裤兜烂了。”
　　路八嫂找到黑牛和赛虎，吩咐二人今晚睡在外面麦场里看场。其它妇女收拾碗筷洗净回家。
　　路满山登记完账目，到云淡星稀时分才和父亲路有德从柏树坡爬上了路家峁，沿着村中的通道走到家门口，准备进门时被父亲挡住说：“等等。”
　　路有德走到自家打麦场西角的麦草垛前，伸手撕下一大把麦草，走到家门口，摸出火机，把麦草点燃说道：“过来，从火上跨过去进屋，家里有孩子呢。”
　　满山只好照办，回头看父亲迈着苍老的步子，不紧不慢地从火上跨越过来，站在门里面看着地上的火苗化成灰烬时，上前用脚尖划着灰，见没有一星星火籽，才又回身到家里把门闭上。
　　路有德见妻子莲香和秀芝坐在家里等候，灯光下看着站在一旁的满山说道：“家里有小娃，回来晚了在门口点上火，先驱赶邪气再回家，娃不受惊。”
　　莲香见路有德进门忙从木椅上下来，路有德走过去坐在了桌子旁的木椅上，把一条胳膊担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在身上摸出烟袋锅，把一只脚抬起来放在座椅的角上，胳膊放在膝盖上给烟袋锅里装烟叶。
　　灯光下坐着一家人，莲香自己找来一把凳子坐了，桌子的另一侧坐着满山，路有德点燃了烟袋锅里的烟叶吸了两口问道：“给娃喝羊奶没有？”
　　“喝了，没有喝多少，不太爱喝好像。”秀芝回答。
　　“都回来了不太习惯家里的生活，想吃啥就给你妈说，不管咋说一定要吃饱，家里的饭没有外面你们吃的有营养。”路有德吸了一口烟说道，“已经回来了，赶上三登死了，秀芝明天跟着你妈也去吊个孝，入乡随俗吗。”
　　“叫娃去干啥呢？娃又不认识三登。”莲香沉着脸说道，“就你事情多，家里满山和你去咧两个人帮忙不行，还叫娃去呢。”
　　“我只是说说，没有说非去不可，这是个礼节，村上人都知道娃回来了，按说，村上今天没有去的人明天就要去哩，天气热，不能停尸时间长。”路有德抽着烟袋锅里的烟叶吱吱作响。
　　“妈，我爸说的对。”路满山接过话说道，“我们经常不在家，回来赶上这事了，不去也不好，磕头鞠个躬也累不着她。”
　　“你说的好。都去了谁在家里管娃呢？”母亲瞪着满山说。
　　“妈——明天你和我换着去不就行了，或者让我爸回来看一会孩子，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吧。”秀芝自己表了态。
　　“到时候我回来。”路有德眯着眼睛说道。
　　“记住明天给娃把针缝在肩上。”莲香手里拿着一只穿有红线的钢针，寄到秀芝面前说道，“说话声小些，娃睡着了。”
　　“满山，困了就早点睡觉去，忙了一天也没有停。”路有德对儿子说道，“这几天就闲不着咧，忙一村子人。”
　　莲香小声问道：“听说从柜子里翻出一疙瘩子钱来。”
　　“都说是有这事，咱也不知道，老八媳妇知道。”路有德答道。
　　“有钱舍不得用，家里啥也没有，连个裤衩都不舍得买，裤带是用布条做的，棺材板子都是借的，布料今天才安排人赶集买回来。”满山介绍了一些情况。
　　“我的天，有钱不花。”秀芝问道。
　　“这东西是块硬骨头，这几年村里小伙子都出门打工了，这东西和英枝在家里做砖头，搬来倒去盖起了楼房，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快就死了。人呀——都是糊涂虫，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东西当队长把村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路有德说到这里笑了，换了口气说道，“等明年再说，我也烧几窑砖，把咱家的房子也盖得好好的。”
　　秀芝听了笑着看一眼满山，满山惊讶地说：“爸，你都快七十的人咧，还当你是小伙子呢，我还想说收了这茬麦子让你把地给人，让人家种着，你和我妈过几天安宁日子，没想到你还想的多哩。”
　　“哼，你说的轻巧地，咱的地不种咧？”路有德质疑地问。
　　“给了别人种，你年纪大了。”秀芝解释道。
　　“哪，我跟你妈吃啥哩？喝西北风哩？”路有德问道。
　　“你放心，到时候我就接你到城里去。”满山接着说道，“家里的房子你就不要盖了，这样回来有处住就行了。”
　　“那，那，路家寨就没有咱这户百姓。”路有德把烟袋锅在凳子边上磕去烟灰说道，“只要你们在外面好好的我心里就安稳，这世上的事情说不上来，万一世事有个变化，打起仗来，怕你们在外面生活不下去了，跟娃住回来了，这就是咱的家；爸身体硬朗着呢，一顿还能吃三碗饭，就是脚底下不如以前了，不碍大事，等给娃娃娶媳妇的时候，爸和你妈去看看。”
　　“呀！天哪。”秀芝惊笑着说道，“娃才三岁，娶媳妇少说也要等二十年，到时候你就八十多了呀，嘻嘻。”
　　“八十多。”路有德不以为然地说，“你爷爷八十八还在地里种烟哩，你婆活了九十多才老的，老的时候还要秀芝回来在灵前跪草呢，我没有让秀芝回来就是了。”
　　“活的岁数大，受的罪多。”莲香没好气地说道，“你婆可怜的跟上我们，正赶上没啥吃，树皮草根都吃过，你大姐出嫁的时候，你婆还帮着做针线呢，眼睛不花耳朵不聋，满山结婚的时候你婆还要进城去呢，你姐没让去，你婆还哭了几次。”
　　“三登没有受罪，一蹬腿就走了，痛快。”路有德用烟袋锅在装烟叶。
　　“受罪不受罪只有他知道。”莲香用手理了理头上的头发说道，“英枝走了两年多，连个信也没有，丽华学也不上了，心里能好受？”
　　路有德把一只脚弯踩在椅子一角，露出带泥的脚趾，用一只手来回地擦磨着自己的脚丫子，一只手握着烟袋锅吸着烟说道：“房盖的美着哩。谁知道这个英枝心里咋想的，说走就走了，还真能耐。说明，外面还是比屋里好！”路有德从心里十分喜爱那样的房子，语气很柔和。
　　“房盖的美顶啥用哩？没有人了，屁用！”莲香笑道。
　　“妈，顶用哩！”满山笑嘻嘻地说道，“不顶用我爸也想照着那个样子，给咱家盖房子哩？说明在人们心里有一种向往，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自然有人羡慕，有人妒忌，有人欣赏，毕竟在路家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村里位置偏僻。”秀芝说道，“买东西不方便，在外面那房子算不得什么，这些年，几乎找不到土木结构的房子了，我国住房基本上转向钢筋混凝土结构。”
　　“知道。”路有德眯着的眼皮闪动了一下说道，“过去盖房子找栋梁，没有大树就没有栋梁，现在不用栋梁了，用混凝土，就像国家不用人才用混蛋是一样的道理，混凝土和石头蛋凝结在一起，顽固的很。”
　　“睡觉啊，听你爸说糊话呢！听的瞌睡来了。”莲香说。
　　“咱们村里的人，是靠啥赚钱哪？”秀芝问道。
　　莲香说道：“有人养鸡，咱家养了两只羊，村子里也有人养猪，听说猪娃崽子值钱，没有人能买得起猪娃，都是小打小闹，够个电费钱，油盐钱就行了，连孩子念书的钱都得出门去挣，娃娃上到初中就回家来了，男娃出门打工，女娃找个人家嫁出去就是了，多亏满山念书的时候学费用的少，放在现在也上不起学。”
　　“满山上学你知道？”路有德马上反问一句，“都是我想办法哩，地里三个大楸树我都卖给人了，满山实习的时候没有钱，还不是我到他二姐家借的钱，他二姐把家里准备买电视机的钱给了我，你在家里坐着，知道个屁！”路有德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又冲着满山说道，“你两个姐姐没有少帮忙，回来咧，也把娃抱上到你姐姐家里走一走哩。”路老汉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强硬的态度。
　　莲香听了从凳子上站起来冷笑一声：“都睡觉吧，秀芝回屋里看娃去，满山进屋睡觉去。”说完自己也进了卧室，秀芝和满山也进了里屋，把路老汉一个人留在厅里，路有德一个人坐冷板凳，把烟袋锅在木椅上磕打了两下，见厅里没有人，自己起来关了灯才进卧室。
　　秀芝进屋，见孩子光着身子睡在床上，姿态很逗人，屋子里的温度不算太热，窗子吹进的晚风带有麦田里特有的芳香，红黄色的灯光下秀芝坐在床头，伸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发现孩子睡得很香，帮着孩子换了姿势，悄悄地问道：“你今天干的啥活？累吗？”
　　满山疲倦地坐在床上说道：“不累，休息吧！。”
　　秀芝斜眼，含情的看一眼满山笑着问道：“有什么感想吗？”
　　“多啦。”满山低头说道，“你回家也看到了，也听到了，农村问题是复杂多变的，根本没有什么定性的框架和规律可循，因为，这里是实实在在靠劳动创造生活。然而，政策往往是以框架的形式出现，研究农村问题的人不是生活在农村的人，他们用死的框架管理和调控动态的农村生活，政治权力的扩散，政府机构的不断扩大，农村人口不断迁移，居民的负担肯定越来越重，这些社会重量都要压在普通劳动者身上，就像强迫牛产奶一样，只要固定的奶量，并不顾及牛的情况，对牛来讲，它的价值会变成产奶工具，还有一个问题，牛是可以更换的，可以人为地让它繁殖，提高奶的产量，那么，把人当牛一样看待，只收取乳汁和划分草地的做法，就是现在的农业境况。可怕的是，牛用自己的乳汁养育起来的孩子，已经不再满足于喝奶了，它们长大了，要张口吃牛肉，怎么办？牛的命运，也就是农村的命运，出门打工的收入又交了税收，贴补了教育产业，住房产业。这些，都是人们膨胀的欲望给自己带来的枷锁。”
　　“你说的不对。”秀芝反驳道，“怎么能把人和牛比哪？人会思考问题，牛会吗？”
　　“会呀！牛如果不会思考问题，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家呢？它和人一样，也有思维，动物都有思维的，有思维就会思考问题，只是思考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就像城市里的人思考的问题和农村人思考的问题不同，是一样的道理，农民思考着让自己的孩子住进城市里去，享受新生活。而城市里的人在思考着如何能把成本最低的楼房以最高的价格卖农民。如何把农村人口用作自己的劳动工具，让他们乖乖的听话，工作。还有人在思考如何把农民工挣到手里的钱赚到自己手里，这就是生活条件和生活环境决定了思考内容。”
　　“那你说的也不对。”秀芝歪着头不服气地说，“就算牛会思考，你也不能把人和牛比，人养了牛，总不是牛养人吧。”
　　“其实，这样的关系看怎么看待和分析。”路满山的声音抬高了几度，秀芝忙用手示意睡着的孩子，他这才放低了声音说：“牛本身就是野生的动物，人抓来饲养起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牛为自己劳动，提高生产资料，获得剩余价值；再一个就是为了获取牛的乳汁，吃掉牛的肉体。牛不会说话，就像三登有话说不出来一样，野牛比家里养的牛强多了。”
　　“那，人就应该把牛喂好才是。”秀芝嘲笑着说。
　　“现在的人吗，喝牛奶长大了盼着牛死呢，吃牛肉的心都有咧。牛——怎么知道人的心思呢？”路满山说‘牛’字的时候用手指着秀芝，说‘人’字的时候用手指着自己，把‘牛’和‘人’字音拉得很长。
　　“好啊！你敢骂我？”秀芝马上反应过来，顺手拉起一条枕巾打了过去。
　　路满山见秀芝的枕巾打来，倒在床上顺便接住枕巾盖在自己肚子上睡在床上了。
　　夏日的晚风带着凉爽吹进路家寨，蔚蓝的天空出现了黑色的云团，遮挡得星星的光线格外柔弱，路家寨周边的大树晃动着浓密的叶子，被大树笼罩的村庄在夜色中更加暗淡沉静，只有朱三登家里亮着灯光。路八嫂和田四娘留宿在丽华身边，路八嫂来到后院，做棺材的匠人还在忙个不停，柳丛林帮着匠人找需用的东西，她走到柳丛林身边低声说道：“丛林，你今晚上给匠人帮忙，我和四娘照看丽华，前门场里我安排了人。”
　　柳丛林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路八嫂来到场里，见赛虎和黑牛在夜色中吸烟，她远远就问道：“你俩个还没有睡呀？”这才走过去，看到两人光着膀子坐在地铺上，八嫂弯着腰嘱咐道：“后院里丽华她舅在陪匠人干活，前场里你们两个只管睡觉，有啥动静就麻利些，我在屋里。”她见赛虎，黑牛点头答应，才转身进了楼房，在屋里顶了门，回到丽华身边，对坐在床上的丽华和田四娘说：“睡觉吧，没事。”
　　“我心里乱乱的哩。”丽华说道，“睡不着哩。”
　　“好娃哩，啥事再乱，你心不能乱。”路八嫂拉着丽华的手说，“也不敢急，你还小，急下病一辈子受罪哩，人吗，谁能不死呢，人常说黄泉路上无大小，听说黄土塬上一个二十岁的娃骑摩托碰死了，这都是命中注定。”
　　“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田四娘说道，“蛋娃可怜的，人还小呢，遇到事情没有人点拨，现在该蛋娃当家了，你要有主意哩。”
　　“丽华你睡到里面，我在边上睡，四娘睡吧。我困了。”路八嫂说。
　　丽华爬到床里面靠墙的位置，田四娘脱下小鞋在床的另一头躺下，路八嫂和衣躺在四娘脚下。
　　“我睡不着。”丽华说道。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路八嫂翻了个身说道，“前场里我叫赛虎和黑牛看着，后院里你舅和匠人干活，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