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胶着
作品名称:不惑之痛 作者:时也 发布时间:2018-03-08 09:06:31 字数:3020
整整一分钟时间,毕安都紧紧地把手机撰在手里,全身僵硬、思维停滞,仿佛已坐化成了石像,无喜无怒、无欲无求。就在这时,身边的罗青翻了个身,席梦思吱吱嘎嘎地颤动起来,顿时把毕安从木然状态中唤醒。微光之下,她看到了他那张潮红未褪、略显浮肿的脸,就是这张脸,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青春记忆,也磨灭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而如今,更是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她一箭穿心,而自己又浑然不觉,沉睡正酣。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忽地膨胀开来,毕安感觉自己的整个胸腔都被恨意涨满了,甚至都能听到心肺被挤压、肌肉被撕裂的嘶嘶声,如吐信的毒蛇,把她的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她猛地跳起,扑在他身上,不管不顾地用力推搡着,歇斯底里地大喊:“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青被摇醒了,睡意犹在的脸上满是怒意,对着毕安大吼:“你他妈的有病啊,大半夜不让人睡觉,抽什么风!”
她大力把手机摔在了他的枕边,吼了回去:“你自己看看,这短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迷惑地捡起手机,虚眯着惺忪的睡眼看了过去。她注意到他的瞳孔迅速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这有什么啊,今天带客户去唱K了,客户要求点小姐作陪的,在那种地方,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老公老婆的叫着玩的,能有什么问题,真是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毕安憋着气一字一顿地说着,同时高高地扬起了手掌,冲着那副振振有词、满不在乎的嘴脸狠狠地挥了过去。“啪——”巨大的声响在午夜时分炸开,犹如晴天霹雳般,震得双方都呆住了。她的手被他的脸部肌肉的反弹力震了开去,保持了停在半空的姿势。他则一时目光涣散,呆若木鸡。足足有五秒钟的时间,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动不动,浓浓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呼吸声也愈发粗重起来。
“你这个疯子!”罗青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安的睡衣衣领,然后高高地举起了拳头,被怒气灼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毕安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庞。“你有本事就打啊!”毕安不屈不挠地仰着头与他对视,双方的眼光在空中电光火石般交错、击打,火星四溅。“刺啦”一声,她的那件已经穿了十年的陈旧睡衣衣领不堪大力的拉扯,居然碎裂开来,细细的碎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仿佛是谁的心给扯裂了,正心不甘情不愿地化成碎片。那一瞬间,毕安丧失了所有的斗志,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成串成串地沿着脸颊滴落,噼噼啪啪地打在枕头上、被子上,床褥很快就被濡湿了,汇成一副模模糊糊的地图轮廓。那地图上仿佛有两个年轻的脑袋凑在一起,发出属于青春的天真誓言,“我们要一起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一生一世一辈子”。罗青的手慢慢地松了开去,疲惫代替了怒意占据了他的声线:“你这是何苦,非要把大家都搞得这么累。我在外打拼已经很辛苦了,回来还要面对你的歇斯底里,为什么你就不能理性一点,体贴一点呢?”毕安泣不成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漫透身心的悲伤抽走了全部的气力,她仿佛一只漏光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耷拉在枕上,除了哭泣还是哭泣。“唉……”,罗青无可奈何地看了她良久,最终发出一声叹息,重新躺了下去,一个转身背对着安,自顾自地裹紧了被子。
毕安蜷缩在角落里,额角抵上了坚硬、冰凉的床头柜,那是她仅有的可以依傍的地方,泪水前仆后继地从眼眶里涌出,把体内残余的热量和力量一点点地带离。五月的夜,已有初夏的温暖的味道,可她却觉得寒意一波接一波地侵袭躯体,渗入骨髓。她不得不曲起双腿,用双臂紧紧地环抱自己,瑟缩地躲进只剩下半幅的被子里。床头闹钟的滴答声机械而刻板,可对于平日的毕安而言,这声音一直是最好的催眠药剂,一下一下的呆板敲击会使得头脑混沌,心脏麻木,直至失去意识,昏睡过去。可今晚,这药剂仿佛失去了效力,虽然思维一片空白,但意识却极端清醒,硬生生剥夺了她在睡眠中寻求逃避的权力。
接下来的几天,罗青变得早起早归,晚上出去的频率似乎也降低了不少,偶尔还会象征性地帮着做点零星的家务,比如收拾碗筷,擦抹桌椅。对着孩子的时候,也能稍稍收敛起一贯的火爆脾气,心平气和地和毕安交流上几句。可当只有两人相处时,气氛却莫名的尴尬,不仅无话可说,连视线也互相回避,偶尔在狭窄的厕所门口遇到,双方都会默契地侧过身子,尽可能避免身体的触碰。有时候,毕安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两个是两根被禁锢在同一空间里的平行线,无论这个空间如何狭小,都永远不可能相连相交。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一星期,对比以往那些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喧嚣,毕安反而觉得难得的平静和祥和。虽然那两条短信像是隐匿在被子某个角落里的一根针,时不时会钻出来刺痛皮肉,但扎着扎着仿佛也习惯了,麻木了,连找到那根针并把它拔除的心思都渐渐淡了。如果她有知心好友,看到她现在这种状态,定会站出来指责她的毫无志气,委曲求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碰上讲义气的还可能会义愤填膺地替她出头,找罗青理论,为她讨个公道。可惜,她已经没有这样的朋友了,学生时代的寥寥几个好友有的早已远走他乡,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彻底断了联络。有的因为毕安被动的性格和婚后不得不困守家庭的现状,拉下了几次聚会后,就也渐行渐远,直至完全退出了彼此的现实生活,仅有的交集也只存在于手机上,微信中罢了。而工作中的朋友,原本就关系泛泛,点头之交而已,这种掏心掏肺的家丑,任谁也说不出口去。
毕安也曾经动过和父母倾诉的念头,可这段婚姻是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为之的结果。为了坚守那段年少轻狂懵懂无知的感情,她和父母哭闹、争吵、甚至还闹过离家出走,虽然最后换来了家人的妥协和默认,但这个心结也永远横亘在了彼此之间,乃至后来当她面临窘境的时候,家人给的帮助也少得可怜。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是赤手空拳,公婆那边是山里人家常见的捉襟见肘,拼尽了所有也不过是寥寥数万,在那个房价不足2000元一平米的年代,也才勉强够付一套50多平米小房子的首付,剩下的装修费用、贷款清还都不得不由小两口自己背负。当时两人的月工资加起来刚刚过千元,除去必要的开销,余下的真是少得可怜。于是,装修工程不得不变成了蜗牛工程,每个月拿到工资的时候才能挤出那可怜的一点去买些材料,付人工费。为了省点运费,还得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家里拖。充当蚂蚁的那个大多数时候是毕安而不是罗青。罗青当时工作的地方不在市区,距新房近百里之遥,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做甩手掌柜。而毕安那时体重不足九十斤,却常常得用自行车驮着比自己还重的装修材料骑得大汗淋漓,最惨的是,还得一趟趟地跑上五楼,把这些沉重的东西分批分次地弄上楼去。倒是有几个好心的装修师傅实在看得于心不忍,义务帮着搬了几次,但好心归好心,工费按工时计算是当时装修“游击队”的铁律,耗费的搬运时间分分秒秒也是要算钱的,这对于那时穷的已经锱铢必较的毕安来说,也是很肉痛的。为了省人工费,她还自己充当装修小工的角色,帮师傅们打打下手,做做零活,俨然成了水电工、泥工、木工、漆工的临时学徒。可即使是极尽了省钱之能事,装修进度还是时不时因为缺钱而暂停,断断续续地拖拉了整整一年光景。这一年,毕安成天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体重更是直线下降,一度还跌至80斤以下,以至于临近婚期租婚纱的时候,都被店主嫌弃,“实在太瘦了,衣服都撑不起来,要改掉很多呢,否则都没样子了”。可即便是如此狼狈,如此辛苦,她的父母还是狠心地选择了袖手旁观,除了不得不买上几件电器充作嫁妆,而她也自觉地选择了死扛到底,再苦再难也不愿开口求助。这种自小形成的默契是如此强大,在违背父母之命的芥蒂加持下,更变得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