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三十七）

　　清水港度假村，清水港人没有谁不把它当宝一样宝贝着，当佛一样供着，没有任何理由每家就有了股份，清水港人惊喜这天上还真有掉下馅饼的好事情，这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程少楠，这地就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孟小麦，没有孟小麦完美的设计，度假村的方案就通不过，那么程少楠就不会来这里投资，他们就不可能拥有这些股份，那么他们将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如今的清水港，一天一小变，三天一大变，越变越美丽，越变越神往，就连清水港人都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道，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程少楠没有到清水港投资前，这个小村庄除了零零星星的农舍外，全是茫茫的原野，但如今一条条泥泞小路全部铺上了花砖及鹅卵石，改变了以往一下雨到处便是沟沟壑壑、泥浆飞溅的惨状。度假村的轮廓一定型，这个小村庄顿时充满了勃勃生机，这里令人激动的气氛使他们感到震奋，他们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个村庄正在稳步加快的心脏博动正和他们的一快跳动，一夜之间，清水港成了全市关注的中心。那小桥，那小路，那小屋，那水，那花，那草，那树，那景，那物，统统都变了样，又统统都是原来的样，但味儿不同了，是的，变的只是味儿，有远古味有现代味有休闲味有诗意味更有财富味，清水港人清清楚楚从中闻到了财富味，这股浓烈的好闻的财富味是从绿色蔬菜基地、家禽养殖基地散发出来的，是从农家服务区散发出来的。每一个村民都在思索如何展示自己的手艺，挖掘这第一桶金。
　　程少楠更绝，在清水港张贴了一张有奖征集金点子大海报，议题：你希望你心目中的度假村是一座怎样的度假村？你觉得度假村什么样的新意让游客惬意？征集地点：度假村指挥部。征集时间：一个月。奖励办法：选出优胜的金点子供村民点评，并经董事会通过的入选者，将得到度假村干股一份，所有参与者都将在度假村开业时获得礼品一份。
　　清水港又一次沸腾了，村民们乐疯了，也想疯了，从早上一张开眼睛想到晚上合上眼睛，于是金点子越来越多，生财之道越来越宽广，碰到一起谈论的主题全是想点子，谁不想让自己的点子成为金点子银点子被采用呢？当度假村开业的那天，你可以自豪地对身边人宣称，瞧这充满智慧的创意就是我的主意。
　　多好啊！他们从一个农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商人——一个股东——一个度假村的主人，而且是世世代代了，这是所有人闻所未闻的。他们静悄悄地在工地上走来走去，竭力想对他们的好运气习惯起来，这样的好运气都是程少楠带来的，在他们眼中程少楠不是神是什么？看见程少楠他们除了敬仰就是爱戴，这份爱戴抵过对党中央国务院的爱戴，三十年的经济改革发展，使不少人得益，但清水港人并没有得益，他们依然过着原始的男耕女织生活，这些草根的弱势群体虽然不会对以国家为主导的现代化发展模式和制度机制产生质疑，不会因政府对自己的照顾不够产生不满，但对腐败现象普遍的政府官员越来越没有信心，甚至于厌恶、麻木，是程少楠把他们从麻木中唤醒，让他们得益，让他们恢复了信心。在纯朴的农民眼中，程少楠才是当今最美投资者，才是真正关心他们照顾他们的人，他是爱的使者，是财富的舵手，他们不再信佛，改信了神（程），佛充其量能让他们灵魂得以安详，而程少楠能让他们灵魂、生活全部得以安详，还幸福，还长远。
　　这些日子，清水港度假村的建造如此风调雨顺，跟清水港的父老乡亲分不开，不管遇上什么难事，一呼百应奋不顾身来帮忙。工地上根本不需要看守人员，清水港的父老乡亲都是看守人员，那些材料他们看得比命还重，每一块砖每一堆沙都被他们理得好好的，天下雨了，他们一个个会从家里跑到工地上来，看看这儿查查那儿，要是哪儿有一堆材料没有遮好，几十个男人一拥而上，一眨眼工夫就弄得风雨不侵，他们明白这些砖砖瓦瓦都有他们一份。程少楠经常被他们的纯朴他们的热情感动，这些身心清白如水的人，和他一起辛勤地经营着这方远离城市的净土，使之变为乐土。在这种充满爱的日子里工作，他觉得除了快一点完工，快一点让度假村产生效益，快一点让清水港父老乡亲受益，其它无以回报。
　　这段日子他不分昼夜的干，人都瘦了一圈，清水港的大娘大婶个个见了心疼，今儿这个炖只鸡来，明儿那个煨一锅烫来，而且还要看着他喝下去才放心回家。程少楠感动得热泪盈眶，连烫连肉连她们的关爱一并咽到肚里，这些都是他在外闯荡几十年所得不到的珍贵之处。
　　在清水港的父老乡亲中，程少楠品尝到了一种憨厚，憨厚得令他心痛。本来他就是个性情中人，这些纯朴的乡情更让他情不自禁，除了度假村，他要让清水港变成又一个华西村。“什么叫社会主义，人民幸福就是社会主义。100个人里面有98个人幸福，就是社会主义。剩下的那两个人是自己不要幸福，没办法。”程少楠笑，那是你吴仁宝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但是他有办法，他一个也不会拉下，也舍不得拉下。
　　但在清水港的确也存在另类，他们就是李丽和她丈夫三宝，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股份，在乎的倒是程少楠这个人。
　　对于程少楠这个名字三宝再也熟悉不过了，李丽在他面前从不顾忌，做爱时声声喊这个名字，虽然不认识这个男人，在心里，三宝早就恨死了这个叫程少楠的人，做梦都想杀了他。让他放心的是程少楠仅仅是个虚幻般的人物，二十多年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妻子要叫就让她叫去吧，她也只能叫叫而已。想不到这个人却在二十年后来到了清水港，来到他眼皮底下，三宝心惊肉跳。
　　这个主宰妻子喜怒哀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身上是否有仙气有魔力？不然的话妻子怎么会像中了盅毒？这几天，三宝脑中一直盘旋着一个想法，他要去清水港会会这个男人。
　　那天，李丽去美容院，她这一去，没有四五个小时不会回来，三宝总算逮到机会，他的清水港之行是绝对不能让他的女皇知道的，她一旦知道还不剥去他几层皮？老天爷都帮他忙，到了清水港，他一下车，就和程少楠迎了个面对面。
　　就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有本事给妻子下盅。
　　仰望着面前这个英俊得耀眼的男人，三宝恨不得钻进一旁沙堆里，程少楠彻底粉碎了他唯一一丝侥幸心理，他也彻底理解了妻子的念念不忘。
　　招呼都不敢打，三宝就溜了回来，坐在办公室发了几个小时悚，心更惊，肉更跳，和他相比，他就不算个人。
　　这个叫三宝的男人其长相确实难以让人恭维，像一只被人踢入煤渣里的圆皮球，那种黑——是他洗完澡之后，看起来比洗澡前还要黑的黑。再昂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像黑社会一个跟班，这样一个男人能娶上这样娇艳的一个女人，自然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里爱着疼着宠着让着，日子一久一个自然而然成了说一不二的女皇，一个自然而然成了奴颜婢膝的仆人，就是如今身缠万贯他还是她的仆人，在这个家里他赚的钱最多，地位最低下，但三宝都不在乎。
　　他把赚来的钱大把大把交给妻子，任她怎么化任她怎么贴娘家，只要她高兴，只要能博得美人笑，做牛做马他都心甘情愿，他不会甜言蜜语，不懂花前月下，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她，所以不管李丽如何折腾，他都愿意忍受，日子一长，一天不受妻子折腾，竟然骨骨胳胳都不舒服，她的折磨使他上了瘾，一个字——贱！心甘尽愿的“贱！”
　　村里人都说孟小麦貌若天仙他却不这样认为，孟小麦虽然水灵不过太瘦弱，像林妹妹，而李丽就不同了，丰满富态，像宝姐姐，他认定她是个有福之人，不然怎么会给他带来这么好的运道？他说李丽有帮夫运而孟小麦是克夫相，李丽为他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在他的煤渣脸上赏了一个浅吻，三宝便明白他越说孟小麦的坏话李丽就越喜欢，三宝只知道李孟两家有过节李丽才会这样，后来才逐步逐步从李丽口中了解清楚状况，原来让李丽伤透心的那个男人爱的是孟小麦，他能来清水港投资据说也是为了孟小麦。三宝觉得妻子太可怜了，她心心念念喜欢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爱孟小麦，太不公平了呀！同病相怜使他对妻子更加惟命是从，想方设法取悦她，做牛做马满足她，小心谨慎供着她，他觉得妻子跟他一样是个可怜虫。
　　这次程少楠来清水港投资的事让三宝懊恼之极，自己生在清水镇长在清水镇，妻子又是生在清水港长在清水港，为何他就想不到这个项目呢？如果是他先想到，非但能博得妻子的欢心，重要的是不会把程少楠引到清水港来。
　　他一来，他完蛋。首先，李丽对他越看越不入眼，连吃饭都不许和她同桌坐，本来无尽的物质财富可以让妻子得到满足，现在却再也无法满足她，上班忧忧郁郁下班也忧忧郁郁，睡在床上更是忧忧郁郁，妻子忧郁他更忧郁，因为三宝连看她一眼都失去了资格，到了晚上更是像只刺猬，如果他不识相马上会被刺得鲜血淋淋。
　　他已经在楼下客房睡了几十天几十夜，他感到问题很严重，因为他的女皇连折磨他的兴致都没有了，那么他就必须在客房无休止地睡下去。三宝也努力过想把这个项目夺过来，凭他在镇里、市里的关系他认为这事一点不难，但他远远低估了程少楠的能耐，市委书记都敬他三分，别说那些局长、部长级，况且清水镇还有个沈晓光鞍前马后为他卖命，三宝除了仰天长叹自己没眼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香饽饽落入程少楠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水港人把程少楠当神一样供着、敬着、爱着，眼睁睁看着妻子一天天不把他当人看，落得凄凄凉凉睡客房，就是梦中三宝也在抽自己耳光。
　　三宝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是因为清水港人把程少楠当神一样供着、敬着、爱着，李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是因为清水港人把孟小麦也当神一样供着、敬着、爱着，她只允许清水港人对她喜欢的程少楠爱戴和敬仰，绝不允许他们对孟小麦也是这种态度。
　　自古以来他们敬佩的都是她李丽，从小她就能在清水港呼风唤雨，把孟小麦压在她的气势之下，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命，小时候她有一个当村长的父亲，清水港人谁都让她三分，敬她三分，长大了她又嫁了个会赚钱的老公，虽然她从来没有把这个老公放在眼里，甚至还十分厌恶，但把他当作赚钱的机器实在很不错，她现在在清水镇是个响当当的富婆，而且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这是其他女人做不到的事。那些狗男人有了钱不是赌就是嫖，根本不把家里的老婆当回事，她的三宝就是浑身给他胆也不敢，这也是她值得炫耀的地方。
　　一个有能耐的女人可以使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对她惟命是从，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她就是这样一个有能耐的女人，她能不炫耀吗？有时候为了展示出她的能耐，她能当着清水港人把男人当条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男人还要受宠若惊摇尾巴示爱，那架势令清水港人眼珠子跌一地。
　　每次回家过节是李丽显摆的好时机，一黑一红两部轿车把清水港人看得两眼直发愣，对李丽是满眼的敬佩。而对骑着自行车回家且又是孤家寡人的孟小麦，他们满眼除了可怜就是可惜，李丽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掠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快感。她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她希望孟小麦永远过这样的日子，她过得越糟糕李丽就越高兴。
　　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讨男人喜欢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还不是贫穷凄凉？有时李丽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憎恨孟小麦，就为双方家庭的矛盾？就为嫉妒她长相比她好？不，是为了程少楠！李丽见不得程少楠看孟小麦时那满眼的疼爱和喜欢，仿佛孟小麦是他失而复得的一件宝贝，恣意洋溢着爱，沛然充盈着柔情。李丽的心里像长满了刺，痛得她发狂，因为从程少楠疼爱的眼神里她看出了孟小麦的能耐。三宝算个什么东西，程少楠才是男人中的精品，能让一个精品男人惟命是从，那才是一个女人的真能耐。
　　在程少楠面前李丽一点也不觉得财富来的可爱。只要彼此爱过就是无憾的人生，如一生不了解恋爱的人，又如何能了解整个人生？如果一个女人一生没有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那她就不算是真正的女人。她这一生却连爱的味道是什么都不知道，钱再多却买不到爱的味道！她多想品尝到这种味道啊！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味道啊！总说孟小麦是个可怜之人，原来自己才是一个可怜人，不了解恋爱、不了解人生的可怜人。
　　自从程少楠来到清水港，她每晚做梦梦见他，睁开眼恢复的第一缕神智也是他，上班、下班、走路、吃饭……他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占据她心神。就连工作的时候，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每一日都魂不守舍，她常常跟着兰玉回清水港，为的就是能够看他一眼，回去想念他时容貌更清晰些。她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如此思念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却被抽去了三魂六魄。
　　然而，更让她要疯狂的是她怕过去的事情败露，她明白，天底下是没有永久的秘密的，虽然她为自己找了许多借口，但毕竟那手段不够光彩，甚至还很恶劣，一旦真的败露她在清水港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清水港的老老少少已经不比从前，他们现在是用以前看她的眼神在看程少楠和孟小麦，甚至远远超过她几倍。如果知道了她做出的这种事，不但程少楠和孟小麦跟她翻脸，全清水港人都会跟她翻脸，而她就会成为被摒弃的人了。李丽现在是骑虎难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再一次阻止他们呢？这段日子两个人在度假村同进同出，看得出来孟小麦对程少楠已经冰释前嫌，只要他们那层薄纸一捅破，底下的恐慌就会露出来。而他们两个人好像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正是应了那句话，如果相爱，如果想念，总有一天爱情会找到爱着的那个人。
　　这个世界不管她有多努力也有她做不到的事，像她对程少楠的爱，像想阻拦程少楠对孟小麦的爱。
　　本来以为孟小麦这辈子就这样山穷水尽了，谁知道还会峰回路转，会柳暗花明。李丽害怕极了，她怕他们已经说开，可是看孟小麦的表情又不像，如果孟小麦知道这一场误会都是她在操纵，都是她把她害成今天这样，她肯定做不到再和她和平共处，就是不找她论理也不会这么和善对她。李丽不敢多和他们相处，但又想和他们相处，一面相处一面察言观色，面对孟小麦再也端不起往日的高傲架子，冷也不是热也不是。孟小麦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手势，都让她感觉到在折磨着她。
　　自从这次同学聚会，自从程少楠来清水港投资，李丽在孟小麦面前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压力，这股压力常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人瘦了一半，整天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一张脸，此刻却是低声下气苦大仇深。上班下班除了想这事儿还是想这事儿，不时地，她会打电话给李月探探情报，李月见李丽一下子对小麦关心起来很是纳闷，弄得李丽问也不敢不问也不敢。她真的要疯狂了，嫉妒迷乱了她的心，甚至进入了一种病态状态，在几个月澎湃的恨、怒、怕交战中，李丽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邪恶的意念。
　　在这方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会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