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三十六）

　　小木屋再温馨也及不上程少楠的怀抱，对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才是最温暖的家。这几天一收工，只要程少楠向小麦投来一个唤爱眼神，小麦就会跟他走，在清水镇家里，两个寂寞已久的灵魂可以任意相爱，任意欢笑，尽享欢愉……相爱的刻骨，相知的幸福，使温温婉婉的孟小麦也不由疯狂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让她心都颤抖的爱，也从来没有被男人如此柔情万种地侍候过。程少楠的每一个吻都能让她听到自己的心狂跳的怦怦声，都能让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融进了他的体内，都能让时间静止，进入永恒的境界。
　　她饥渴地吮吸着他的嘴唇，好像永远也吻不够。他的唇更是像附了魔咒，柔软地印在她的面颊、锁骨、颈项、乳尖、小腹------结婚八年，丈夫让她从一个未被男人碰过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可是，八年来他却从未叩到她体内深处那根富含激情的弦。到底什么才是激情，他没有唤醒她这个概念，也没有使她明白什么是柔情，或是什么是肉体和灵魂合二为一的真正亲近行为，他们的结合，仅仅是把两个成熟的身体凑成一对。换句话说，是小麦把那根富含激情的弦藏得太深了，对她来说，和丈夫的肉体合二为一是一种疯狂苦役，是一种痛苦和令人难过的过程，把自己干净的身子交给这样一个男人一直是她深感不舍和痛苦的一件事。
　　而程少楠，不费力就叩到了她深藏的那根富含激情的弦，这是某种神圣、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锁了二十几年，如今被放了出来，它像疯了一样扑向她，她要把一切都给他，这对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因为她生来就是为他的，只为他------而他也是为了她而创造出来的。
　　小麦从来没有想到，一向含蓄矜持的她，一倒入程少楠怀中，风格与以往截然相异，会有这样放纵的一面。或者，这放纵原本就潜伏在她体内，只是由他来引发……她才会有做女人的完美。
　　他们巫山云雨，欢喜难言，万般温存过后，她像变了个人，肌肤滋润柔和，脸上的表情，圆圆的胸脯，举手投足，全身都流溢着情韵，散发出迷人的气息，光华四射。
　　程少楠对各方面都在女人巅峰期的孟小麦爱不释手。原来他只能从远处看着她，在心里爱慕她，现在终于可以随意地抚摸她柔软的身子，尽情享受着她迸发激情的千娇百媚的肉体。
　　早晨，他会亲自下厨做好早餐，并把早餐端到她面前，洗衣服，搞卫生，他什么都不要她做，他想宠她，朝朝暮暮宠。这宠，知心暖意，顺从贴心，小麦尽情地享受，她几乎都忘了什么是享受，她以前的生活一直很苦涩很艰难很寂寞。
　　每次回来他都会变戏法般变出一束花，先是玫瑰，然后是芍药、山茶、雏菊、风信子、白百合、金百合、马蹄莲等等，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滋润的芳香，花的数量虽少，但却充满了即将迸发的美丽。他要让她清晨醒来就能闻到来自大自然的气息，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动人的色彩。女人一生都应该与鲜花相伴，在每个季节都尽情怒放，活得恣意而美丽。
　　在他眼里，她是清淡的，像一朵淡雅清颜的白色芍药，她亦是浓烈的，像一朵娇俏妩媚的山茶花；她又是恬静端庄的，是那朵心态平和的康乃馨；她骨子里又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清冷，那么这朵，便是清丽绝尘的芙蓉花。她无国色，不倾城，却美得令人爱不释手。
　　这一晚，两人吃好晚饭，程少楠把小麦抱到沙发上让她看电视，然后他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杯子，拿到厨房去洗。
　　像这样晚上一个人收拾清洗餐具的情形，不知凡几，洗着洗着总有股莫名的寂寞感。可是现在不一样，想到心爱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在等着他，兴奋得想唱歌。什么是幸福的生活？这就是！
　　整理干净后，就来到小麦身边陪她看电视，他把小麦抱在自己腿上，又让她的头舒舒服服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他是她的沙发，一只会疼人的沙发，她可以随意调节他的四肢，尽量坐到最佳状态。靠在程少楠宽广温热的胸前，小麦全身充满幸福安详。
　　身为一个女人，在多年的紧张生活中从来没有这么被男人宠爱过，多么美好啊。而这种美好又是她所爱的男人给予的，她感到十足的圆满。她盼着每天太阳升起，又盼着每天黄昏来临。而在以往，当夜的空气悄悄渗透到大地每个角落时，总无由地唤起小麦那份和儿子相依为命的无依无靠的哀愁。现在她再无无依无靠的哀愁，心也不会再酸，是程少楠把阳光带给了她，让她每天听到心里开花的声音。她把脸埋进心爱之人怀中，恨不得融化在他的胸膛里。
　　程少楠抚摸着小麦的头发：“小麦，别看了，我们说说话。”
　　“再看一会。”
　　“我有二十年陷入一种‘失语’状态，丰富的内心找不到可以一泻千里的缺口，现在有了你，还让我紧抿双唇一付孤苦伶仃的样子？你忍心？——求你了宝贝！”程少楠软软地央求。
　　小麦的耳朵还听不惯这种亲昵的称呼，而当她望着他的时候，他满眼的宠爱又让她心安接受。这个孤单寂寞了二十年的男人，是全心全意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珍爱的。
　　“小麦，除了芙蓉晶，还一样宝贝，也是十年前为你准备的。”
　　程少楠说完从怀里掏出他的宝贝，一对银丝满头的瓷老头瓷老太戴着老花眼镜并肩坐在摇椅里，看样子已经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了，正聊着他们一路上收藏的点点滴滴欢笑-----
　　小麦欣喜地注视这对幸福之极的小老人，她实在搞不明白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手里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一对瓷娃娃。
　　“太可爱了！”小麦爱不释手。
　　“十年前去景德镇，朋友们都出高价烧制一些有自己照片的茶具什么的，我就让他们给我烧制了这对老夫妻，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否能和你在一起，可我就是想这么做，不论我到哪儿都把他们带在身边，感觉我们就在一起，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孤独。如果我们真的今生无缘，到我白发苍苍那一天，我会来找你，然后把它送给你，把我对你的爱告诉你。我真的是这么想，也真的会这么做。”
　　小麦心灵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潸潸流出，她真的好爱好爱眼前这个男人啊，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让她死她也不会在乎。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有。”
　　小麦此刻真的什么也不想，满足得没有去想的空隙。
　　程少楠捧起了小麦的脸，眼神里的深情浓得化不开：“小麦，我要谢谢你没有让我等到老，我程少楠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老头子了，所以呢，我要让孟小麦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老太婆，你看，这儿刻着你我的名字，这个幸福的小老头呢叫程少楠！”程少楠指着老头的鼻尖说道，然后又指着老太的鼻尖说：“这个幸福的小老太呢叫孟小麦！程少楠——孟小麦，天生一对，你听听，连名字都是如些般配。”
　　程少楠拥住小麦，眯着眼，他的思绪飘到了旧时光，“第一次在学校的黑板上看见这个名字觉得很好笑，会有人用农作物作人名，可是，连着读几遍，我竟然闻到了清香的小麦味道，这是一种生命的味道，郁郁青青，素净清芬。当浑身上下都透着清香透着灵气的你走进教室时，我就被镇住了，只有这个绿色的女孩子才配得上这个绿色的名字！于是，这株小麦在我心里扎了根，我的生命从那一刻起真正有了意义。”
　　小麦推开程少楠，翻身坐起来。
　　“上哪去？”
　　“找户口本。”
　　“领结婚证？”程少楠笑。
　　“呸。改名字去，不想被人当植物看待。”
　　程少楠哈哈一笑，把小麦拉进怀里：“这株植物可是个宝，第一宝：一望无际的麦田，是乡村最壮观最养眼的景观；第二宝：由光秃秃而绿油油而金灿灿，浸透农民血肉和灵魂的麦粒，是大地之树结下的鲜亮的果子，是大地母亲分泌的乳汁；第三宝：它的使命并非在于其生长，装扮自然，而在于以死亡滋养生命的新生，以自己的倒下扶起人类的站起。所以小麦才叫小麦，一叫千百年，怎么能说改就改？那小麦是全国人民的宝，此小麦是程少楠的宝。”
　　“怎么听起来我还是棵植物？”
　　“是一棵好得不能再好的植物，如果没有你这棵植物，我的生命也就没有了绿色。”
　　“我也是，在我心里就是觉得你最好，谁也无法和你比。”
　　“我哪儿好？”程少楠笑咪咪地问。
　　“哪儿都好。”小麦说完赖在程少楠怀里，尔后仰起脸问他，“那么，我哪儿好？”
　　“哪儿都好。”程少楠学她道。
　　“不行，你能说会道，总得说些令我感动的话。”小麦向他耍赖。
　　“感动？嗯——三十五年过去了，我对你的爱经久不息，能有几人像我这样？因为对我来说，世上再无其他人了，只有你！这些年来，整个世界都知道这一点，对于我们，蜜语情话是一钱不值的。”程少楠轻轻揽过小麦，“有一个人能让你挥之不去，抹之不掉，能让你电光火石，回眸难忘，能让你千回百转，牵肠挂肚，就是爱了！鲁讯说，你要是爱谁，便没命地去爱他。我就按他老先生说的去做了。故，我的爱情经典就是——梦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却等在清水港麦田里！”
　　“才说了几句感动人话又开始胡言乱语。”
　　“那么，接下来给你朗诵一首和这对瓷娃娃相配的诗。”
　　“还有和它相配的诗？”
　　“和我们更相配，不管是芙蓉晶还是瓷娃娃，还是这首诗。”
　　程少楠说完，便朗诵起来：
　　“老了，牙齿没了
　　没牙的糟老头和没牙的老婆婆
　　让我们走吧，到乡下去
　　在有山有水的乡下，买块好地
　　种什么都行
　　什么都种不动了，让它荒着
　　草愿长多高就多高
　　花愿开多野就多野
　　这是我们的地
　　老了，走不动了
　　去溪边坐坐吧
　　流水叮咚，多少美好的人与事
　　就这样被它带走
　　要是你有点伤感
　　我陪着一起伤感
　　要是你怀念初恋
　　我们相拥着怀念初恋
　　用没牙的嘴再一次亲吻
　　老了，都老了
　　天上的风吹去流云
　　像吹去从前的欲望
　　暮色徐徐降临，亲爱的老婆子
　　我要挨着你睡了
　　如果死了，你不要摇着我的尸体
　　哭到太阳升起
　　将我埋了吧，埋在
　　自己的地里，并恳请
　　土地将你也收去
　　我们一生热爱土地
　　死了，就让我们的白骨
　　赤裸裸地搂着
　　一万年，还爱着
　　他那英俊的脸本来就富于表情，在他朗诵这首诗时更加感性，嗓音浑厚略带点淡淡的嘶哑，能入侵到人的心灵深处。
　　小麦眼睛潮湿：“江一郎的《老了》？”
　　“喜欢吗？”
　　“喜欢。”
　　“小麦，不论我们谁先走，要埋在我们热爱的清水港，死了，也要守护这片家园。”
　　“好。”
　　“一万年，还爱着。”
　　“一万年，还爱着。”
　　程少楠凝视着她，虽然她把他丢弃，他还是对她心存感激，感激她给了他一份美丽的记忆，之前三十五年，他是靠这份记忆活下来。之后三十五年，爱，就是他全部！爱孟小麦，爱清水港，爱度假村，爱所有所爱之人。
　　程少楠伸出手臂，像磁铁般把小麦整个身躯吸到怀里，他紧紧拥抱住她：“小麦，以前我是没有办法，现在不同了，你现在是程少楠的妻子，我要你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活着，不需要为生活操心，不需要为生存奔波，也不需要坚强，不需要理智……你可以无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赖，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可以去玩，去跟李月、兰玉一起打牌、美容、逛街购物……我会把你当宝贝，宠着你、包容你、纵容你……”程少楠絮絮叨叨地哄着她，像哄一个年幼的孩子，梳理她的头发，抚摩她的脸。
　　小麦眼睛红了，骨子里她也是个喜欢依附着别人的小女人，她渴望被溺爱，甚至被宠坏。她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为她决定所有的事情，她可以不问世事，在他面前她可以任性，可以蛮横，这个可以让她真心依附的人直到现在才出现。哦，被自己所爱的人宠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想着想着，眼泪滚了出来。
　　程少楠读得懂她的眼泪，他心痛地吻着她的眼睑、湿漉漉的面颊和嘴角，我可怜的小麦啊，这些年来一定受尽了生活的艰辛和磨难。
　　“亲爱的，都过去了，以后，就躲在我怀里吧。”
　　“嗯。”小麦听话地缩在他怀里。
　　程少楠搂紧小麦，他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孟小麦朝夕相处，而以前，他只能看着时光水一般地流淌，心疼着自己的生命在日复一日中消逝，他的心就像一台空磨子，每天都在转动，但挤压出的都是无法诉说的无爱的郁闷……二十多年漂泊在外，孤独无依，无所归属的怅惘，真的很受折磨。而现在，怀抱中的女人又让他的生命像一片饱满的绿叶，走进繁花似锦的春天，他疲惫的心现在终于憩栖下来，他终于把自己还给了自己，像一只脱蛹而出的蝶，飞向生命里的女人。
　　“小麦，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程少楠抚摸着小麦的脸，歉疚地说，“为了减少对你的伤害，为了尽快跟她离婚，我把深圳房地产公司的股份全部给了她们娘俩，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是我，为了我，你放弃了你半辈子的心血……”
　　“你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说，哪个重？”
　　“我重。”小麦俏皮地笑。
　　“我轻了，除了度假村我现在毫无身价，你不会嫌弃我吧？”
　　“我万般不要，只要有你相伴。”
　　“好，人生散淡是清欢，如此守着清水港的一小片天空，静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足矣。不过，我还是想送你一份大礼。”
　　“我不要。”
　　“你必须要。”
　　“就不要。”
　　“你肯定要。”
　　“我肯定不要。”
　　“你肯定会要。”
　　小麦拧不过他，只好问：“是什么？”
　　“这就对了嘛。”程少楠哈哈地笑。
　　“讨-----”小麦突然紧闭双唇。
　　“讨什么？”程少楠不怀好意。
　　“讨打。”小麦说完，在他胸前揍了几拳。
　　“行啊，反应够快。”
　　“说说，是怎样一份大礼？看我想不想收。”
　　“你无法抗拒一座最美小镇。”
　　小麦惊喜地看住他：“那个幽灵小镇？”
　　程少楠点点头。
　　“有想法了？”
　　程少楠又点点头。
　　“不会又想开发房地产吧？”
　　“我现在最想摒弃的就是房地产模式，我要在那里创造优良的人文环境，提升区域价值，用更新的手段提高附加值，带动当地就业，改善当地人生活。小麦，哪天我们再去一次小镇，我对那片玲珑的小洼地情有独钟，那是一块原汁原味的‘在水一方’，唯有你这位佳人担当得起。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我亲爱的人儿,靠水而居。”
　　“我醉了。”
　　“然后，我们再去看看小镇上人的生活方式，我必须迎合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才会欢迎我。”
　　“好。”
　　“小麦，让我们在有生之年，再筑一个田园梦。”
　　“好，让小镇上的人和我的父老乡亲一样终生受益。”
　　“知我者，唯小麦。”
　　“慈善者，唯少楠。”
　　小麦伏在程少楠怀里，她再一次感知程少楠的善良，他和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商人有着天壤之别，他身上的正能量像光，无尽释放着。她为自己深爱的男人是这样一个好人满心欢喜，对他的迷恋更是难舍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