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年
作品名称:长漂泊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8-03-08 20:55:42 字数:3504
日子川流不息。
王塘屋基的冬天,最热闹的时节当属年关了。
在这里,人们从腊月二十二便开始采办年货,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更重要的是,家家户户到了腊月,都要杀上一头年猪。对于学英家来说也是毫不例外的。腊月十九,杨巧慧请了杀猪匠,用香、纸祭拜了年猪,洗了猪,请了客,给到场的亲友做上了刨汤肉。到腊月二十二的天一早,一家人起了大早,不论大人小孩,但凡想去的,吃了早餐,或是甩手,或是背个甲背,一蜂窝地汇聚在谢坝街上。也不一定非要买点什么,只图个乐,图个痛快。
情英是大姐,懂事儿地背上了甲背,群英、学英尚小,只是偶尔地替换下情英。至于最小的祖豪,则完全是玩了。
一进入谢坝街的地界,市面上到处张灯结彩,挂了喜庆的各色红,卖烛的、卖香的、一排排地拉了个车,将香、烛、纸好看地放在上面,边吆喝,边拉客。他们不算最多的,那些卖苹果的,卖李的,开了个小山轮,随便找个地儿,用扩音喇叭卖力地吼着。到处是人,到处是货……
然而,这些东西都不是杨巧慧这场要买的。这个时节,杨巧慧尽挑那些偏僻冷静的,远离市面的地方,这,就是谢坝的老街。人山人海的,货物眼花缭乱的,是新街。对于杨巧慧,最值得买的,还是老街上的货物。谢中门口出来,往左走上二十来米,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卖的糯米很好,她家的面吃起来亦是不错,又便宜,又体面,可是拜年的好礼物。过了谢坝桥,往右转,则是一条更老的街了。这近年关的日子,补鞋的老头依旧端了他常年坐的凳子,拿着鞋具,坐在门前,一板一眼静静地敲着。
杨巧慧带着情英们在新老街中逛上几回,买些白糖、黄糖、香烛、蜡,又或是称上几斤干子亦或苹果。在学英眼中,都是些再快乐不过的事了。
逛累了的时候,跑到谢坝桥上蹲着,杨巧慧将背篼放在桥栏上,取出买的干子,给情英、群英、学英、祖豪每人发上一个,五娘母围着背篼开心地吃了起来。
桥下的河水静静地流着,桥上的世界熙熙攘攘。吃完了再逛上一回,情英们便到约好的地点等他们的父亲。
罗远买了些什么呢?
祖豪最先看到了父亲的身影,飞快地穿过人群:“爸爸。爸爸。”祖豪边喊边跑过,喊声引得情英们都转过头来,看到了父亲,全都裂开嘴笑了。眨眼的功夫,祖豪拉着罗远早走到了大伙儿的面前。
“爸爸,你买了些什么?”学英问。
罗远便拍拍手中的红纸,将它递给学英,又顺手将情英背上的背篼接过来。这时候本不热烈的太阳拼命地发散着最后一丝光亮,西山渐渐地红了,一家人背了身后的熙熙攘攘,向山上而去。
十公里的山路,等回到家时,疲劳得只想瘫在床上。
但这还不行,到了二十六,杨巧慧还要背上背篼,去买些葵花籽,称十几斤水果。
第二天罗远将称的蜡放在铝锅里加水融化,同时又择了许多的白萝卜,切下几个小节,将削好的竹棒裹上纸,插在萝卜上。待蜡化了,端起萝卜,一遍遍地过蜡;等到差不多了,晾在一边;及至变干了,点燃几支,试试燃烧效果。刚开始点燃时,火气很小,过一会儿,火苗熊熊地燃起来了。拿了袋子叫蜡烛放好,蜡烛便制作成功了。
到了二十六,情英、学英也就没再去了。两姊妹在一人找了一只洗净的胶鞋,安在长板凳凳脚上,扫了地,换了干净的鞋,快活地抹苞谷来了。地上用干净的花胶垫着,屁股坐在板凳上,一日下来,抹了几十斤。
这时杨巧慧赶场也回来了,背上一袋苞谷,到寨里罗明阳家去了。群英、学英、祖豪也背了苞谷瓠,赶到明阳公家去。
这日早已有许多人等在这儿,都等着罗明阳给他们打上几斤或几十斤的苞谷嘭。或是十几斤,或是半米袋,总之无论多少,总要打上一些的。
只见罗明阳将麻袋套在机器上,插上电,将苞谷倒进去,坐在一旁和大家唠些家常。等机器爆发出“嘭——”一声响时,罗明阳的脸上也笑开了花,“好啦好啦……”说罢将刚打好的苞米花放一颗在嘴里,口里道,“好香!”
于是打苞谷嘭的人留下苞谷瓠,再付上一块钱,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轮到了杨巧慧,罗明阳裂开了嘴,笑问:“每年都打这么多呀?”
“爷,孩子多,爱吃。”杨巧慧说。
罗明阳看了看学英们,点点头,又开始忙碌了。等罗明阳一坐下来,群英、学英和祖豪就围上去问:“公啊,你拿这么多苞谷瓠去干吗呀?”
“当然是烧火呐。”罗明阳慈祥地说。
“那,公,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打苞谷嘭,那便是苞谷嘭公了。”学英刚说完,群英、祖豪也点头表示赞成。
这时杨巧慧却吼道:“别没大没小的!”
“诶,不关事,不关事,孩子嘛,随他们。”罗明阳说。
学英开心地一笑,觉得苞谷嘭公是一个十分可亲的人。
转眼两三天过去了,到了二十九这天,杨巧慧把泡好了的糯米用机器打成面粉,再用隔筛筛一下,粗的面粉再打,直到全部都打得很细了,便将糯米面用簸箕摊在屋子里。罗远则拿出买的红纸,用锋利的刀子切成合适的宽度,蘸了毛笔,笔力矫健地写好香火,又写上八幅对联。这样一忙,一日又算是过去了。
在罗远忙着写字时,杨巧慧端了黄豆,提上一桶水,站在机器旁,一勺一勺的,将黄豆磨成浆。等第一桶浆装满,倒进了灶锅,情英便生起火。待剩下的全部磨完,锅已差不多热了,这时好好地烧上一会儿,浆便沸腾了。杨巧慧拿出年前准备好的酸汤,一瓢一瓢的,慢慢点上几分钟。这时浮现的,只是粗糙的豆腐渣。于是拿了豆腐架,放上家什,铺好略帕,将豆浆从上面略过。这时出来的尚是未熟的生豆浆,等重又烧开,用酸汤慢慢地点,慢慢地有了浑浆。等完全清了时,用家什压一压,鲜嫩的豆腐就成型了。
这时的豆腐尚不会拿来食用,用家什压着,压上几个小时,再放在准备好的盆里。
到了三十,一家人从早上便开始忙碌,中午时随便用糟海椒做一锅汤,放些瘦肉,打一方豆腐,放上过霜雪了的白菜,一家人吃上一顿。这时无论菜肴多么好吃,情英们四姊妹都是舍不得吃饱的,是的,大家都在等着晚上的那顿年夜饭。
吃完了饭,情英洗碗,群英洗菜,学英烧火,杨巧慧准备食材,四娘母又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了。罗远端了用糯米面煮的浆糊,叫上祖豪,两爷子贴起了香火和对联。
这边灶屋里的食材准备好了,寨子里这时已响起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于是干辣椒炒猪耳朵、酸辣椒炒犊子、干辣椒炒猪心、火锅豆腐等一系列菜肴在杨巧慧的手下出了锅,火炉上炖了一天的猪脚,到这时也全熟了。
每一菜肴都用碗夹上几筷子,呈四碗饭,再倒上四杯酒,放四双筷子,全都端上了堂屋的桌子。罗远拿了香、烛、钱,在香火旁鞠三躬,点上蜡烛,烧上纸钱,在钵上敲三下,又在院坝点上鞭炮。末了,将一杯酒水浇在灰上。留下一碗饭,夹上每一味菜,倒上一杯酒,等吃完年夜饭,倒在青杠林,算是祭奠荒郊的孤魂。
祭完了祖,喊上公、婆,一家人就可以动筷了。
罗学英早已按捺不住一品究竟的心情,坐下来便开始胡吃海吃,真恨不得一口装下所有的佳肴。情英、群英、祖豪一个也不例外,都飞快地动着筷子,扒着饭,喝着饮料。大人们可就文明了许多,不快不慢地夹着菜,偶尔地喝上一口饮料,本该大快朵颐的场面,竟吃出了别样的悠闲。这可是大人们的修养了。
半个小时过去,杯盘狼藉。一个两个的,抚着自己的肚子,感叹着饭菜的可口,只有情英和祖豪还在一片狼藉中坚定地吃着。吃上一会儿,也纷纷放下了碗筷。
情英、群英洗了碗,一家人坐下来,吃吃干子,唠唠嗑。
情英们是一直守岁的。在院坝捡了漏燃的火炮,一会儿放一个;或是见了那黄色的圆孔板,当做钱币,几姊妹玩起了纸牌。
其间换了许多种玩法,或是接龙,或是打五张,总归是些小孩儿们的游戏,不按常规出牌的。
玩到后面,瞌睡已完全控制了身体,只有大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聊些什么。
等情英、群英、学英盯着手表走到了第二年时,祖豪在长板凳上趴着浓睡了。
杨巧慧将祖豪抱到床上,情英、群英、学英各自回房睡了。
正月初一的早上,当情英、群英、学英搓着眼睛起床时,杨巧慧已弄了糨子,搓起了汤圆。学英洗了脸,帮衬着母亲搓汤圆,情英则在耳锅里放了告水,架起了火。
吃完汤圆,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三,都是走亲访友的好时间。情英和群英背上人情去杨巧慧的娘家,学英拿了杀猪时砍的条饭去干妈家。初二初三以及接下来的几天,你来我往,亲戚间互相拜年唠唠各自的一年,诉诉苦、谈谈心,彼此更加地亲热。杨巧慧也将年前打的苞谷嘭端出来,火炉上摆上一圈,又舀了少许的葵花籽,用作唠嗑的消遣。
到正月十三、十四,便是给逝者亮灯的时候了,依旧是香烛纸钱,到几山的坟前插上,便是对亡灵的祭奠了。
十四夜晚,情英们四姊妹去老祖公、老祖婆的坟前祭拜,回来后过王塘屋基真正的大年。这天晚上祭祖先时,每个门前都要烧上几张纸钱,包括鸡圈门、灶门、猪圈门、牛圈门。饭后点上一把香,隔一定距离插上一支,沿着小路到第一个岔路口,又在院坝插满,一家人在香烟中跳着闹着,唱:“蝗去,蝗去!无食庄稼!”
这一夜没有下雪,白天太阳倒是甚好。闹着时,学英抬头望那屋顶,月色静好。落尽叶子的杜仲伸着它们的枝丫,月光下峭楞楞的,如一个个肃穆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