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浦江水怎比情深长

　　自从陈善水探亲回部队之后，翠莹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一天到晚除了拼命地干活挣工分，就是埋头做家务。很少见到她往日灿烂如花的笑脸。
　　望着门前如屏障一般云雾缭绕的高山，听着身边哗哗的溪流水声，翠莹一直在思索：我究竟何去何从？我怎样才能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之路？眼前这段感情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有城乡差别？苦思冥想中，始终找不到答案。因为这里不仅有时代造成的局限，还有特殊境遇所带来的困扰，更有情感上那解不开的疙瘩梗在其中。
　　转眼1975年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1976年的春节快到了。
　　都腊月了，父母和妹妹们都回c城老屋去了。
　　这天，翠莹刚吃过午饭，准备上山垒砌茶林，刚走到门前的路上，只见公社干事骑着自行车来到门前：“翠莹，好消息，你的上调通知书来了！”
　　“啊？”翠莹不知是没回过神来，还是由于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亦或是太激动了，似乎没听清楚干事说的话，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咯，你的上调通知书！”
　　“哦，哎，我来了！”翠莹兴奋地摘下头上的草帽甩在一边，蝴蝶似得飞到路边，接过干事员手中的档案袋，激动地连连说了三个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当天下午，她回到C城的老屋，将这一喜讯告诉了母亲，母亲也由衷地高兴，心想，这下翠莹与善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正当母女两沉浸在兴奋之中，进平回来了。
　　前面说到，进平为了早日争取到上调名额，将自己的下放关系早就转到里C城比较近的A村去了，因此他每天都是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进平刚踏进屋门，喜不自禁的母女两就将这一喜讯告诉了进平。进平开始愣了一下，继而口气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好事啊。”娘两竟然没听出进平话中有话。
　　“就是一件好事，什么叫不管怎么样？”翠莹有意无意地反驳了哥哥一句。
　　“通知书给我看看！”进平急不可耐地对翠莹道。
　　“哎！给！”翠莹将通知书递给了二哥。
　　“三抽一？”
　　“是啊，有什么问题？”
　　“我要是不把关系弄走，那这个名额应该属于我的。”
　　“你关系弄走了，也不是坏事，在A村，到时候你不也能摊上上调的名额吗？”
　　“谁知道那要等到猴年马月？”进平忧郁地说。
　　“二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又不是傻子，我要是不把关系弄走，这上调名额能摊上你吗？翠莹，你就当二哥我没把关系弄走，把这个名额给我吧！”
　　“我……你……你怎么能这样？”翠莹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怎么不能这样？一来我是家里的男丁，二来，虽然我们都二十多了，但我毕竟比你大两岁，这个上调名额就让我走吧。”没等翠莹接腔，进平接着说，“再说你能干事，工分挣得比男工还多，把这个名额先给我，你还能多挣一点，可我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让我走，又不吃亏，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
　　“二哥，你这是歪理！身为男子汉，竟然强词夺理，好意思说出这话。明明是我的上调名额，凭什么非得跟我抢，你有做哥哥的样吗？”
　　眼看兄妹两争吵起来，李妍的心里很是为难，但想到让女儿就此机会能断了与陈善水的关系也好，随即帮翠莹说道：“进平，上调的机会以后肯定还会有的，再说你妹妹一个女孩子家，在农村留的时间长了毕竟不好，你就不要叉一杠子了好吗？”
　　进平听出母亲话里的弦外之音，也知道翠莹因为与陈善水的关系弄得沸沸扬扬。可是，自己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那上调的希望简直就是泡影一个了。自己一没门路，二没关系，三吃不下来那个成天扛着锄头把子的苦，让我在农村多呆一天也是备受煎熬的事情。看着自己那些有关系的同学，白天在工厂上班，下了班一身笔挺的涤卡衣服穿着，老婆挽着胳膊逛街的那种惬意，再想想自己至今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虽然也是早出晚归的，但人家到时工资领着，自己呢，寒酸就不必说了。虽然自己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可是没工作，没工资，那就是下等人，有哪个姑娘能看上自己？当然这要排除农村姑娘，城里姑娘看不上自己，自己也同样看不上农村姑娘。自己二十好几的人了，城里老婆的影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不行，这次一定当仁不让。
　　想到这里，他接上李妍的话：“妈，你有没搞错？大哥已经在农村扎根了，难道你也要我扎根农村？用你的话说，我们可是顶门头子的，难道你就希望你的两个儿子都在农村，那样是祖宗的脸上有光？还是你的脸上有光？我估计你的脸上也挂不住。告诉你，今天这个名额我要定了，你不给我走，谁也别想走，大家都在农村啃泥土，不信我们拼着看！”
　　李妍被儿子的一番话呛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仔细权衡，觉得进平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假如儿子也在农村结婚了，那岂不是太丢人了？李艳心里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偏向了儿子。因为儿子毕竟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女儿是人家的人，始终是要嫁出去的。
　　李妍沉吟了一会，对着翠莹说道：“你就让你二哥上调吧，以后还是有机会上调的。”李妍说完，用眼神示意进平走开。
　　次日进平去公社领了表格，填写完毕，等待分配中。
　　翠莹一连几天，不见二哥进平的踪影，知道二哥将通知书拿走办手续了，郁闷地睡在床上不思茶饭。
　　眼看就到除夕了，见翠莹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知道女儿心灰意冷，坐在床边极力劝慰。翠莹背对床外，任母亲怎样劝说，连身子都没有翻转一下。
　　最后，母亲哽咽着对翠莹说：“娘对不起你，打小就你最懂事，我卖血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就哭闹着不给我卖血。眼前你哥哥，虽然做得不对，但你就当为妈妈分担一下，你两个哥哥，做娘的我，不能看两个儿子都在农村，那样我也对不起老周家的列祖列宗……”
　　见面向床里的翠莹鼻息间发出声响，李妍继续说道：“为娘我知道你性格刚强，你这样让妈妈担心难受你知道吗？”
　　“妈，你别说了，我把上调名额给二哥还不行吗？”
　　翠莹转过身来，娘两抱头痛哭。
　　“还会有机会的。这样，妈这里还有点钱，你拿着出去散散心，回来就好了。说不定过完年上调的机会很快就会有的。”
　　李妍说完，掏出钱递给翠莹，翠莹接过。
　　李妍以为女儿听了劝，却不知翠莹已经动了让李妍意想不到的念头。
　　次日，翠莹洗漱完毕，哽咽着跟父母告别：“爸妈，我走了！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自己多保重！”李妍哪里想到，女儿这是向他们地告别，也是她准备向这个世界的告别。
　　1976年的大年初二，翠莹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上海有很多怡人的人文景观。翠莹只身首先来到了明珠塔所在的地方——浦东区的陆家嘴。
　　站在东方明珠塔下，翠莹抬头仰望，耸入云霄的明珠塔顿时让翠莹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夜色中明珠塔，是那样的瑰丽，那样的壮观。翠莹的脑海中却闪现着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登上明珠塔，纵身一跳，自己会飞起来吗？会飞向哪里呢？另一个世界？还是另一个星球？
　　人是不是非得要借助一个平台，登上一定的高度，人生才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可是地上这熙来攘往的人，他们不都是和自己一样站在这高高的明珠塔下面吗？他们中，有没有和自己一样想法的人呢？
　　翠莹仰望高空，一阵眩晕，觉得自己快要摔倒，随即低下脖子，在外摊的夜色里信步游走。
　　不知不觉，翠莹来到江水边，看着被霓虹灯照的泛出五光十色的江水，翠莹索性闭着眼睛向水边走去。恍惚中她看见，夜色中，母亲又来到医院，正伸出胳膊让医生抽血，抽完血的母亲，转身走到人家萝卜地里，偷偷地拔着萝卜，然后将他们兄妹几个一个个从睡梦中喊醒，掰给每人一节萝卜吃……
　　翠莹正在感觉咀嚼萝卜的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阿拉不是故意的。”
　　翠莹睁开眼睛，面前一个小伙子说着什么，看神态，翠莹猜想可能是道歉的意思。
　　翠莹仿佛梦中醒来，我这是要去哪里？闭着眼睛跳进水里吗？可是妈妈的影子怎么总是跟着我？是啊，我要是跳进这黄浦江的水里，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我能对得起卖血给我们度命的妈妈吗？妈妈虽然有时骂人难听，可她也是出于对我们的爱护，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
　　可是，漆黑的夜空，陌生的城市，那里才是我翠莹的灵魂栖息地？不！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比起母亲来，我怎么着也不能想糊涂心思，那是逃避，是懦弱地表现，我翠莹绝不是那种懦弱的人！
　　看着一对对手挽手相互依偎着的情侣，翠莹想起了在广州当兵的陈善水，至此孤独的时候，想起他，翠莹满脑子都被陈善水的身影塞满了。对，我何不趁此机会去陈善水所在的部队去看看陈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