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仪儿情急求故人之四

　　李奕这一拜拜得好，拜得先生以礼回赠道：“李将军剑术凌厉多变，堪称上乘。然而凌厉易折，多变则乱。反倒不如藏巧于拙，随机应变，化繁为简，出奇制胜——气贯长虹固然令人敬畏，锋芒太露则为心浮气躁。有道是过犹不及，李将军以为然否？”
　　先生回赠之礼，尽管此礼非彼礼，李奕却明白此乃老大一份厚礼，再拜而谢。又听冠军将军冯熙道：“恭喜李将军，先生今日一席话，李将军若能参悟透了，胜练十年功。”
　　“大司马，”皇太后未曾料到扑朔迷离一瞬间，万安国与李奕便已认输。看一眼先生，风姿飘逸，令人仰慕；又看一眼李奕，英姿飒爽，彬彬有礼。不得不看一眼万安国，不尴不尬，面目可憎，偏还不得不看，且不得不和颜悦色道，“好刀法！动如龙腾虎跃，静则岳立渊渟。尽管稍逊先生一筹，然而言必信，行必果——大丈夫气概英雄本色令人叹服！眼下奸贼乙浑蠢蠢欲动，大司马与皇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之战，迫在眉睫。大司马驸马都尉万安国、冠军将军冯熙、将军李奕，皇帝有诏：命大司马驸马都尉万安国，调集禁军守护禁城。并选禁军千人，命冠军将军冯熙统率，围歼奸贼乙浑及其党羽。将军李奕听从先生调遣，直捣逆贼巢穴——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冯太后一席话，更有皇帝诏令，有情有义恩威并行。万安国本就与拓跋氏患难与共，又见识了先生盖世武功……如何还敢不知天高地厚？乐得迎合皇太后道：“臣，唯皇太后、皇上之命是听，断不叫奸贼狼子野心得逞。”
　　万安国慷慨激昂，冯太后姑且信以为真，自然不吝以花言巧语柔情蜜意赐之。并请先生定下一网打尽之策。万安国与李奕这才明白皇太后为何将先生礼敬为上宾，敢不心服口服？
　　于是乎，冯熙与万安国调遣人马戮力同心。贺振则因生恐留在后宫节外生枝，遂借口夜探乙浑府，请李奕引路，二人先一步出了禁城。
　　他二人徒步来到乙浑府后院墙外，但见墙高两丈有余，冰裹雪罩，无窗无门，滑不留手。
　　一路上行人稀少，李奕见先生翩然而行，脚印浅浅积雪不溅。待天色渐暗，先生更是翩若惊鸿。李奕亏得先生与其联袂踏雪，这才不至狼狈不堪。然而这院墙既高且滑，由此进入府中，只恐难如登天。
　　贺振却漫不经心吩咐李奕道：“李将军请先回冠军将军府去，我入内探明门户即回。”说时逍遥游“凤舞九天”扶摇而上。此时夜色已浓，李奕目瞪口呆，看着先生旋风般消失于夜暮，良久，方才离去。而贺振进了乙浑府，见庭院深深门户森严，沿墙根兜了一圈，除却正门，尚有一角门。此时角门已然闭锁，且有部曲持刀把守，如临大敌。
　　贺振上了屋面，时而“大鹏展翅”，时而“翩若惊鸿”，时而“蝠王倒挂”，时而“鹰击长空”……
　　府内院落层层，人影幢幢。正厅里，居中箕踞一阔口暴睛、满脸横肉、孔武有力、顾盼自雄者，看来应是乙浑。
　　左右两排十余人，或瘦、或壮、或短、或长，个个挺胸凸肚揎拳捋袖，皆所部悍将、江湖豪客。左排上手一人，母猪眼，蒜头鼻，白面冷峭，颔下无须，正是陈叔虎。
　　当年池心钓台水榭外，贺振虽未取其性命，然而洛阳城里已施张弛之功伤了这陈叔虎少阴肾经……要说这恶棍苟延残喘活至今日已属不易。想不到这十数年竟然还又活出了名堂——一对母猪眼里冷光闪烁，显见内功今非昔比。
　　陈叔虎绝处逢生且还内功增长，看来定有奇遇。贺振却已无暇多想，扫视过去，看得出正厅里并无武功登峰造极之人。贺振心中已有胜券，自然无须在这冰天雪地里自讨苦吃，遂自原路出乙浑府，回冠军将军府去。
　　次日朝会，小皇帝拓跋弘依照太后吩咐下诏：车骑大将军乙浑，辅佐朝政，劳不矜功，着即晋为丞相。
　　要说封侯拜相，应有国之大典。小皇帝如此下诏，似乎太过儿戏岂非别有用心？然而乙浑自以为权倾天下，拜相顺理成章，未免得意忘形，哪里还想得到这丞相之冠暗藏杀机？
　　散朝后，乙浑回到府邸，相府已是披红挂绿欢天喜地。趋炎附势者莫不赶来阿谀奉承。然而，水满则溢，盛极必衰。丞相府上上下下正自乐不可支，忽听府门外有人宣诏：“皇上有诏，逃窜者，杀无赦！”更有无数火把熊熊，照见无数禁军箭上弦，刀出鞘。
　　门丁见势不妙，连忙禀报丞相去。有相府部曲亦先一步冲向府外弹压，谁知门前台阶上来了数十白衣不速之客。要说相府部曲，从来狐假虎威，个个凶悍好杀。见来者不善，乐得杀了请功——挥刀便砍。却不知往日作恶今日报，同时刀光一闪，偏能后发制人，丞相府这一拨部曲遂个个就此了账。
　　乙浑飘飘然却未曾晕头转向，听了门丁禀报，总算明白了小皇帝晋升自己为相，原来意在消除自己戒备。看来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倒是自己轻敌了。
　　乙浑既惊且怒，一脚踢翻面前几案，目射凶光道：“竖子拓跋弘，笑里藏刀，昏庸无道，竟敢调遣禁军前来逞凶！彼既无情，便休怪我等无义——诸位勇士，速随我杀退禁军，杀进禁城，取了帝位，共享富贵荣华。”
　　乙浑一声令下，党羽、部曲、门客……或执刀，或持槊……喧喧嚣嚣，摩拳擦掌，簇拥乙浑以为这一出府门，杀退禁军易如反掌。夺取帝位易如抬芥。却不知相府已在天罗地网之中，府中人恰似釜底游鱼，荣华富贵岂非痴人说梦？却也有眼明者已然看见府门外台阶上自家人横七竖八或仆或卧，显然长眠不醒了。这来者不善，府门已成鬼门关，不闯也罢。
　　乙浑自也看得出府门外凶险异常，有心走角门应是权宜之计，然而堂堂丞相车骑大将军意欲登极去，焉能正门不走走角门？大怒道：“杀出去！斩一首级，加爵一级。”
　　要钱不要命者尚且大有人在，加官进爵了，既有权位又有钱，自然更有人敢拿性命拼上一拼。乙浑赏格出口，当即便有不知死活者扑向门口，却已迟了一步。一美髯中年士子，已率数十仗剑执刀白衣壮士进了府门。那中年士子文质彬彬道：“丞相之言差矣，且不说一有名无实之丞相并无加爵之权，即便有人轻信尔这虚妄之说，也该想想自己项上人头若叫他人砍了，岂非得不偿失？诸位何不看看门外台阶上可怜者，享得了高官厚禄么？”
　　敢拿性命拼上一拼者，陈叔虎便是其中之一。这陈叔虎本是皇家侍卫，当年受冯仪儿差遣前往襄阳公干，因恶习难改，亏得施惩者藏山乾坤剑另有打算，陈叔虎虽说保住了性命，少阴肾经却已受损。
　　这陈叔虎自作自受而药石罔效，伤痛未免日益深重。皇家侍卫自然当不成了，以至乞食市井，苟延残喘。谁知遇一老僧大发慈悲，听信了陈叔虎一番鬼话，施展少阴功为其疗伤祛痛。陈叔虎非但伤痛痊愈，且得少阴功之益，致使分筋错骨手功力大增，未免旧态复萌却也不无憾事——肾阴受损太久令其房事之能尽失。心气不平处，与人争斗时往往下手愈加狠毒。后为乙浑所知，揽入车骑大将军府厚待。原以为乙浑拜相后帝位唾手可得，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乙浑拜相竟是小皇帝拓跋弘玩的阴招。这陈叔虎周旋官场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焉能不明白禁军围攻相府，必有胜算而来？乙浑“杀进禁城，取了帝位”之言，只恐是一厢情愿。
　　其实陈叔虎贪图荣华富贵，却舍不得性命。之所以恶狠狠一副拼命架势，一则倘然乙浑真有登极之命，这一拼岂非一本万利？二则乐得拼出门外去见机而行，远比困守相府成了釜底之鱼来得活路通畅。
　　陈叔虎算计精到，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贺振亲率松宁、于戈、丁二及冯熙所部数十悍勇善战者已杀进了相府。要说贺振温文尔雅谈吐风趣，偏偏陈叔虎如见阎罗。
　　这也难怪，陈叔虎不堪回首之苦，正是这藏山乾坤剑所赐。恨之入骨，偏又无可奈何。惟有祈求生生世世远离此人，怎奈事与愿违，陈叔虎心存府门外去见机而行之念，此人竟然从天而降。不是阎罗，也是阎罗。
　　陈叔虎如何还敢拼上一拼？身量顿时矮了几寸。有道是惹不起，躲得起。陈叔虎正欲趁乱后退潜逃，谁知有人叫阵道：“陈叔虎，你这厮四处作恶，当年池心钓台饶你一命，今日陈账新账一道算！来来来，再吃我一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