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仪儿情急求故人之三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8-03-01 10:56:50 字数:4618
然而贺振却不愿去见这妩媚任性的冯太后,怎奈冯熙近乎苦苦哀求,而与乙浑之战若不能同心协力令行禁止,只恐瓮中之鳖成了漏网之鱼,以致后患无穷,岂非坏了藏山乾坤剑的名声?遂应了冯熙所请。
至于郎中令驸马都尉万安国,一听皇太后召见,只道佳人终究耐不得寒衾独宿之苦,自己这一回进见,不是洞房花烛,胜似洞房花烛……万安国神魂飞越,疾趋后宫。谁知一见皇太后,恰似当头淋下一盆冷水——皇太后这召见并非仅只自己一人,另有冯熙、李奕及一中年士子,洞房花烛竟是自己白日做梦。
好在皇太后朝着万安国含情脉脉道:“皇帝有诏,郎中令驸马都尉万安国,忠义双全,勇武过人,晋位大司马,以示褒彰。驸马都尉,可喜可贺。来日前程似锦,心想事成。”软言温语里且有高官厚禄,这叫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尤其“东隅”是失是收尚在未定之天,万安国顿时寒意消散,春风满面。忙不迭叩头谢恩。
“恭喜大司马。”冯熙凑趣道。忽又话锋一转,“禀大司马,车骑大将军乙浑,把持朝政,蓄养豪客,怀有异心,图谋不轨,罪不容诛。不知大司马如何处置?”
万安国本就因乙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而怀恨已久,此时此刻春风得意意兴正浓,遂豪气满怀道:“剿灭此贼,刻不容缓!”
冯熙要的便是此言,机不可失处冯熙道:“请大司马选禁军千人,我愿率之提乙浑项上人头来见!”
“这……”万安国正欲显示自己“忠义双全,勇武过人”博取太后芳心,只一愣,便已有了计较道,“不敢有劳冠军将军,只须皇太后有谕,取奸贼乙浑项上人头,安国义无反顾。”
“大司马忠勇可嘉。”冯太后言不由衷送出高帽子一顶。其实她昨日便已与兄长商定驯服万安国之策,见万安国果然不知进退,心生厌恶却不得不好言好语道,“只是且不说大司马乃运筹帷幄之主帅,不宜冒刀光剑影之险。单就车骑大将军左右武功高强者几何?武功之高致何等境地?车骑大将军府蓄养甲士几许……大司马知否?大司马身经百战,自然深谙知彼知己方有胜算。剿灭乙浑及其党羽非同儿戏,斯事体大,大司马且将所知明示,免得打虎不成,反为虎所伤。”
“这……”万安国勇猛有余,智略不足。虽不满乙浑飞扬跋扈,却从未想过与其兵戎相见,自然懒得打探乙浑底细。皇太后这一问,万安国未免张口结舌,佳人面前却又不甘显得无能,索性耍横道,“诛杀此贼,何须如许讲究?我这便率禁军,围歼乙浑及其党羽去!”
“哈哈哈,看来大司马是以灯草灰为食的。”那中年士子失笑道。
万安国从来锦衣玉食,哪里知晓灯草灰为何物?倒也明白那中年士子之言有失恭敬,心中大为不满,偏偏那中年士子位在上宾之座,不敢造次却又度量太小,终究忍不住道:“此话怎讲?”
那中年士子倒是不吝赐教:“我这是对牛弹琴了——灯草灰乃世上至轻之物,大司马竟然不知致此,失敬,失敬,难怪大司马口出轻飘之言。想那乙浑久经沙场,凶悍过人,左右更有众多武林高手,而车骑大将军府更早已蓄养甲士蠢蠢欲动……大司马竟敢以泥牛入海之势,送上门去围歼乙浑及其党羽,岂非食多了灯草灰了?诚然,或许大司马身怀降龙伏虎出神入化之功。果真如此,何不大显身手?不才愿讨教一二,以解太后忐忑。”
“这士子看似文质彬彬,想不到却是个呆子。”万安国暗忖道。瞟一眼佳人,佳人竟然颔首而笑。万安国心头一亮——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我大司马何不武功戏呆子,讨得皇太后青睐,往后乐不可言其乐无穷……却也有所顾忌,扭头朝着冠军将军冯熙道:“这……刀剑无眼,出手无善招。倘若有个闪失,太后怪罪下来……岂非……”其实说与太后听。
“大司马无须多虑。”冯熙阴阳怪气道,“有皇太后为证,即便大司马输个三招两式,亦虽败犹荣!倘或侥幸与先生战成平手,有大司马率禁军围歼乙浑等,定叫奸贼插翅难逃。”
“岂有此理!”冯熙话不中听尚在其次,当着佳人之面万安国焉能叫人说成无能之人?一时里气急败坏,却又明白冯熙乃皇太后兄长,不宜冒犯。遂朝着“呆子”道,“来!来!来!你我当着皇太后之面较量较量,倘若吃了苦头,是你自讨苦吃。若能赢我一招半式,这大司马请你来做。”
“大司马少安毋躁,高官显爵哪有当作赌注之理?”那“呆子”却悠然自得道,“况且我闲云野鹤,乐在山水之间。富贵于我恰似羁绊。若非乙浑凶残嗜血,此贼当道,将苦煞天下苍生,谁耐烦来到这冰天雪地多管闲事?你我也叫有缘,今日切磋武功,且以调遣禁军千人为彩头。孰赢孰输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围歼乙浑及其党羽之战,若不能同心协力令行禁止,只恐功亏一篑留下后患。大司马以为如何?”
“先生之言,言微旨远!”这万安国虽是武夫,却已听出了这中年士子非但不是呆子,且是一高士。而但凡高士必有不凡之处,万安国明白自己又冒失了。正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幸而佳人解围道:“大司马如何会有异议?来人,去将弓、箭、刀、剑取来,先生与大司马切磋武功,定能叫人大开眼界。”
当年冯仪儿虽因怕苦畏难,剑术、刀法、弓马、轻功,仅只练在皮毛。却又常常舞刀弄棒,其实自得其乐,以解寂寞。这后宫利剑宝刀,这一回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万安国弓马娴熟,佳人皇太后既已发话,于情于理,皆须大显身手。却也晓得谦让一番以显气度,手指弓箭道:“先生请!”
谁知先生摇摇头道:“只恐此处无我可用之弓。”说时取弓在手,若无其事随手一拉,只听“劈啪”一响,那硬弓应声而折。
要说力能折弓,万安国咬牙切齿面红耳赤用尽全力或能勉为其难。而这先生谈笑间偏能摧枯拉朽……万安国未免惊愕。这先生却轻描淡写又道:“幸而无弓依然可百发百中。”拈箭弹指,那箭便破空呼啸激射,正中数丈开外木柱,“笃”地入木数寸。在座者,除却冯熙见过先生出神入化之功,因而并不吃惊。其余人等,莫不目瞪口呆。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司马,请!”这先生偏还气定神闲回敬道。
这一声“请”,既请回了万安国所失之神,亦将万安国请入尴尬之境。万安国原本以为骑射功夫,自己似乎独步天下。今日遇见这先生,竟是小巫见大巫。万安国虽不知分寸,却也不是睁着双眼跳进坑之人。这箭,不射也罢。
然而,就此认输岂非冤哉枉也?万安国看一眼宫女手中刀剑,自分刀术曾受名师指点,或不至再输一场。听闻太后有宝刀削铁如泥,这一回须先下手为强。上前去自宫女手中取了一犀角柄、蟒皮鞘佩刀,轻轻拔出寸许,便已寒光逼人——好一把宝刀!万安国有了宝刀胆气粗,遂朝着那先生道:“先生射技与众不同,倒是这刀术虽广,大同小异,不知先生能否赐教?”
要说万安国不愿较量射技之辩未免牵强,好在那先生并不计较道:“赐教不敢,切磋为上。”却不去挑选刀剑,自一宫女手中借了柄拂尘,又指了指李奕道,“尝闻李将军家传‘洗冤剑术’凌厉无匹,何不与大司马刀剑联手,试试我这手中拂尘是否不堪一击?”
李奕远祖据闻乃汉时陇西李少卿。李少卿本是武帝朝名将,后因孤军深入无接应,为匈奴所俘,实则诈降随机应变。然而汉武帝生性刻薄,李少卿降敌未免殃及家人。虽有司马迁为其辩解,反倒又连累了司马迁下狱受刑。李少卿知悉后痛不欲生,夜不成寐拔剑起舞,招招凌厉,置之死地而后生……遂称之为“洗冤剑术。”
李奕尽得家传,未免傲气横生。适才见先生折弓射箭,另为这惊叹,却不碍其自以为李家“洗冤剑术”独步天下。谁知这先生竟然假拂尘为剑,且欲以一敌二。李奕血气方刚,不禁忿然。却也明白皇太后面前不可造次。倒是大司马万安国,以为拾着了便宜,若能赢回一招半式,免得自己叫佳人看轻了。即便以二敌一,那又如何?忙不迭道:“先生此言既出,自然无悔。李将军你我理当同心同德。”
李奕却道:“大司马,这……只恐不妥。”这叫作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将军往日里气贯长虹,”冯熙似乎惟恐天下不乱,话带揶揄道,“今日为何如此胆怯?”
冯太后虽未置一词,脉脉含情视线只在先生那风采依旧更添诙谐自信之际,却也未曾轻忽了面前众生相——那万安国丑态百出。倒是李奕,尽管略显浮躁,却不失英姿飒爽。不禁多看了这少年一眼,遂颔首微笑道:“先生如此吩咐,自然必有道理。你二人且以二敌一,施展各自绝艺。不经烈火,焉知真金?”
皇太后开了金口,李奕怎敢抗命?遂取了利剑,与万安国一左一右成夹击之势,索性先下手为强,抱剑朝着先生一揖道:“先生见笑。”说时利剑出鞘,转腕挥出破空之声,这一招叫作“一片丹心”。
洗冤剑术共八招:一片丹心、一往无前、一波三折、一柱擎天、一木难支、一意孤行、一去不复返、一片丹心。首尾二招一起手,一承转,称谓相同,各有其妙。寓意赤胆忠心,矢志不移。
这“洗冤剑术”果真凌厉,起手之招便有破釜沉舟之势。尽管因是切磋,李奕不得不手下留情一二,可这“一片丹心”却犹自叫人惊心动魄。”
然而偏就有人漫不经心。此人自然是先生——藏山乾坤剑贺振。但见他右腿为轴,左腿似桨,若无其事洒落一划,飘洒、飘忽、飘然、飘逸……非但叫李奕那“一片丹心”付之东流。亦叫万安国夹击之刀萧萧一招“冰山一角”冰消瓦解。
尤其他二人招数落空不要紧,有道是刀剑无情又无眼——刀也好,剑也罢,从来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一刀一剑招数落空势犹在,且势成自相残杀。好在李奕与万安国功夫不凡能应变,只须刀剑相交,其势即止。然而……
要说性命交关,哪来如许“然而”?然而万安国明白这一刀一剑本是宝刀利剑,乃皇太后心爱之物,刀剑相交,难免有所损伤,岂非惹得佳人不快?万安国心怀觊觎,未免情到深处命已轻,竟然硬生生收招撤刀。亏得李奕见势不对移步后倾,这才保住了万安国一条胳膊,却也苦了其身上锦衣——袖管叫利剑开了老大一个口子,即便打上补丁,可堂堂驸马都尉大司马,穿着补丁衣岂非有失身份?
兔起鹘落刀光剑影,以二敌一之战,皇太后尚未看出名堂来,便已分胜负——先生翩然宛如鹤舞。万安国与李奕则手忙脚乱进退失据。尤其万安国,好端端一袭锦衣,如若贪图风凉开天窗,这寒冬腊月似乎不合时令,岂非带累了他人齿冷?看来万安国与李奕开局不利,先生则又占上风。
好在切磋武功并非一招二招即决雌雄,况且先生仅只倚仗轻功闪避,克敌制胜焉能少得了拼搏?万安国与李奕四目相交便已心领神会,再一次以二敌一,左右夹击已是弃疾就缓,一刀一剑,一切一刺,稳稳当当,步步紧逼。
“哈哈哈,吃一堑,长一智,原本不差。”贺振却不以为意,边游刃有余见招拆招,边笑道,“只是二位万万不可将小聪明当作大智慧,须知聪明反为聪明所误,矫枉过正不可取。”蓦地挥拂尘横扫疾如电闪,那拂尘长丝本是柔软之物,然而这一挥竟然挥出浑元之气……万安国与李奕为之气窒,大吃一惊正欲后退,却已来不及了——他二人几乎不分先后觉着刀把、剑柄上有莫御之力涌入右手“鱼际”、“劳宫”、“少府”、“后溪”诸穴,右掌麻木酥软握力尽失。随即那沛然之力沿经脉冲腾而上,一刹那,一条右臂连带“天池”、“中府”、“扶突”、“巨骨”、“肩髎”、“天宗”诸穴,或颤搐,或酸胀……筋骨皮肉虽无多大痛苦,却已不由自主。倒也晓得宝刀利剑不可有半点闪失,连忙伸出左手去接右手刀剑。谁知刀剑已然不翼而飞,举目扫视,那刀剑已在先生手中。只见先生若无其事,唯有美髯飘拂。
万安国与李奕再次以二敌一,虽无惊心动魄之战,亦不见切磋出电闪雷鸣,然而胜负却已决于电光石火之间。旁观者或许是雾里看花,而当局者万安国与李奕,却明白自己似乎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看来这先生神功高深莫测,难怪皇太后兄妹待为上宾。尤其这先生宽和恬淡,两番切磋均只点到为止,自己二人这才未曾颜面尽失。输在这先生手下,虽败犹荣。人道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今日有幸遭逢高人……
万安国,驸马都尉大司马身价,未免不知所措。李奕一裨将,自然无太多讲究,下拜道:“先生天人,末将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