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艰难的醒悟

　　躺在炕上，秀兰看德仁情绪低沉，闷闷不乐，就劝了几句。后来，劳动了一天的秀兰实在疲倦极了，眼皮一耷拉，就睡着了。德仁却思前想后，情怀悲伤，难以安眠。到了午夜时分，德仁突然想起了20年前的整风，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你不是满腔热情地帮党整风吗？结果反而被打成右派，送去劳动教养。好心得到好报了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非全都如此呀！你在生产队里一心扑到植棉组里，一门心思放在作务棉花上了，棉花高产，社员受益，皆大欢喜。可一些没有技术，没有文化，常干重活、脏活的社员，却对你恨之入骨，有几次你不是听见人们无缘无故的指责了吗？张德仁，你为什么在生产队里这样吃香？既是棉花技术员，又是辣椒技术员，还是玉米杂交制种技术员，还是水保员，你难道给生产队生下金马驹了不成？
　　有一个老婆子也毫无道理地埋怨起德仁来了：“哎呀，生产队的轻省活儿、干净活儿都让啥人干了？还不是让德仁这样的体面人干了。我儿子是个鳖大头，一年四季扛重活，你看把人累得又黑又瘦，连个子也累得长不高了。”
　　媳妇们和老婆子开着玩笑：“二婶，你儿子从小就是低个子，如今40多岁了，你还想让他长成大个子吗？”
　　一句话惹得周围的人全都大笑起来……
　　想到这里，德仁情不自禁地嘻嘻地笑起来。秀兰也从睡梦中醒了：仁仁哥，你笑什么呢？你终于想通了。来来，趁着现在的好情绪，我慰问慰问你吧！
　　德仁诡秘地一笑：“兰兰好聪明！与其说是你慰问我，还不如说是我慰问你啊！”
　　“好好，互相慰问吧！”
　　唉！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真是难以说得清楚。男女的情爱究竟是怎样发生的，这其中包含着既隐秘又复杂的过程。一方心情忧郁，一方不甚喜悦，这样的情爱未免有点苦涩，正像采吃未成熟的果子，满嘴都是酸涩的苦水，但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方兴奋，一方沉闷，情爱未免被动，可是一旦发生，谁能保证心情不会变化，被动不会转为主动？双方心情上佳，这样的情爱自然会产生上佳的效果。德仁和秀兰今晚就处于这种上佳的状态。甜甜蜜蜜的窃窃私语，悉悉索索的温柔体贴，轰轰烈烈的冲锋进攻，缠缠绵绵，初恋情致，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你有苦闷，我来化解，我有忧愁，你来消除，古人所说的相濡以沫，不过如此罢了。
　　德仁心里自然清楚，一周一次的会面必然要有一回恩恩爱爱的缠绵，但是今晚双方情绪竟然如此恶劣，所以秀兰在劝说他几句以后，也就倒头睡去。看样子，秀兰是不愿意摘食苦涩果子的。而德仁呢，也不愿意让这样晦气的事情，破坏了自己聚会的心情，他胡思乱想，东寻西找，才翻出了一个二婶埋怨儿子常干重活累得不长个子的幽默笑话，演绎出人世间许许多多真情故事。现在，他才弄明白了，有文化，有技术，也是一种缺点；有才能，有成绩，也是一种罪过。文革期间，先是流行“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论调，接着便是大学停办，再接着“读书无用论”的毒雾便弥漫全国。这是怎么了？知识分子招惹谁啦？竟然遭受到这样的灭顶之灾？……就这样，思前想后，国事家事，村上之事，个人之事，一股脑儿放进大锅里蒸煮，然后捞出来抹平晒干，又是平平展展的了。
　　早晨起来，德仁便觉得有点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他想了想，便往大队医疗站走去。在村口，碰见了自强，自强看他脸色不大好，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几句：德仁哥，你平日里总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必和小人们一般见识。少生闲气，多养精神，护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德仁哥，我看你脸色不好，你去医疗站开点药吃吃，再和玉娥谈谈话，心情也许会好些。
　　德仁笑了笑，拍了拍自强的肩膀：“你不嫉妒。”
　　自强压低了声音：“送给哥哥也不要，我嫉妒啥呀？”
　　德仁说：“别胡说了，你有啥事，快忙去吧。”
　　自强招招手，向村西走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嗨，还不是为了知青的事情嘛。去年，咱们村上安排了十个西安知青，他们不好好干活，社员有意见。他们经常回家，也不请假，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有时回来了，偷了社员的鸡，半夜三更的又跑回家去了。社员都把知青叫做“贼吃鸡”。五个女知青，也是操不尽的心，当然社员没人敢胡来，那是犯法的。可是，有的男知青以谈恋爱为名，就和女知青偷偷地睡到一起了……唉，知青在城市里生活得好好的，叫人家上山下乡干什么呀？我看不但知青学坏了，还把一些农村的青年拐带坏了。”
　　德仁说：“自强，我听说有几个知青表现得还是挺不错的，你要多加表扬，树立榜样，做好知青工作哇。”
　　自强高兴地：“谢谢德仁哥的教导，我这就去做他们的工作。”
　　德仁凑近自强悄悄地说：“自强，我看有个女知青长得特别漂亮，你可不敢猫儿偷腥，以身试法啊！”
　　自强说：请德仁哥放心，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德仁使劲地握了握自强的手：“嘴别硬了，好自为之！”
　　自强的脸一红，向村西的知青住所大步走去。
　　在大队水塔下面，德仁遇见了正在拉水的安平小学教师姜洪涛。姜洪涛高兴地喊道：“张老师，好久不见了！”
　　姜洪涛急忙把装着铁桶的架子车拉到路边，握住德仁的手，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张老师，听说你在城关中学干得很不错啊！”
　　“唉，带的农基课，混天天呢。”
　　“不然。我村里有个学生在城关中学上一年级，他说你的农基课讲得太生动，太吸引人了，学校听了你两次公开课，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我念中学的时候，谁还关心农基课呢？”
　　姜洪涛四周看了看，悄悄地说：“张老师，我再给你讲讲马东成的笑话吧。他带一年级、二年级的数学课，这应该是最简单的课程了吧，可是他还出错误哩。有一次，他给学生讲课，说最小的三位数是100，最大的三位数是900，学生哄堂大笑，反应快的学生喊道，错了，错了，最大的三位数是999……”
　　德仁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了一会儿闲话，姜洪涛拉着水桶走了，德仁这才走进医疗站。德仁和男大夫打过招呼，在玉娥跟前拉开一定距离坐了下来，说话也显得有点拘谨。男大夫是何等聪明的人，德仁虽然不常到医疗站里来，但一看见他们那种样子，便打算知趣地离开。他收拾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站起来：“今天县上有集，早上来看病的大概没有多少人了，玉娥，我先走一步，中午到县上去取药品。”
　　玉娥答应着，德仁礼貌地站起来笑了笑，男大夫便推门出去了。玉娥哈哈大笑：“他可真有眼色啊！”
　　玉娥走过去关了房门，搂住德仁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德仁连忙喊道：“停，危险，我感冒了！”
　　玉娥说：“不怕，我吃过预防感冒药了。”
　　玉娥待要再搂抱德仁的时候，德仁抢先一步打开房门，端的一个媳妇抱着孩子进来了。好悬啊！德仁的心突突地跳着，便趁机走了出去，好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过了一会，那媳妇抱着孩子出来了。德仁暂时没有进去，仍然站在门口等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玉娥还没有出来，德仁却沉不住气了，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一看，玉娥正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德仁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玉娥，你怎么啦？”
　　玉娥突然跳了起来，抱住德仁就急急地亲吻，啊，原来她是假装着的……德仁只好走到门口，和玉娥远远地对话。玉娥嫣然一笑，撒娇道：“德仁哥，我知道你听了队上的事情，心里难受，我才用这法子讨你欢心啊！要不的话，谁理你呢，谁想理你哪？”
　　德仁说：“谢谢，谢谢玉娥妹妹的良苦用心。现在，我的心情好得多了。不过，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我有点头昏脑胀，胸口憋闷。你看，给我开点啥药好呢？”
　　玉娥招招手：“哥哥，你过来，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我给你量量体温，看你有没有感冒？”
　　德仁走过来，在玉娥旁边坐了。玉娥伸手摸了摸德仁的额头：“不烧，一点不烧，不像是感冒的症状。我给你按摩一下，也许会好一些。”
　　于是，玉娥伸出白嫩的双手，在德仁的额头、脸颊上按摩着，手指是那样柔软，而又蕴含着一定的力度，于是凝滞的血液渐渐地流畅了，头脑里积累的郁闷渐渐地消散了，德仁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明眼亮，眼前的玉娥也变得更加美丽动人、飘飘欲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