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人的报应

　　正在人心惶惶、预防地震的时候，9月9日0时16分，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了。在县城里，一整天播放着哀乐，人们的心都好像要碎了似的。县委院子里搭棚设立灵堂，悬挂着毛主席画像，吊唁的人臂戴黑纱，胸佩白花，排着长长的队伍，低垂着头颅，缓缓地前行着......无论男女老幼全是悲容戚戚，未至灵堂已经泪流满面，还有号啕大哭者，还有跪地叩头不起者，还有一位老者以头撞柱欲随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块升天，却被守卫人员死死地拉住了......德仁也在人群中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着，他隐约地感觉到随着三位伟人的离世，他们所创造的辉煌历史，也许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书写，但这其中充满着许许多多的未知数......
　　悼念毛主席的悲伤气氛还笼罩着神州大地，一幅新的历史大幕已经徐徐开启。10月6日晚上，11点了，德仁还在灯下备课。女儿红梅升上初中一年级，便来城关中学就读，现在已经睡着了。为了不影响女儿睡眠，德仁把一张报纸弯曲起来夹在灯泡的旁边，半个屋子便是一片黑暗。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着房门，德仁打开门，颜和平闪身进来：“张老师，快上街看一看吧，大字报都贴满了！”
　　德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脏已经突突突地加快了跳速，难道又开始第二次文化大革命了？他连忙拉灭电灯，关了房门，隔壁的王一冰闻声也出来了，他们便一同走下楼去。毕竟是一个小县城嘛，人们早已安寝，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个人，很少看见人影了。街道两边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还散布着墨汁和浆糊的气味，看样子是消息灵通人士刚刚贴上去的。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一幅幅大字报惊心怵目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打倒四人帮！
　　打倒王、张、江、姚反党集团！
　　把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揪出来！
　　打倒政治流氓王洪文！打倒狗头军师张春桥！打倒白骨精江青！打倒吹鼓手、文痞姚文元！
　　每一张大字报上都用红笔在四人帮的名字上划一个又粗又大的叉叉。他们顺着街道边走边看，一直走到东门口。他们在悄悄地议论着：看样子，这事情是在今天晚上刚刚发生的了。
　　德仁默默地思忖着：每一次重大的斗争都是在上层进行的，等到平民老百姓知道的时候已经真相大白了。现在，人们还在梦乡里，等到太阳升起到时候，四人帮已经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下一步呢？应该是真理抬头的时候了......
　　过了不久，对四人帮的批判就全面深入地展开了。随着社会形势的一天天好转，德仁对于个人问题彻底解决的期望值也越来越大，蒙在他心头的阴影似乎在一天天地削弱，乐观的情怀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
　　星期六下午，德仁心情舒畅地骑着车子带着红梅向家里奔去。到了公路大坡下，德仁吃力地推着车子上坡，红梅使劲地在后边推着，一会儿功夫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德仁一看，身体单薄的红梅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满口满口地喘着粗气，就爱怜地说：“红梅，你慢慢地推着就行了，别出那么大的劲儿呀！”
　　红梅格格地笑着：“爸爸，这又不是在生产队劳动，偷奸耍滑，磨洋工，我给你推车子，还能哄着推吗？”
　　“我看你身体瘦弱，你就省着点力气。”
　　“哎呀，你看我爸爸身体多胖，多结实啊！”
　　“红梅，你讽刺爸爸呢！不管怎么说，经过十几年的劳动锻炼，我的身体总比你耐摔打吧！你还记得吗？你满月那天，天降鹅毛大雪，你妈妈抱着你，坐在架子车里，上面蒙着棉被，苫着油布，就是我一个人，拉着你们娘儿俩，一步一步地爬上这面大坡的。雪大路滑坡陡，我拐来拐去，走得全是“之”字形啊！”
　　“记得，记得，我咋不记得呢？我坐在我妈妈的怀里，笑得格格格的，好高兴啊！”
　　父女俩都为自己幽默的玩笑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们继续推车上坡，红梅问道：“爸爸，听我妈妈说，自强叔叔帮你拉车子来。”
　　“对，对，你自强叔叔的功劳可不能抹杀呀！我刚爬了一半大坡，他就跑来了。”
　　上了大坡，德仁跨上车子，慢慢地骑着，红梅跑了几步，轻轻地一跳，就坐在后座上了......
　　回到家里，德仁还保持着一种愉悦的心情，可是因为秀兰气愤地说出来的一件事情，良好的情绪便被破坏得光光净净。
　　原来，前几天，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民主评定劳动底分。因为，一些年龄大的社员，不能再干强劳力干的活路了，就要把劳动底分降一下，这也是一个自然规律。男全劳底分是10分，女全劳底分是7分，老年社员根据年龄划分不同的底分。德仁是民办教师，假期还要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会议前，副队长就拉拢几个对德仁有意见的社员，故意挑起事端，借着评底分夸大其词，给德仁提了许多意见：什么偷奸耍滑啦，不干重活、专干轻活啦，没有力气、干活没劲啦，经常和妇女在一块干活、就应该拿妇女工分啦，等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强虽然身为队长，但是也无回天之力。在生产队里，遇到这些蛮不讲理的人，一般的社员也就无话可说，没法说话，最后他们叽叽咕咕，垄断会场，包办代替，强行宣布，德仁的底分为8分。顿时会场为之哗然，社员们议论纷纷：哎呀，不得了啦。30多岁个小伙子，正当壮年，只给人家评8分，良心咋么过得去？人家一大家子靠啥生活？
　　说人家不干重活，生产队也不是天天都有重活干。我看人家可是啥话都干呀。再说务棉花、烤辣椒，也没少给生产队赚钱哇！
　　这时，秀兰气愤极了，在全体社员的面前，她义正词严地发表了一番演讲，也让人们实实在在地领略了她的口才和风采：全体社员，叫爷的，叫爸的，叫姑叫姨的，叫哥叫姐的，叫弟叫妹的，你们可要讲良心啊！德仁来咱们队里十几年了，一直是勤勤恳恳地干活，什么脏话、苦活、累活他没有干呀？不错，他的体力是差一点，可是一年365天，并不是每一个人天天晌晌都干重活啊，为什么偏偏对他就这样苛刻要求呢？再说，德仁担任棉花技术员11年，棉花连年丰收，50亩棉花平均亩产皮棉150斤，咱队历史上啥会出过这样的成绩？过去的棉花不是亩产皮棉40多斤吗？棉花卖了多少钱？辣椒育苗、辣椒烘烤出售，赚了多少钱？社员分红提高了多少？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德仁的这些好处，这些贡献，难道你们一点也看不见吗？做人是要讲良心的，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啊！
　　秀兰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这些弄奸作怪的人面面相觑，副队长待要宣布散会时，秀兰大声喊道：别急，别急，我还要说一句话。德仁在城关中学当民办教师，公社每月固定给他开30个劳动日，参加队里分红，假期开会、加班也有工分。他现在干得可是最轻省的活儿，你有本事你去干呀！你有意见你到公社去提呀！
　　秀兰把这些事，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对德仁讲了，德仁就像突然掉进冰窖里一般，浑身的血液也冻结起来，坐在那里，头脑发木，昏昏沉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秀兰吓得抱住德仁的身体使劲地摇晃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仁仁哥，你咋啦？你说话呀！你可不敢吓唬我啊！”
　　红梅、红玉几个孩子也哭成一片：“爸爸，爸爸！”
　　德仁清醒过来：“孩子们，秀兰，别哭，别哭，没有事，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好了，好了，你们吃饭吧！让我再冷静地想一想。”
　　睡在炕上，德仁和秀兰悄悄地说着话儿，反而没有一丝睡意了。秀兰劝解道：“德仁哥，你不是反对因果报应的观点吗？那么我再问你，好人就一定有好报吗？做好事就一定有好的结果吗？”
　　德仁恍然大悟：“是啊，我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今天自己怎么反而深深地陷入进去，拔不出来了呢？在生产队里，我老老实实地干活，我把植棉组看成自己的家......”
　　秀兰说：“你把植棉组看得比咱家还重要，你把棉花看得比我还重要。忙毕，其他社员务秋磨洋工，你和植棉组的姑娘可是踏踏实实地作务棉花，一点也不知道偷懒啊！棉花年年亩产皮棉150斤，谁记你的好处呢？”
　　德仁叹了一口气：“话也不能这么说，大部分社员还是记着我的好处呢。我相信，过上十年、八年，他们还会提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