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火烧防震棚

　　1976年新的学期刚刚开始，在教职工会议上，伏新理就活跃起来了。他以一个学校党支部书记的身份，以一个比一般群众能够早一些学到中央文件的领导的身份，故弄玄虚，神神秘秘，挤眉弄眼，夸夸其谈，你看，咋着？我说老邓出了问题，你们有些人还不相信，现在中央文件下来了，先在领导干部中传达，你们听，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我早就说了，老邓的做法和文革的精神就不一致嘛！你看，你看，这不出问题了......
　　德仁在心里说：“你不是说老邓很有魄力，大刀阔斧，全面整顿，大见成效吗？怎么说批就批，变成“右倾翻案风”了？变成“否定文化大革命”了呢？”
　　果然，过了些天，批判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就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了......眼看过了清明节，小道消息又像雨后春草一样渐长渐行渐远......
　　一天晚上，颜和平走进德仁房间，关了房门，拉了窗帘，悄悄地对德仁说：“这是小道消息，咱们不能不防备着点。咱县地处渭北，消息闭塞得很，北京都闹翻天了，这里还风平浪静，毫无动静。昨天，我到县政府大院去写标语，遇到一个老同学，他才从北京回来，我到他房子去坐了一会。他说，4月5日清明节，天安门广场聚集了很多人，手里拿着白花，捧着周总理画像，到处都悬挂着悼念周恩来总理的诗歌、挽联，人们表情肃穆，静静地看着，读着，抄录着......后来，就来了许多警察，驱散了人群，收缴了诗歌挽联......我不知道，悼念周总理有什么不对的，原来有人在诗歌里反对中央的一些领导，因此还抓了许多人。你看，这是他抄的几首小诗。他怕出问题，不让我抄，我读了几遍，背过了，回来才抄下来的。张老师，你看，这诗写得多好。”
　　一夜春风来，
　　万朵白花开。
　　欲知人民心，
　　且看英雄碑。
　　
　　欲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黄浦江上有座桥，
　　江桥腐朽已动摇，
　　江桥摇，
　　眼看要垮掉，
　　“请指示是拆还是烧？”
　　德仁看了不禁心惊胆战，便和颜和平一起分析起来，原来这首诗谐音影射了中央四个领导，王洪文、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德仁说：“这可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几位领导啊，是不是老百姓对他们在文革中的表现反感，有意见，才采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啊？”
　　颜和平悄悄地说：“听我的同学说，中央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一次似乎已经白热化了，张老师，你看着吧，今年以内一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的！”
　　对于中国的政治变化，德仁自然是十分关心的。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唯一盼望的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能够过上平静的幸福的生活。当然，一提起自己的问题，仍然是他心头上的一个疙瘩，他热切地盼望着，有朝一日，云开雾散，温暖的阳光会抚平他心头的创伤。可是，十几年来，总是斗啊斗啊，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凝固了他的思想，渺茫的希望终于变成了希望的渺茫，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做百倍的努力。应该说，十几年他从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心，他一直在朝气蓬勃地拼搏着，奋斗着，前进着，心头的痛苦也在逐渐地减弱，减弱......只是在月白风清之夜偶尔想起的时候，心里的痛苦才会慢慢地渗透出来......
　　今天心情亢奋，德仁对颜和平说道：“颜老师，我跟你学习书法吧！”
　　“张老师，我看你的字写得就很不错。你的粉笔字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挺秀丽，挺耐看。你的钢笔字写得也挺有特色啊！”
　　德仁说：“过奖，过奖。我主要跟你学毛笔字，你给县上会议写标语，十几张大红纸，经不住你三锤两绑子，一个来小时就解决了。”
　　颜和平笑咪咪地：“我喜欢写行书，又快又好看。就连会场前面的大字横幅，我也是用排笔写的行书，艺术字写起来太慢，黑体字有点呆板，还是行书朴实大方，生动活泼，和群众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和力。”
　　正好县上要在剧院召开大会，派人给伏新理送来了十几张红纸及标语内容，伏新理站在宿舍楼前喊了一声“和平”！颜和平拉开房门，一边“哎哎”地答应着，一边腾腾腾地往楼下跑着。颜和平接过红纸，伏新理吩咐道：“马上就写，晚上要张贴布置，明天就要召开大会。”
　　颜和平答应了一声“是”，就顺手把红纸放在乒乓球案上，上楼到宿舍取了笔墨，于是一场紧张的战斗开始了，德仁及时地站在旁边细心地欣赏颜和平的写字艺术，也就是说他从今天开始正式拜颜和平为师，学习书法了。书写会议名称的横幅，是半张红纸写一个大字。颜和平裁好红纸，墨碗里倒上墨汁，拿起排笔在碗里蘸了一下，在碗边轻轻地滗了滗，然后提笔泼墨，一挥而就。两个帮忙的学生便从四角拈起纸张，放在地上去晾。标语的字小，颜和平就用毛笔去写，一大张红纸，不用折叠，不用划线，他只要看一下底稿，根据每条标语的长短，就会安排好书写的行数，字号的大小，布局合理，位置适中，一气呵成，美观大方，尽善尽美。十几张大红纸张，颜和平提笔书写，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功夫地上就摆满了写好的横幅和标语。
　　颜和平有意留了两张红纸：“张老师，来练练笔吧！”
　　德仁也没有客气，走近乒乓球台，看一看标语底稿，在纸张的上下折出天地线来，他没有经验，怕横写的字行歪斜了。然后，他提起笔来，平静一下气息，就笔走龙蛇地写起来。他写的也是行书，写完以后，端详了一下，还看得过去。他是到了城关中学以后才练毛笔字的，但是他毕竟有点功底，也不至于当场出丑。德仁接着又写了一张，比前一张便略有进步，颜和平看了看笑着说：“张老师，你还是挺有悟性的，学的还是挺像的，你看这“思想”、“理论”几个字，竟然和我写的一模一样，哈哈......”
　　“德仁也开心地笑了。”
　　今年的大事好像特别多，7月6日，劳苦功高的朱德元帅逝世；7月28日，唐山发生7.8级地震，20多万人死难；8月16日，松潘发生7.2级地震。8月16日，正值暑假期间，德仁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干了一天活儿也累了，晚上早早地休息了。德仁迷迷糊糊中，听见高音喇叭喊道：“地震了，快出来！”
　　德仁顺手拉亮电灯，只见电灯线还在左右摇摆着，他连忙叫醒秀兰，叫醒孩子们，秀兰拖儿带女，出门去了。德仁叫醒秀兰爹，秀兰爹腿脚不方便，还不想出去，后来勉强出去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冷得慌，又回家了。村子街道上一下子积满了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玉娥抱着逢春和自强走过来了，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德仁一眼瞥见玉娥穿着短袖短裤，白胳臂白腿，冷得瑟瑟打颤，楚楚动人。德仁说：“快回去加件衣服吧，小心冻感冒了！”
　　德仁一句话还没说完，玉娥“阿嚏”一声，惊天动地，却顺便向他投来一瞥，眼珠还亮晶晶地闪着光亮，似乎是说：“哥哥，你再欣赏一眼嘛，我是有意为你才穿得这样单薄啊！”
　　德仁自然知道玉娥的心思，也就有意地把玉娥剜了一眼：“快回去吧，地震已经过去了。说不定地震离这儿上千里路呢，我们不过是有点震感罢了。”
　　秀兰上前，摸了摸玉娥的胳臂：“哎呀，冰凉冰凉的，和石头蛋一样，快回吧！”
　　玉娥也顺势把德仁剜着看了一眼，作为回应，似乎是在说，哥哥，我走了。然后转过身子，袅袅婷婷地向前走去，自强紧紧地跟了上去。
　　秀兰和德仁带着孩子们向家里走去，秀兰说：“这个玉娥妹妹阴阳怪气的，她为啥不停地用眼睛瞪你呢？”
　　德仁佯装不知的：“是吗？我怎么一点没有感觉到呢？”
　　第二天，电台就广播了，说是四川松潘地震。过了几天，8月23日，松潘又发生一次7.2级地震。一时之间，小道消息四处传播，说是竹子开花，地温升高，将要发生大地震了，闹得人心惶惶，家无宁日。于是，家家户户在村口空地上搭建防震棚，挤挤挨挨，吵吵嚷嚷，偏偏又遇到天降大雨，风风雨雨，泥泥水水，没有体验过的生活，现在全都体验上了。
　　天晴以后，德仁下地劳动。半后晌，村口的防震棚突然浓烟滚滚，一会儿就冒起冲天大火，只听见人声嘈杂，夹着哔哔啵啵的爆裂声响......德仁多亏就在附近干活，他扛着家具就往村口跑去，一家挨一家的防震棚已是一片火海，他家的防震棚就在旁边，当他走近防震棚的时候，火焰已经烘得脸庞烧痛烧痛，他急忙用镢头往出钩东西，终于把木床、小饭桌、木板钩了出来......可是，两条被子、两条褥子呢？正在着急之时，他扭头一看，秀兰正在远处往树杈上搭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