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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短篇小说、故事部分】移民情(40)

作品名称:南水北流浪花涌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2-11-26 16:09:21      字数:3476

  53、蒲公英
  
  大约很有三十多年前,大山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姐,叫花儿,一个弟,叫根儿,都跨过了十岁的坎儿,都没上学。
  他们无爷无奶,父亲也死了,都是村里帮着埋的,家里只剩下一个会做饭会为自己熬药的妈妈。
  妈妈不识字,就会教老掉牙的儿歌,她教根儿唱:“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花儿把指头伸进口里,歪着头对妈妈说,“妈妈,我不忘!我给你买糖!”
  妈妈转过脸吻了闺女一下,说,“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心肝宝;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贴身袄!”
  他们没见过电视、电扇,只是听和他们一起放牛的二喜说过,因为他们那里没用电。
  山里人的家里安有有线广播,是薄纸壳儿的那种,每个只卖七毛钱,花儿家却没有。于是她早晨没吃饭就去掰菌子,到天擦黑她提着篮子到山口处卖掉,买了个广播,还给妈妈喝药涮嘴称了半斤红糖,白糖贵,买不起,一天的收入就这些,没了。
  广播线只一根,是从邻居家穿过来的,用的不多也不贵,可是他们没有,和他们一起放牛的二喜鬼鬼祟祟,从家里偷剪了他爹兔笼上的铁丝,还偷了他妈妈晒衣服用的铁丝绳。
  那时候全村都是听广播,见了面就聊山海。经常听到他们争论,一个说苏妲己嫁给了吕布,一个反驳说是杨玉环嫁给了吕布,争得面红耳赤,争得脖子上青筋暴跳,还都拉相好的邻居组成统一战线,争来争去,争到最后没结论了,都说,不信了听广播。
  广播经常播报新闻,有好的有害的,山里人不耐烦听,只想听谁嫁给谁之类的情呀爱呀的广播剧,也爱听《柜中缘》或《屠夫状元》之类的戏剧。
  终于有一天,山里人相互说,广播上说,要给咱们安电了,他们开始等。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腰里拴着黑布条子的村长组织汉子们到山外面去抬电线杆子和电线,那时村长不像个村长,一边走,一边嘴里啃着生红薯。
  终于有一天,电线从山口架到山里面,有十五个电线杆子的距离,人们一离开,鸟儿落到上面看稀奇。
  剩下的事儿就是各家各户得买皮线,从村头的主线上拉到家里,还得灯头、灯泡和电闸。
  灯头、灯泡和电闸花儿都买了,是她从山上打山桃卖桃核弄的钱,但电线是个大数目,总不能再靠二喜了吧?
  花儿想安电,根儿反对,“姐,咱现在安不起晚点安不也一样吗?二喜上次都挨屁股了。”
  花儿没办法就去找村长,村长“呼噜呼噜”在吃饭,花儿见了就哭。
  村长吃完饭,将碗边舔了舔,然后擦擦嘴,抬起脸看花儿。
  花儿哭得更厉害了,哭得村长心肠都软了,村长烦躁地说,“这丫子片子,你把我心肝子哭掉呀!我老娘死我都挤不下一滴眼泪来,你一哭,我眼也酸酸的,莫哭,莫哭,咱村里统一要去买皮线,我给大家伙儿说说,每一米加一分钱,都凑点儿出来!”
  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村长吭吭哧哧说了这事儿,没有一个反对。
  花儿家也安电了,电闸下面的那个木板板是花儿用镰刀削的。
  接着村里办了学校,是大队部那几所房子,宽敞、亮堂,村长和老师找到花儿的妈妈动员两个孩子去上学,但当村长看到一脸菜青色的花儿的妈妈弓着腰一步一步挪路时,村长和老师都改变了主意,“你们商量一下,一个孩子上学,一个在家里照顾妈妈,相互间都有个照应!”
  姐弟俩商量,都让对方去上学。
  妈妈说,“花儿,你是姐,让你弟去吧!”
  根儿背着带补丁的书包跟着老师走了,扭头看,花儿把手指头伸在嘴里,眼里满是眼泪,眼泡子像红桃子似的。
  第二天,根儿说头疼,死活不去上学,老师来拉他,他还咬了老师一口。
  没办法,花儿去了,根儿就在家放牛、砍柴。
  花儿从山里头又转到山外头上学,根儿给她送粮送钱,那时根儿已经十五岁了,自己开始种责任田了,收成不咋样。
  后来,花儿要报考,可是岁数大了,不符合政策,花儿哭得死去活来,老师说,回家里找找村干部给通融通融。
  花儿找到了村长,见了村长就哭了,村长光着头,用龙须草剔着牙花,长时间没说话,花儿哭得村长烦躁,最后他一狠心,说,“这丫头片子,你把我肠子哭断呀!我老娘死我都挤不下一滴眼泪来,你一哭,我眼也酸酸的,莫哭,莫哭,我给你开证明,把你岁数写小一点,今儿个上午我到乡派出所去打点打点,实在不行,我给他们跪下替你求情,你知道吗?这是犯错误哩,能积点阴德咱犯个错误没啥说的!”
  那时派出所管理户口全靠用笔填,报考、政审只需要村乡两级户籍证明。
  花儿从初中考上了师范,又在师范偷偷儿学习,考上了自学的大专、本科、研究生。
  上师范的费用是靠花儿勤工俭学挣来的钱,她假日回家只一天时间,根儿给她几张当十块的票子,她不接。
  妈妈说,“那是你弟弟挖药、打山枣、打山杏积攒的钱,他不敢要人家大张的票子,怕假,他让你拿你就拿去垫布垫布吧!”
  花儿把钱接过来,放到妈妈手里,“我去当家教,也能挣钱顾住自己!”
  村长的老婆送给花儿一双手纳的底子的布鞋,她留给了妈妈,她穿的是当家教的那一家送给她的几身八成新的衣服和鞋子,山里人没见过,都对根儿和他妈妈说,“难怪说深山出俊鸟,看看咱们的花儿,越长越水灵了!”
  不久,花儿打电话回来,是打给山外头那一家儿有电话的,让山外头那一家给根儿捎个信儿,说是她在国际英语口语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有奖金。
  从此,山里人你传我,我传你,比播报广播的新闻更有劲。
  从此,山里人遇到山外人,有了炫耀的资本和话题。
  可是从此以后,花儿没了音信,一年,二年,三年……
  根儿没出过门,老村长陪他找到学校问,学校查了查档案,拨打了花儿的手机,停机。
  当年教她的班主任说,同学们聚会时,班主任也参加过,也有人提到她,说她发达了,也有人说她出国了,但具体情况谁也说不准。
  村长和根儿没找到人,就一人吃了一大碗捞面条,然后坐车回家了。
  根儿老实,如实向妈妈说了,妈妈没说什么,只是喘得更厉害了。
  时间长了,妈妈旧病复发了,穿着老村长的老婆送给闺女的那双鞋上路了,是和根儿的爹合墓的。临终,眼睛始终没闭上,她在望什么呢?
  临终,妈妈嘱咐根儿的一句话是,“过年过节给爹娘上坟时,别忘了朝山口望一望,给你姐烧张纸,她恐怕不在人世了,不知道我去那里能不能找到她?”
  送走了母亲,根儿一人过光景,箱底压着钱,想娶媳妇,不,是买媳妇,他年岁大了,不好找。
  今年清明节前,山外头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像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
  一辆崭新的奥迪小汽车走得很慢,一直开过离山口有二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开车的下车问路,然后转弯,然后又回到山口,停了下来,车里走出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郎,看样子,那女郎二十来岁,但实际岁数说不准,庄户人好奇,有悄悄说是祖孙俩,也有人说是父女俩。
  一老一少锁上车门,女郎掺着老头向山里走。
  老头走着看着,很好奇,像在欣赏原始森林,女郎看着走着,很惊讶,像在欣赏世外桃源。
  在村口遇到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在挑水,那汉子目不转睛地朝他们瞅,他们也盯着汉子看。
  “你是根儿?”女郎突然惊叫。
  “姐!”水桶从汉子的肩头滑下,汉子定在了那里。
  人们围过来看,不相信她就是花儿,她怎么越过越年轻了?再看看根儿,才刚奔四十的人啊,就显得那么老。
  回到家,花儿看到,电线还是她在家的电线,电闸还是用的那个木板板,镰刀削的,一切都没变,只少了墙角的那口棺材。
  “妈呢?”花儿又是惊问。
  “走了三四年了!”
  “妈,我是你的心肝宝,我是你的小棉袄呀!”花儿哭了,那个老头愣愣地看着她。
  “姐,这是谁?”根儿忍不住问。
  花儿不敢说他是根儿的姐夫,是外国人,就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他是我的一个同事!”
  外国老头能听得懂花儿的话,吃惊地盯着花儿,用外国话争辩道,“No,no,I’m your huaband. Why have you said so?”
  根儿听不懂他的话。
  村里人也听不懂,他们都说花儿认了个有钱的干爹。
  “根儿,你还没成家吗?”花儿问。
  根儿不好意思抓抓头皮,说,“没人看得上咱这儿呢!”
  根儿陪着花儿去上坟。
  坟头的蒲公英花开了,花蕊、花瓣儿都娇滴滴的,嫩黄,水灵,鲜艳,好看,只是茎和叶有点干巴巴的。
  花儿跪倒坟头哭了起来。
  她哭着说,她从报纸上看到咱这地方南水北调要搬迁了,她回来看看,根儿木然说,这里虽然是库区,但在水位线以上,不搬。
  根儿没流泪,点火,烧纸,只说了句,“妈,你闭上眼睛吧!”
  根儿去给邻居的一座新坟烧纸磕头,花儿惊讶地问,“这是谁呢?”
  “老村长!”根儿说,“他积了德了,脑溢血,病一到身上,说没就没了,没受阳罪!”
  然后,根儿朝山口望了望,不同的是,这次他只望,没烧纸。
  花儿没在家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就又走了,至于她打哪儿来,要去哪儿,连根儿也不知道。
  根儿的屋檐下放了一沓子钱,但不是人民币,根儿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钱,他怕花不出去,回转身,压倒了箱子底下。
  根儿这才想起来他的水桶还在村头,他折过身去取。
  桶里流出的清清的山涧的溪水浇在路边的蒲公英上,蒲公英花摇曳着美丽,还有晶莹的水珠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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