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十）

　　这一夜苏梅又是在乱梦中度过，早上醒来脑袋鼓鼓地发胀，虽仍觉困顿却没了再睡的兴致，干脆起身拉开了窗帘。她的视线被阳台上一团皱巴巴的纸团吸引，像是有人存心扔在这里，苏梅猛然想到了李明轩，立即开门捡了起来。她打开纸团，果然是李明轩的字条。
　　梅，
　　昨晚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你的话点醒了我，也让我开始反省自己。
　　是的，自从知道了身世和母亲去世以后，我就一直在逃避，因为这些丑陋的真相让我无法面对，也无力改变无力反抗，所以我只有逃离这一切，幻想与你一起游走江湖自由逍遥。很多时候我也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痛恨自己为何要生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李家！
　　回想以前，我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小时候我就在众人的表扬声中长大，去英国以后优异的成绩也让我成为学校的宠儿，这些都让我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人，也对回国帮父亲做事充满了信心。可当我回到这里，发现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开始迷茫开始怀疑自己，而我的身世更是对我致命一击。本来以为自己身上也流着高贵的血液，虽然不自诩为高人一等，却也有着莫名的骄傲，可当我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私生子，我的世界坍塌了。我的骄傲不在，我的自信也不在了，它蜷缩在我卑微的躯壳里苟延残喘。但我不愿别人看到这样懦弱的自己，于是我开始穿上盔甲，就像一只蝉，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茧中，默默舔着流血的伤口。母亲死后，我对这里的一切更是毫无留恋，只想带着你离开，过避世清闲的生活。
　　可是没有国哪来的家，乱世之下哪有清闲？还记得当年老贵族给我讲他的祖先在外敌入侵时，毅然抛下家庭抛下舒适的生活奔赴前线，浴血奋战保卫国家，老贵族说这种精神才是贵族的本质，才是男人的本质。想起这些我不禁为自己汗颜，我自认为学到了贵族精神，竟只学到了皮毛，当我真正面对挫折面对困难时，却早将他的教诲抛之脑后。
　　所以梅，谢谢你，谢谢你骂醒了我，一直以来我颓废了太久，逃避了太久，是时候面对现实面对自己了。
　　你说的事我仔细想过了，虽然我没有胜算能帮到你，可我会尽我的努力。梅，我不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等下吃早饭前我会在你窗下路过，你想好了也写一个纸条给我，我有了办法会再回复你。
　　明轩上
　　读完纸条苏梅欣喜异常，李明轩答应出手让她又看到了希望，她立即找来了纸笔写道：
　　明轩，
　　太谢谢你了，谢谢！我知道账本已经被李云天放进保险箱里，你知道保险箱的位置和密码吗？
　　苏梅写完字条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七点的样子，她估摸着李明轩应该要过来了，赶紧站在了阳台上。没过多久，李明轩果然慢慢地走过，苏梅瞧准了四下无人，将纸团稳稳地扔在他跟前，李明轩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匆匆离开了。回到房间，苏梅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祈祷着李明轩能带来好消息，顺利拿到账本回去和云珠父亲会合。
　　“大少奶奶，吃饭了！”门外张妈叫道。
　　“好的，我这就下去。”
　　苏梅下到餐厅，李云天和三姨太已经就坐。
　　“老黄，二少爷回来了吗？”李云天问道。
　　“昨天晚上已经回来了。”
　　“那去叫他下来吃饭吧。”
　　“好的，老爷。”
　　过了一会，李明轩从楼上下来，向众人问好后在苏梅对面坐了下来。
　　“明轩，你大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父亲。”
　　“周探长现在在调查这件事，你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
　　“好的。”
　　“明轩啊，周探长今天要过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他昨天都问过我们话了，等下他问你话你也不用紧张的。”三姨太在旁道。
　　李明轩知道三姨太是在提醒自己，点头谢道，“知道了，谢谢小妈。”
　　一家人再无话，默默地吃着早餐，李云天吃完起身道，“明轩，等下到我书房来一次。”
　　李明轩愣神了一秒，随即应道，“好的。”
　　李云天离开不久，三姨太也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去花园看看。”餐桌上只剩李明轩和苏梅俩人，李明轩朝苏梅递了一个眼色，苏梅立即会意地对站在一旁的黄管家和张妈道，“黄伯，你和张妈也去吃早饭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我和明轩吃完了再叫你们。”
　　“好的，大少奶奶。”
　　黄管家带着张妈退下，李明轩将一张纸条盖在碗底推到苏梅跟前，苏梅确认周围没人，拿了纸条在桌下看了起来。
　　梅，我知道李家地下室有一个保险箱，如果没有其它保险箱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保险箱的密码藏在旁边的暗格里。如果你要取的话我们今晚就可以行动，李家已不宜久留，你尽快做决定才好。
　　苏梅看完惊喜不已，她按捺住兴奋之情，朝李明轩点了点头。李明轩压低声道，“晚上十二点我在大厅里等你，你要把张妈安顿好。”
　　“好的，没问题。”
　　
　　用完早餐，李明轩来到李云天的书房，“父亲，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明轩啊，坐。也没啥事，我们父子俩聊聊，很久没和你一起说说话了不是吗？”李云天笑道。
　　李云天一副慈父的模样透着掩饰不住的虚伪，让李明轩觉得恶心，他沉默着并没答话。
　　“明轩啊，你大哥这件事也是蛮突然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诶！”李云天长叹道。
　　“是的，我也很难过，听阿旺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周探长说……有可能是我们府里人做的案。”李云天故意放慢语速，眼睛在李明轩脸上搜寻着，仿佛想捕捉到些蛛丝马迹。
　　“府里人做的案？怎么会？”李明轩的神情并没有那么吃惊，李云天估摸着他已经听到了些风声。
　　“是啊，我也很吃惊。对了，昨天周探长带走了你的衣服，说要验看一下。”
　　“哈，难道周探长怀疑我么？”
　　“只是例行检查，你不要多想。”
　　李明轩低垂着眼帘没有接话，李云天看了他片刻又道，“明轩，这一年来我们家发生了很多事，对你来说也是经历了不少，特别是你母亲走后……”
　　“母亲的事已经过去了。”李明轩冷冷地打断他，不想听李云天提到二姨太。
　　李云天有些不悦，仰靠在座椅上瞥着李明轩道，“那……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李明轩错愕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您是不是怕我赖在这里不走？”
　　“没有啊，这是你的家，是走是留当然随你。”李云天双手一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的家……”李明轩苦笑一声，“您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赖在这里的。”
　　“好！”李明轩话音刚落，李云天已经爽快地应允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不过……”李云天凑近李明轩，“苏梅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
　　原来他找我是为了苏梅！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在乎苏梅？李明轩正纳闷，李云天又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过去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包括云珠，但条件就是……你必须独自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李云天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李明轩，狰狞的目光透着杀气。
　　他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李明轩暗暗道，这个做了自己二十几年父亲的男人总算撕下了面具，曾经的父子一场变成了如今的你死我活。不过大千世界，这骨肉相残的戏码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更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是他的骨肉。
　　“您想怎样？”李明轩平静地问道。
　　李云天嘴角一咧，“明轩，我们好歹父子一场，我也不想弄得大家很僵，我想怎样就看你怎么做了，现在明豪的事……对你很不利……”
　　“我没有杀他。”李明轩迎着李云天的目光，不怒不恼。
　　李明轩坦荡的目光让李云天有几分不爽，“哼，你以为这个世界的事情是那么简单的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吗？”李明轩反问道，脸上透着一丝不屑。
　　李云天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也不想再继续谈话，他从书桌上拿过一叠文件说道，“好了，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出去吧。”
　　从书房里出来，李明轩径直去花园找阿旺。与李云天的谈话让他更迫切地想离开李公馆，无论今晚的行动是否成功，他一定要带苏梅出去。
　　眼前的李公馆一片深冬的景象，金灿灿的树叶已凋零殆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呜咽。虽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李明轩却觉得这园子内依旧寒气逼人，阳光似乎没有给这片土地带来一丝温暖。他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唇边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成一团团白雾，被阳光撒上一层金黄。
　　也许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李明轩感慨道，虽然对这个家已没有留恋，可当他走过花园，童年的片段从每个角落蹦出，激起他内心最美好的记忆。他突然好希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那个平静温暖的家，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长大。
　　李明轩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阿旺，他正在给小树苗裹上保暖的稻草外衣。
　　“阿旺，你帮我做一件事。”
　　“二少爷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今天晚上我要离开公馆，你帮我开一下门，还有安排一个黄包车夫在大门口等着。”
　　“好的二少爷，大概几点？”
　　“十二点半左右吧。”
　　“这么晚？”
　　“嗯。”
　　“好的，我这就去办。”
　　和阿旺分开，李明轩又在园子里逛了一圈，正巧遇见三姨太。
　　“小妈！”李明轩知道自己与苏梅的关系三姨太已心知肚明，再见着她总有些不自在。
　　“明轩……”三姨太似乎亦有点尴尬。
　　李明轩也不想大家就这么囧着，干脆挑明了说道，“小妈，谢谢您对苏梅的照顾。”
　　“哦，应该的，应该的。”
　　俩人又沉默了一会，李明轩觉得也无话可说，便告辞道，“小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好。”
　　李明轩刚走出几步，三姨太又叫住他，“明轩……，好好待苏梅。”
　　李明轩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朝她点了点头，三姨太露出满意的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