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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短篇小说、故事部分】移民情(35)

作品名称:南水北流浪花涌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2-11-18 20:52:09      字数:4132

  48、古怪的移民老头【上】

  天擦黑后,金文杰肩搭汗衫,回到家里。说是家,其实已经是帐篷和塑料单搭起来的棚子。
  跟他多年的那条大白狗蹭过来,在他腿边蹭来蹭去,摇头摆尾的,他朝狗喊道,“去,去,呆一边去!”那狗特别听话,真的在离他不远处的空地上蹲了下来,扑闪着机灵的眼睛望着他,要在往常,金文杰会俯下身来亲昵地拍拍狗头,今天他累得实在喘不过气来,就随手把汗衫朝废水泥砖上一扔,蹲在几块废砖支起的座位上,用手用胳膊擦了一把汗,点起了一只烟抽。
  老婆玉芬从帐篷里走出来,文杰像平时一样喊了声,“到手压井上给我打点水,我一会儿洗洗身子!”
  玉芬扔给他一条毛巾,“要洗自己打水去,你们金家的老老少少难侍候,我不想当你们老金家的陀螺,让你们抽着转来转去!”
  “这又是咋的了?”平时温柔的玉芬现在却一反常态,金文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的姑奶奶,又是谁招你惹你了?”
  “还能有谁?你看咱爷也那么大的岁数了,还那么不懂事,你没看这两天他净添乱,没事找事,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玉芬索索叨叨。
  “他不是岁数大了嘛,你跟他见怪什么?真是的,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好了,别生气了,说说是怎么回事儿!”金文杰说。
  “今天下午,我一身水一身汗地把衣服、被子、褥子刚打包好,正准备到水池上洗洗热汗,没曾想咱爷不知道怎样溜进了咱的帐篷里,把我打包好的东西扔了一地,我进来后一见,气得浑身哆嗦,但我还在忍着,说,‘爷,你找什么,我给你找!’他手一甩,说了句,算了,不找了,靠你们靠不住,就又背着手走了,你说,他搞的算什么名堂!我看他八成是老年痴呆,或者是神经病!”玉芬抱怨说。
  “唉,人老了,老变小!今年他不就88岁了吗,他还能闹腾几年?忍忍吧,将来弄不好咱还不如人家哩!”
  文杰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确实对他爷爷的反常举动感到纳闷。前天,村支书张越江好心好意要给他搭帐篷,他骂村支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昨天都在忙忙碌碌拆房子,他倒好,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停车场上把支书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支书不关心村里老人,骂累了睡到停车场上,拉也拉不回,文杰只好逼着他儿子小宝拿把小洋伞给他遮阳,酒醒后他又骂文杰两口子的心让狗吃了,不知道心疼孩子……
  玉芬嘴上说不管文杰了,她还是身不由己地到手压井上压出了清悠悠一股水,自己先洗了一把脸,喝了一口漱漱口,然后又抿了两嘴,扭头说,“咱的水真好啊!算了,你快来洗吧,以后想要咱这里的水就难了!”
  “我把这支烟吸罢就来,先让我喘口气儿!”文杰嘟囔。
  “二狗子的房子拆完了吗?”玉芬甩甩手上的水说。
  “那是吹糖人啊?他家楼顶的水泥厚,难砸!二狗子险些从房子上溜下来,好险啊!”文杰说。
  “干这活儿就得小心一点!”玉芬接口,“文杰,你没到咱爷的老房子里看看,看他吃点什么?”
  “去了,老样子:酸菜、面条、搅把玉米糊!大热天的,这样的饭他也吃得进?”文杰说。
  “他想咋吃咋吃,随他便,咱给他端山珍海味他也吃不进去!”玉芬说,“上次我给他端了一碗肉饺子,让他喂狗了,说起这件事我都来气。算了,不说了,一会儿你给他送壶开水,问问他是不是夜里想盖被子,看下午是不是来找被子的?”
  “小宝呢?”文杰脱掉上身开始洗起来,一边洗,一边喃喃,“真舒服啊!”
  “这孩子也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傍黑时还和小胖、小月几个在停车场捡石子儿,喊也喊不回来!”玉芬嘟哝。
  “玩就让他们在这儿多玩会儿吧,他们玩得开心,玩得舒坦就好,等咱搬走了,也会在心里留下老家的影子的!”文杰洗好了,也缓过气来了,感叹道,“咱要远离热土,确实有些舍不下这里的这股清水啊!”
  “那走时把咱家的这个手压井带上!”玉芬开玩笑说。
  “你咋不说把咱丹江河带走?刚才还气得跟泥石流似的,现在咋又变成美丽的丹江河了?”文杰取笑老婆。
  “去你的,不管你了!”玉芬白了文杰一眼,到帐篷旁边的炉子上盛小米粥,然后放到临时搭建的石墩子上。
  这里是南水北调的库区,这里的村民被通知再有五天时间就要动身,家家户户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他们的主房和偏房正在拆迁,文杰家行动得早,已经拆完,他在帮人家。在这里,三五户一结合,相互帮忙,谁也不管谁的饭,全凭自觉,不过,一般都在房场内的水泥墩子上放几盒好烟,旁边放一扎啤酒或矿泉水,随便抽,随便喝,因为家家户户厨房基本都拆卸完毕,要想坐下来打情骂俏,品酒喝茶那是不可能的了。
  夏初,天热,今天该对二狗子的平房动手了。
  也许有些事局外人是很难猜到其中一些细节的,开始砸谁家的房子时,主人一般都在找理由躲避着,他不忍心露面,开始的每一下仿佛不是砸在水泥上,而是砸在他心上,辛辛苦苦盖的房子转眼间将成为废墟,他不忍,等砸够一段时间了,他才上到房顶招呼乡邻,给前来帮忙的送茶递烟。文杰家的房子是二狗子先动的手,今天轮到二狗子拆迁,文杰知道二狗子心里不好受,就不声不响上到房顶,抡起了大锤。
  砸楼顶的目的是为了取里面的钢筋,能卖钱。
  房子一拆,得住帐篷。住帐篷的日子真不好受,白天接受太阳光,夜里几个人钻在里面,相互放热量,被子、衣服放在床的旁边,一包一包码起来,比放个保温瓶还保暖。加上这里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基本没下雨,天干、天热已成气候。晚饭后看电视、玩电脑已经不可能,三五成群蹲在水井边上边洗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是常有的事儿。
  玉芬找孩子去了,文杰喝着稀粥,美死了!丹江河边上产出来的绿豆、白米,加上一把花生米,再放几块干薯干熬出来的粥,甜丝丝的,放凉后,喝到口里,爽!可惜,这种在河道边上养成了多年的生活格局要被打破了,文杰心里又有点沉沉的。
  玉芬回来了,他说她听见小宝在他老爷爷的土屋里说话,她也就没进去了,进去了弄不好要挨骂。她吃过这方面的“硬面包”,以前每次她到这里找到小宝要领走时,老头儿俩眼一瞪能把她吃了,“怕我给小宝下毒?我这里的饭他不能吃?滚回去,没一个好东西!”玉芬每想到这里,就又想哭又想笑,这老头儿对别人都是凶巴巴的,咋和小宝这样投缘呢?
  “我刚才转过去时,小宝还没去!”文杰说。
  “孩子们到哪里能有个准头?”玉芬见文杰吃过饭了,就把暖水瓶拎过来,催文杰去土屋看爷爷,她不想去,也不敢去。
  大白狗开始叫了起来。“嫂子在家吗?”外面是村支书张越江的声音。
  “在,在,是支书呀,吃过了吗?”文杰想让坐,可又不现实,只好一边应着,一边尴尬地乱瞅,看怎样能招呼客人。
  “你也别找了,现在哪里还有椅子坐,哪里还有心思坐!我来找你,想一起去看看爷爷的房子怎么办?”张越江说。
  “我也说不拢,你也知道,他脾气古怪,敢拿个棍子敲咱们!”文杰苦笑。
  “敲了就让他敲两下,咱不能都走了,让他一人留这里吧!”支书说,“让嫂子也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总不至于糊涂到连嫂子也打吧?”
  “得了吧!长官,你别上烂药了,今天下午他还和玉芬有过过节,你说,现在咱弟兄给她磕头,她去吗?”文杰抱怨。
  “今天下午又咋了?”张越江问。
  “玉芬把衣物刚收拾好,他不分青红皂白,抡了一地,玉芬抢白他,他还说一个也靠不住一个……”文杰说。
  “我觉得老爷子这一阵子情绪特别反常,你看,前天他拒绝我给他搭帐篷,然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半个村子的人找他,好则是他最后摸回来了,要不然,咱们都不安宁,昨天那一出戏你也看到了,他不知道摆的啥龙门阵!”张越江感叹,“看样子,老爷子是舍不下咱这里的热土啊!南水北调是国家行动,谁也没办法动摇,但你拿个主意,他的老房子真要不让拆,他的东西怎么办?”
  “不管他!由他闹去,我也想了,到走那天让小宝强行把他拉上车,到了新地方,缺啥少啥咱再给他买,”文杰说,“可也怪了,你看,老老少少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却对我们家的小宝言听计从!”
  “那是金爷的又一辈人啊,金爷的眼亮着呢!”张越江说,“小宝几岁了?”
  “快到十岁了!”
  “那老爷子的东西怎么办?”
  “就扔到这里算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先不管他,咱玩蛮的肯定不行!”文杰说,“咱走一步说一步!”
  “我以为嫂子是他的孙子媳妇,他能让着点儿,你说,他咋又和嫂子耗上了!嫂子不去了咱去!”
  “我去!”玉芬把饭碗放到了锅里,“今儿晚上的汤喝着真美啊,做的多了,还剩了半锅!等回来了再喝一碗!”
  “别忙,我也来喝一碗!”张越江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该不会怪吧?”
  “你不喝才怪你呢!到这里还见外!”玉芬麻利地给张越江盛了一碗,“我以为你吃过了,快喝,满口,正合适!”
  张越江接过来喝了一口,情不自禁地说,“甜,甜,甜透了!”
  “谁知道到新地方会不会还能喝上这种粥!”
  “能,能!”张越江一下子喝掉大半碗,缓过气来说,“肯定咱的生活习惯要慢慢变,咱这辈子吃点苦,到小宝们就会变个样子的!”
  张越江是在这里长大的,后来参军了,复员后回村里当了个村官,他为人耿直,村民们都信赖他,当然,这样一个人,方方面面他都要照顾到,像文杰爷爷这样的特号人物,他更是不敢有半点疏忽,为此,老头儿骂他“小王八羔子”,“小兔崽子”,他都认了,按他自己说,移民搬迁是大事儿,不敢出半点差错。有了闪失,自己受处分事儿小,落得个别人骂祖宗八辈儿的事儿,够他后悔一辈子的。
  当然,移民库区不光这一个村子,紧连好几个村子,有的村里埋伏有人情户口、金钱户口,在他们金庄,户口明细账张榜公布,不符合南水北调移民政策的,一概不收容,此举深得金庄老老少少的赞赏,即便有吹毛求疵的,只要你能在公开场合下说得通,他张越江可以开绿灯,但村上的事儿都心知肚明,那些没理取闹的事儿,人面处那是拿不出手的,这样一来,村里的工作好做了,张越江所遇到的麻烦也就相对少了。
  让张越江感到头疼的是金爷的事儿。金爷户口没问题,问题就在于他的土屋,尽管土屋在水位线以上,但全村人都走了,把金爷一人留下,那说得通吗?再说了,金爷的户口不还落在文杰的名下吗?
  玉芬又递了一碗过来,“我爷老脑筋,咱得顺着他来,咱不去总是块心病,那个土屋没办法拆掉,你就是把他绑走了,闹不好他还会弄出个什么指节来!”
  “嫂子说的有道理,咱先断了他的后路,看老爷子以后还能有什么招式!”张越江说,“那咱们现在就去!”
  “吃好,锅里还有!”玉芬说,“看你,这一阵子忙得没鼻子没眼的,饿瘦了,你家那个母老虎翠翠要把你踹到门外了!”
  “踹到门外才好呢,别家里家外的事儿闹腾得我没头没脸的!”张越江说,“这稀粥真美,搬迁后,我端肉给嫂子换饭吃!咱走吧!”
  “走!”文杰夫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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