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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乡士

作品名称:麦黄时节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8-03-05 13:25:07      字数:7348

  六、乡士

  朱三登盘点家里能够换钱的实物,卖掉了采集来的防风和地里挖回的大蒜。又挑着家里的鸡蛋到集市上卖掉了,把地头几树尚未成熟的大枣,半红半绿地打落下来,卖掉了。东借西凑积蓄够了丽华的学费。用粗糙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数了几遍,把钱送到丽华面前说:“女,也不知道够不够?先用着,不够爸再想办法。”
  “爸,我不上学咧。”丽华哭着趴在床边,蹲在父亲身边。她心里早已懂得了父亲的劳碌都是为了自己上学,是用血汗为女儿缔造未来,用粗糟的双手,从泥土里为女儿挖掘幸福的前程。哪怕看到的是一串串肥皂泡,也算是一种光彩的景象,是生命中的一次快乐和荣耀。可是,女儿怕,怕自己的学业,成为消耗父亲身心的恶魔。有几个女儿愿意把自己的幸福,筹建在父亲的苦难之上,而逍遥自在,心安理得呢?别人能做到,丽华做不到。
  “咋?”朱三登傻傻地看着女儿,木木地站着发呆。
  “你不要问咧,我不去上学咧!丽华爬到床子上把脸藏在胳膊里,哭泣的声音似有似无,身子不停地抽颤,三登感到心里一阵刺痛,女儿的哭泣就像自己的心在滴血一般。
  “女,急人呢?”朱三登小声问道,“你学路家峁上的娃娃呢?”朱三登一心想知道女儿不去上学的原因,半天张着嘴,仰着脸想不出原因。
  “我跟谁也不学。”丽华小声说道。她心里不想让父亲知道她的心思,怕父亲在痛苦中更加难受,就忍住哭泣擦泪坐着不说话。
  “女!你上学,爸就给你买个新衣服。”三登坐着床边,用手擦抹着自己头顶脱落得稀疏的头发,心思一阵说道:村上人都夸你书念的好,咋给爸施开性子咧?三登不愿意女儿弃学,他搞不清原因,心里很不是滋味。
  “爸——我不要新衣裳。我已经毕业了!”说到这里,丽华“哇---哇---”地哭了起来。
  朱三登看见女儿又哭起来了,心里不知所措,急得泪水也跟着女儿的泪往下流,他的心像刀搅一般。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对不起英枝,给不了女儿一个母亲的关爱,一种负罪感使得他顿时感到头脑胀痛,他低下头,慢慢走出女儿房间。来到八仙桌前,蹲靠在桌子腿上,坚强的汉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中的泪水,三登的泪水一滴一滴地从痛楚的心中奔流出来,打湿了桌前的地面。
  朱三登把英枝打死了,让田四娘救活后跑了的说法,在路家寨从新闻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路家寨里男人出门打工,以妇女为主要群体的村落里,朱三登在人们心中成了凶神恶煞,罪不可赦的重点人物。这样的观点在人群中不断延伸,当然,有人透露给了丽华。随着人们走亲访友,对朱三登的看法和说法也四处传播。路家寨没有出门打工的男人们,都躲避着三登,谁要是和朱三登讲话,回到家里就要受到媳妇的严厉批评,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念影响到人们和朱三登的正常交往,把一个内向的汉子早已拒之于群众团体的活动范围之外;三登家房屋背靠的柏树坡上,每天都有闲聚的人们,把坐向进行了调整,已经面向路家峁了,或者面向柏树湾,不再是面向朱三登家的后院了。
  两年过去了,路家寨里的人们,没有听到英枝的消息,只看到了朱三登父女二人下地干活的情景。
  今天,太阳照着路家寨村周的麦田,半人高的麦子泛出绿黄相间的颜色,收饱颗粒的麦穗,带给人们丰收在望的喜悦。三登和女儿吃了些开水泡馍馍,父女二人把楼上粮仓里的麦子装进口袋里,推到磨面机房,三登把粮食磨成了面粉,为的是夏收回来的新颗粒要有地方堆放。回到家里,丽华帮着父亲擦了眉间发髻上的尘粉,便走进厨房准备早饭。
  朱三登坐着厅里歇息,不由得在家里四处观望,见屋子里一袋子麦麸放在墙根,便走到袋子旁,将麦麸袋子抱了起来,心里想着将麦麸留着喂鸡,刚走一步,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像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憋得呼吸困难,忙喊一声:“女——”
  丽华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外面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捏着一双面手跑出厨房,站在后门口向屋里观看,见父亲倒在地上,急忙上前想把父亲扶起,使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把父亲的身子扶正;见父亲的脸色铁红,浑身颤抖,口里吐出污物,她心里开始着急,忙跑出家门,沿着麦场下,通往麦田里的路线一口气跑到王家庄,请来了王医生。
  王医生不紧不慢地和丽华来到路家寨,到朱三登家里看到朱三登躺倒在地上,口里吐出不少谷水,味道呛人,仔细观察,发现裤子尿湿,就知道事情不好,上前用粗糙的手指翻开三登的眼皮,又摸了朱三登手腕上的脉,把脸转向丽华摇了摇头说:“你爸已经老了。心肌梗塞的可能性比较大。”
  丽华听了,一下子扑倒在父亲身上,昏死了过去。王医生连忙过去救过丽华,丽华睁开眼睛,嚎啕大哭:“爸——爸——”
  丽华的哭声,惊动了柏树坡上的妇女,田四娘听到,急急忙忙溜下柏树坡,见到丽华浑身被汗水浸湿透了的衣裳,扑爬在地上,身上沾满地上的尘土变成了泥片一般,惨不忍睹,田四娘泪水不觉而出,拉着丽华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三登死了,路家寨的人们,霎时感到精神轻松了许多,好像长期压抑在人们心头的石头被拿掉一般,人们的心花终于可以自由怒放了。起码装在衣袋里的钱已经安稳一些,哪怕以后再有人来收,现在基本上十分安稳,人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对孩子简述朱三登的罪状,和他对村民的危害以及对家庭的破坏。死亡的消息和罪业一起传播,人们的心情都变得无比快活起来,就像身上生长了多年的老疮退却了一般欣喜。
  路满山听到炮声,从家里走出来,见到路家峁的场里一群妇女围着路八嫂在一起说话。
  路八嫂留着一头短发,中等身材,胖瘦匀称,一对双眼皮下闪动着机灵的眼牟,小巧正直的鼻梁,圆圆的脸膛一张小唇含笑,白齿平整洁亮,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收拾的美观可体,比得上城镇里那些打扮入时的妇女,靠粉末形成的姿色,她也显得庄重大方,在路家寨也自成一格。路满山忙走上前去喊一声:“八娘好?”
  “哎——我娃啥时候回来的呀?”路八嫂是路家寨’有’字辈的媳妇,是路满山的父辈里排行老八,路有轩的媳妇。她听到满山说话,连忙回问了一句。笑嘻嘻站在那里,给满山感觉到就像一家人般亲切。
  “八娘,我昨天回来的,到家就天黑了,没来得及去家里看你,这是谁在放炮哩?”满山笑着问了一句。
  “坡下的低个子死了,把人高兴的。”路八嫂笑着回头瞥了身边的妇女说:“当队长搞改革,想尽办法把生产队里的东西变成自己家里的,征收社员的钱哩,死了就没有收钱的人了,咋能不高兴哩?高兴了就放鞭炮呗!”
  路满山媚笑着,便向柏树坡走去说:“我得去看看。”来到柏树坡就听到三登屋里传来丽华的哭声,下了坡从后门进去,见田四娘和王医生正在地上扶着站立不稳的丽华。满山礼貌地和田四娘、王医生打了招呼,丽华被田四娘扶到里屋去了,王医生在屋子里寻找一阵,最后,他们在楼上找到了一块木板,王医生准备和满山把三登放上去,田四娘从屋里出来说:“我看这块木板,是生产队里的沟桥板,上面踩踏的人多了,再说,拿出来村里人都认识这块木板。”
  王医生沉思一下说:“四娘,就不讲理了!找不到其他可以用的板子。”
  丽华说:“那就用我的床板吧!”田四娘摇头说:“那不行,板子要一页板才好!”
  王医生在厅里想了想,坚持用生产队的那块木板,做了三登的停尸床,王医生把三登旁的麦麸袋子移走,和满山将三登的尸体移到木板上,王医生伸出粗糙的手,按着三登的膝盖部位,拉平了弯曲的腿,找来一张纸,盖住三登脸上,背上医药箱,吩咐满山道:“我走了,你到村里找人来,这家人就个女子,没法子办呢,要什么缺什么。”
  路满山送走了王医生,见田四娘怀里抱着丽华,丽华歪着头,头上的秀发散乱在面部,大口大口喘着气,哭得身子颤抖,身上沾满了泥土。
  “满山,我娃给丽华倒些开水来。你看娃可怜的。”田四娘擦着泪向丽华说道,“蛋娃,你要想开哩,这个世上没有不离开的人,婆打发人叫你舅去咧,我娃不怕,不怕。”
  赛虎在路家峁挨家挨户收电费,听到三登死了的消息,先是一喜,便戴好墨镜,哼着乱七八糟的曲子,从峁上走到麦场里,和回家来的路八嫂相遇:“赛虎,嫂子给你说个事情。”
  赛虎学着乡政府干部的架势站好身子,自己感觉不对,又活动了一下腿脚,变换到自己理想的位置。他心里感觉到,自己这个架势是标准的政府官员时,才问道:“八嫂子,啥子事?”
  “这下子,你跟丽华说说,把村里的电磨子弄到手,你是电工,懂得,再说了,这台磨子本来就是村里的吗!硬是让他三登占了去,现在,成他家的了。别人怕是干不来这事情的。”路八嫂小声说给赛虎,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赛虎再也不敢从墨镜后面看路八嫂了,他从心里开始佩服这个女人,马上从脸上摘下墨镜,把乡政府干部的架势也突然换成了自己的熊式子,连忙说:“八嫂子,你机灵的很哩。”他又摇头说,“这事情恐怕不行,得把三登先埋了才好说呢。”
  “那是裤裆里抹浆糊——当然的哩!”路八嫂用手尖轻轻弹了赛虎肩头,开心地笑了笑:“你个熊样子,还给嫂子摆干部的式子呢?赶快帮忙去,收啥电费呢!”
  赛虎的脑子一下子被路八嫂的话刺中了神经,他迈笨步扭熊腰从柏树坡溜了下去。他来到三登家的后院,走后门进屋,按照村里的习俗,象征性地在三登灵前哭嚎几声,朱丽华在一旁,无论谁来了,她都要陪着哭。自然有劝哭的人,说一声:“好了,不哭了,可怜的!”
  路八嫂回到家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了漂亮的短袖衫,对着镜子梳理了短短的头发,刷去了鞋面上的灰土,转身到路十嫂,十二嫂家里,招呼几个精当妇女,准备前往三登家吊孝。
  路八嫂是当过妇女队长的人,喜爱随时组织人员,更爱在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露脸,更喜欢在事件中担当重任,体现自己在村民中的主导地位和超人的能动力。越是别人不愿意干的事情,或者干不好的事情,她会主动去做,一旦伸手,就能认真干好,使得路家寨里的男女都从心里佩服。
  路八嫂和几个妇女走下柏树坡,踏进朱三登家后门时候,丽华还在田四娘怀里小声哭泣。路八嫂见状,大声说道:“丽华,不要哭咧!给我寻你爸的衣裳。活了一辈子了,总不能穿着这身烂衣裳去了。起码得是新的!”说着又回过头吩咐一名妇女道,“去,弄一盆水来,四娘,给三登把头发剃剃。”
  路八嫂进门开始安排眼前需要做的事情,把活路安排给合适的人选,就这么简单两句话,改变了屋子里的气氛,丽华乱不知故的心情,马上进入了路八嫂安排的工作之中,她马上明白过来,注意力从痛苦转移到为父亲寻找衣物的事物上来了,丽华在里屋翻开了仅有的箱式大柜,抬起柜盖趴在柜口,将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查看;她从来没有整理过柜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父亲的衣物在什么位置,就开始胡乱翻腾。朱三登的衣服一件一件翻出来,都不能使路八嫂满意,丽华就一直翻到了木柜底部。
  路八嫂坐在一边开始着急,她发现三登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以作为葬服。她站起来走到丽华身旁,看着丽华在柜子里翻腾,最后,丽华抱出一件蓝色的衣服来。路八嫂还是摇了摇头。丽华看见到路八嫂的神色,知道还是不能使用,无力地把手一摊,抓住衣服往床上一甩,显得很无奈的样子。衣服间加着一件东西从丽华手里滚落到地上。
  “妈呀!”路八嫂惊叫一,:“啥东西?打着我脚咧!”急忙弯下腰,她眼尖手快,从地上捡起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众人听得八嫂的尖叫声也都进屋观看,屋子里围进来了几个妇女。
  路八嫂从地上拿起一个纸包放在床上说:“啥家饰,还沉沉的咧!”
  “谁知道是啥子。”丽华不在意地说。
  “你看呀还写着字呢!‘修路’”路八嫂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字样,便对丽华说,“蛋娃,你看……”
  丽华不慌不忙地转过脸,见一个报纸包着的纸上用钢笔写着“修路”的字样,字迹显得单调无力,丽华觉得奇怪,用手打开报纸,里面又是一层报纸,再打开一看,路八嫂都把眼睛瞪得比蛋黄还大。她急忙用手抓过一件衣服,盖在丽华手上,站起来对众人说道:“都不去干活,围到屋里干啥?你们几个不干活都到屋里看啥子?看啥子咧?不想想一会吃啥子呢?”
  围在里屋的妇女们听了,都退到门外厅房里做事去了。妇女们被路八嫂一阵训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急忙出门去了,也有很不情愿走开的人。路八嫂压低声音给丽华小声说:“蛋娃,这里面都是钱,可不敢让人知道了,传出去了不好!这,我知道,可能是你爸想给咱村里修路积攒下的钱。”路八嫂望着丽华的脸说:“也好,先取上几百元,叫人到集市上给你爸买衣裳,这些衣服咋穿呢?”
  丽华不得不同意路八嫂的意见,从里面拿出三百元,交给路八嫂说:“婆,你看着办。”
  路八嫂说:“你的事情就是先把钱放好!万万不能让人知道!等你把钱收拾好了。告诉我,我安排人到集市上去就是了。”
  路八嫂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钱,转身走到厅里,找来两个妇女吩咐她们道:“这是三百块钱,你两个去到集市上买外面穿的衣裳,也有里面的,顺便买上孝布,寿脸,脚上的鞋,家里什么也没有,快去快回,别忘了在街上给自己买些东西吃了,别把自己饿着,快去。”
  打发走了两个妇女,又在厅里喊:“赛虎,赛虎呢?”
  田四娘慢声细语地说:“赛虎和满山在麦场里锯柴禾,连烧火的柴也没有咧。”
  “八嫂子——”赛虎光着膀子从前门跑进来问,“叫我咋咧?我正忙着锯柴禾,满山干不来呢。”
  “赛虎。”路八嫂笑了一下,走到赛虎面前马上把脸变得严肃起来说,“你去跑两步路,到王家庄请匠人来做棺材,家里的事情你先放下。”
  “八嫂子,满山锯不来柴,叫他去请匠人。”赛虎说。
  “满山多年不在家里,他在人前说话管什么用?你是电工,收王家庄的电费哩,你去请他来,他不敢不来,你不见麦子都快黄了,谁能闲得着呀?”路八嫂歪着脖子,眼睛看着赛虎认真地说。
  赛虎抬起胖乎乎的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低声自言自语地说:“八嫂子你灵的很。”出门穿上衣服奔王家庄方向去了。
  路八嫂又安排几个前来帮忙的妇女和面的和面,烧水的烧水,为帮忙的人做饭,丽华家里的秩序,慢慢走向了正常的家庭事务阶段,人们在路八嫂的安排下,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路八嫂把丽华叫到没有人的地方说:“蛋娃,把你爸的钱放好,家里的事情有我哩,不用你操心,再乱你心里不能乱,你把钱看好,用钱就得找你,别的事情大家做,”
  “我知道了,就靠你操心了。”丽华感激地说。
  “谁要是问你啥,你就说不知道,让他来问我就是了。”路八嫂给丽华吃了个定心丸,稳住了丽华。
  “我知道了。”丽华点点头说道。
  路八嫂以为,丽华从柜子里翻出一疙瘩钱的事情,被她就这么简单地掩盖过去了。路家寨里,路有梁家四岁的女儿头上两只小辫子舞动,两只脚丫像放飞的鸽子在路家峁的大场里奔跑,正和进村的路有德、田新苗一伙人相遇。
  路有德家里,儿媳妇秀芝正在和孩子玩耍,路有德,田新苗一帮人就进了路有德家的门,他们一起围坐在厅房里的八仙桌周围。路有德不好意思吩咐秀芝给大家倒茶,只好自己从厨房里拿来茶壶,放在桌子上,大伙就开始自己分茶吃,秀芝把孩子领到厅里,让孩子和大家打招呼,路有德忙说:“这是满山媳妇和娃娃。”
  路有梁是路家寨‘有’字辈排行较小的人,他走过去蹲在孩子面前说:“叫爷爷,认不得我。”
  孩子把路有梁看了看,用穿着凉鞋的脚踢着路有梁,笑着不说话。
  秀芝连忙阻止说道:“这孩子,不懂礼貌,怎么还踢人呢?不能这样呀!”
  孩子把头歪着说:“他让我叫他爷爷呢!”
  “那你就叫爷爷好了吗。”秀芝对孩子说。
  孩子用手指着路有梁的长脸,把头转着仰着脸说道:“他还没有胡子呢。”
  孩子的举动逗得大家仰面大笑,路有德也笑出了几点老泪。黑牛坐在墙根的小凳子上笑嘻嘻说:“连娃都认得你这个货色哩,连胡子都没有长上来,还想当爷哩,假冒伪劣产品,也算是改革成果吗。”
  田新苗坐在八仙桌旁,用手摸着自己的黑胡茬问:“那你把我叫啥哩?”
  孩子看了一眼田新苗笑着说:“叔叔——”
  “我的天,灵的很哩。”田新苗高兴地抬起屁股,走到孩子身边伸手去抱孩子,孩子用双手挡着不许抱。新苗只好转身回坐在桌子旁说道:“城里孩子就是出息,咱农村的孩子光知道骂人,啥事不对头了就知道哭。”
  路有德见孙子这样的举动,高兴地笑着,急忙给大家杯子里分添了茶水,他听大伙夸自己的孙子,心里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按规矩说道:“快喝茶,喝好了还要到三登家里去帮忙哩。麦子都快黄了,三登吃不上新麦子了。”
  路有梁家的小姑娘从柏树坡走上路家峁,看到父亲去了路有德家,也就跑到了路有德家里来了,进门来走到路有梁面前,坐在路有梁的怀里说道:“爸——回家——”
  路有梁问孩子道:“你妈呢?”
  “去丽华家哩,爸——丽华家里有一疙瘩子钱哪,我,我妈都看见了。”小姑娘歪着头说。
  大家相互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路有梁说道:“不敢乱说,小心打嘴。”
  秀芝忙进里屋,拿出一个香蕉给了自己的孩子吩咐道:“去,把这个香蕉个姑姑吃。”
  孩子转过脸问道:“姑姑是什么呀?”
  秀芝指着小姑娘对孩子说:“她,你应该称呼‘姑姑’呢。”
  孩子接过秀芝手里的香蕉走过去,小心地递给小姑娘。
  “我的天!”新苗说道,“这今后,一家一个孩子,将来没有了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自然也就没有了姑姑舅舅,孩子当然不知道‘姑姑’了。”
  黑牛把黝黑的脖子歪着说:“下一代人连舅都没有咧。”
  白兔坐在有梁身旁,用手推了一下有梁说道:“有梁,你再生个男娃就好了。”
  “不敢生咧。”有梁笑着亲了小姑娘一口。
  “咋咧?怕罚钱?”白兔问。
  “我想通了,都生男娃,最后,给娃在哪里找媳妇呢?”有梁把女儿抱着说。
  路有德不听这些,按自己心里想的说道:“喝好了走,不敢坐了,天气这么热,不殓尸,等的时间长了,臭的到不了跟前咧。”路有德老汉向烟袋锅里点着火。
  大伙这才漫不经心地走出了路有德家的门,说说笑笑经过路家峁,向柏树坡走过去。
  路有德出门的时候吩咐秀芝道:“秀芝,你把娃看管好,等你妈放羊回来,给娃喝羊奶哩。”
  大伙在柏树坡下面,等着路有德,没有人愿意打前阵,路有德只好走在前面,大伙跟在后面来到朱三登家,象征性地趴在地上:“哇——可怜的娃呀——呀——”哭了几声。
  新苗,新春,有梁,白兔,黑牛干脆蹲在地上,跟着路老汉的声音起哄,“哈——啊——”就算吊了孝。
  路八嫂见大家来了,连忙跑到路有德面前说道:“二哥,他们家里连孝帽也没有准备,我打发人买去了。”
  路有德知道,“孝帽”是用白色的纱布做的一个环形布带顶在头上,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村里帮忙的人,除了辈份大的长辈不给死者戴孝帽,小辈的人,谁到灵前来,就得发给谁一个孝帽,头上有个孝帽,就等于已经吊过孝,前来帮忙的人了。路八嫂来的早,帮着丽华掌管家事,没有孝帽的事情,当然要给人解释清楚,不然就是看不起人的意思。路有德听了没有说话,走过来说道:“什么时候入殓哩?”
  “连棺材都没有,入殓个屁呢。”路八嫂说道,“我安排赛虎到王家庄请匠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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