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进城关中学

　　副队长自从和德仁卖瓜去了一趟西安，亲身感受到德仁的热情、能力和贡献，消除了对德仁的许多偏见和误会，回到队里，继续安排德仁去棉花地干活。
　　8月下旬，立秋已过，处暑来临，天气渐凉，秋庄稼处于成熟阶段。棉花经过对棉铃虫歼灭性的战役以后，棉桃日渐饱满，发光，显露出来。现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暴晒，伏前桃和一部分伏桃开始炸裂，棉田就像蒙上了一层雪被似的，白花花耀眼的明亮。妇女们全都下地拾棉花来了，秀兰也来了，说说笑笑的真像赶会一般热闹，唧唧喳喳的又像麻雀开会一样吵个不停。但是，拾棉花毕竟是计件工分，等到妇女分散开来、专心摘拾棉花的时候，棉田里立即安静下来。德仁是领队，主要检查拾棉花的质量，他虽然也提着一个篮子，可拾多拾少是无所谓的。
　　德仁就喜欢看妇女们拾棉花，那真是一种手的舞蹈，手的艺术，手的旋律。她们腰里束着一个缝成口袋的大围裙，两只手东一抓，西一摘，然后把棉花装进围裙里，就像两只蝴蝶儿，东一采，西一采，翩跹起舞，煞是好看。蝴蝶儿飞着，舞着，围裙里装满了棉花，掏出来放进背篓里。于是，蝴蝶儿继续飞着，舞着，棉絮儿飞着，舞着，一首首优美的旋律飞着，舞着，棉田变成了一个舞蹈的大世界......
　　正在这个时候，大队的高音喇叭克拉克拉地响了几声，说话了：三队的张德仁，赶快到大队来，有要事......
　　听见大队的通知，德仁惊喜交加，一时之间，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已经给公社党委写了八封信，在中小学开学前夕，也许终于有结果了。凭他的直觉，应该是好消息，而不是坏消息，嗨，走吧，去看一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德仁把笼子交给秀兰，望着秀兰充满信心地笑了笑，秀兰却差一点流出了眼泪，连忙背过身子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德仁离开棉田的时候，翠翠、雪雪、巧巧和植棉组的姑娘们微笑着给他送行，其他的妇女也微笑着给他送行，他也就这样微笑着走出了棉田。当他再次回头望去的时候，棉田正笼罩在一片金光灿烂的秋阳里，朦胧，迷幻，美妙，充满着诗情画意......
　　也许是兴奋喜悦，也许是忐忑不安，德仁急匆匆地走进大队，马德柱、袁金贵笑嘻嘻地迎接着他，马德柱说：德仁，恭喜恭喜，公社文教李专干打来电话，叫你马上带上被褥去城关中学报到，明天开学哩！
　　袁金贵说：李专干说，你到了学校，先去找他，他在大门里面东边的平房住着。
　　马袁二人疑惑地问道：德仁，你在公社有熟人吧？
　　德仁如实回答：没有，没有一个熟人。
　　德仁和马袁二人握手告别，连声说着：谢谢，谢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帮助和照顾。
　　德仁已经走出大队了，马袁二人对德仁为什么会被安排在城关中学任教，仍然议论着，辩论着，百思不得其解。德仁走到医疗站前边时，医疗站的门帘一掀，玉娥对他一招手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德仁只好跟了进去。男大夫已经下班了，玉娥扑过来搂住德仁肆无忌惮地热吻了几下，笑嘻嘻地说：德仁哥，祝贺你，写信成功了，你当了城关中学的民办教师。我还是送你几样常用药品吧，你放心，这是我出钱买的。用我的手绢包住，算是一个纪念，你想妹妹的时候，就掏出手绢看一看。
　　德仁说：药品我收下了，手绢嘛，还是你自己留下用吧，免得惹是生非。
　　玉娥生气了：德仁哥，你想把妹妹忘掉吗？一块手绢又会惹啥是非呢？难道还有别的女孩送你手绢？你怕秀兰姐问你手绢的来源吗？你就说是包药品用的嘛。
　　德仁把包着药品的手绢装进口袋，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去：我得走了，现在就要带上被褥去学校报到。
　　玉娥说：我也下班了，咱们一块走吧。
　　德仁和玉娥走在一起，觉得别别扭扭的，不敢大声说笑，不敢正视玉娥，总怕遇见熟人，更怕遇见自强，他的脸上热烘烘的，很不自然。他看玉娥正想张嘴说什么，就紧走几步：玉娥，我得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你慢慢地走着。
　　德仁大步流星地前边走了，玉娥落在后边气得撅着小嘴，不过她随即喜笑颜开地乐了：哎呀，德仁哥到中学教书是件大喜事，我有生的啥气呢？我跟着瞎掺和啥呢？要不送他件东西，还实用些......哎，我在县上学习时铺的那条花单子，新新的，放在家里也没用，送给哥哥吧。
　　玉娥走进家门，自强爹领着逢春回来了，自强也收工了。逢春虽说已经过了一岁半，还粘着奶头不放，抱住玉娥就要吃奶，自强爹说：给逢春把奶断了吧，也该再要......
　　自强爹转身走了，自强说：玉娥，爹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逢春噙着奶头吃得正香，玉娥说：你看，这奶能断了吗？
　　自强说：断奶不断奶无所谓，咱爹想让你再生一个呢。
　　玉娥讽刺道：你还有脸说呢。你想要娃，不会让翠翠给你生一个吗？
　　自强吓得脸如土色，他压低声音说：玉娥，可不敢乱说，小心爹听见了。爹是个直肠子，他知道了，说不定去找翠翠算账呢！那样就把事情闹大了，会闹出人命的。
　　自强加盐加醋地一说，玉娥也害怕了：好了，我不说了，今后你要乖乖地听话，要娃的事咱再商量。
　　逢春睡着了，玉娥把他放在炕上，盖上被单，语气缓和下来：德仁哥要到城关中学教书去了，现在就去报到，我给他送条单子，马上就回来。你去熬点玉米糁，馏点馍。
　　自强高兴地说：是，夫人！
　　玉娥拿着单子往外走着：少油腔滑调！
　　玉娥走进德仁里屋的时候，秀兰把被褥枕头都收拾好了，就是缺一条好一点的单人单子，玉娥送单子可真是雪中送炭呀！秀兰笑了：啊呀，还是我妹子想得周到，你咋知道我们缺少一条好单子？
　　玉娥说：有一次，我到小学去，看见我德仁哥的床上铺了一条大粗布单子，有点破旧......
　　秀兰问：妹妹，你是白天去的，还是晚上去的？
　　当然是白天去的，晚上我不上班啊。哇，秀兰姐，你坏，你坏！
　　玉娥说着就抱住了秀兰，在她的身上捶打着，而玉娥的脸蛋已经一片绯红。德仁把行李放在车子后座上捆绑结实，推着车子走出院子，后边跟着玉娥、秀兰和四个孩子。德仁走出大门，怀玉抱住他的腿喊道：爸爸，爸爸，你去哪里？
　　德仁也不答话，俯下身子把怀玉亲了亲，秀兰拽过怀玉，德仁跨上车子，一会儿便隐没在苍茫的暮色之中了。车子一上了公路，便如虎添翼，呼呼生风，一会儿就穿过宝鸡峡干渠大桥，冲下公路大坡，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凉气袭人，连续拐了几个大弯，就到了东关。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德仁推着车子上了马道，进入县城内唯一一条大街，平平展展的水泥路已经替代了古老的石板路，一会儿就进入城关中学的大门。借着校园里路灯的光亮，德仁一眼就看见了东边平房前的李专干。李专干向他招招手，他就推着车子走过去。李专干热情地和他打过招呼，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德仁，党委开会研究了你的问题，安排你在城关中学当民办教师，一月12元补贴，开30个工日。我给张书记说了，做好记录，免得以后出现问题。
　　德仁口里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心里却在想着：党委开会，哪能不作记录，还需要你去提醒？不过，他对李专干的热情还是回报以热情，当然也不能失去礼节呀！
　　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全体教职员工大会，李专干把德仁引了进去，给伏新理校长介绍了一下，就走了出来。德仁坐下开会，听着伏新理滔滔不绝的讲话，对新学期工作井井有条的安排，对教职员工格外严格的要求。会议开得十分冗长，由伏新理一个人唱独角戏，到了十点钟，才勉强收束住话头，让李副校长和郭教导主任讲话，这两人知趣地说了几句话就散会了。会后，伏新理和德仁交谈了两句，安排他带“农基”（农业基础知识），管农场，和颜和平同住一间房子。颜和平就在会议室等着，等伏新理给德仁安排完工作，这才领着他来到宿舍里。德仁一边铺着床铺，一边听颜和平介绍学校的情况。
　　原来，在这个只有弹丸之地的县城里，城关公社办的这所中学，是唯一一所设有初中和小学的综合学校，是县上干部子女上小学和初中的首选学校，因而在师资的配备和经费的开支上，比起农村的学校要优越的多，而身为一校之长的伏新理自然便踌躇满志、趾高气扬了。
　　德仁看了看玉娥送的花单子，那是粉红色印有大朵月季花的单子，似乎还留着玉娥淡淡的体温和体香。他钻进被窝里，一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取得成效而兴奋，也为玉娥的关心而激动，他几乎陶醉得睡不着了，便睁大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慢慢地思忖着玉娥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