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牵挂

　　风搅雪扬一阵紧似一阵，等过了吃饭很长时间还不见校长和赵淑萍。闫志明和付金涛心里不是滋味。在厨房里踱来踱去的闫志明刚坐下又站起来，下意识地从玻璃窗上向外张望了一下，玻璃早被冰雪封得严严实实。他走到门口轻轻把门缝错开，风雪即劈头盖脸扑了进来。探头看时，小小的院落里像笼罩着雪帘雾帐，白茫茫一片模糊。他浮躁起来……“不兴被雪阻隔没能回来？莫非直接去了窨子？还是……”一个个猜想，一个个疑惑，一阵恐怖感……不禁打了个寒颤。
　　付金涛说了声：“我到村北去看看。”站起身来抓起那块黄雨布就往肩上披。
　　“不。付老师，我去……我带上饼子，如果他们在那儿，让他们把饼子烤烤吃就得了。若不在那里，我立即就回来了……”说着伸手夺过付金涛拿的雨布，披在身上，包了几个饼子。一闪身冲出门去，消失在那飘洒飞扬的大雪之中。
　　沟子上星罗棋布，一片片、一排排的窨子。本来都是选择了比较避风的地方，雪在没风的时候早匀称的飘落在每一个角落。当西北风一刮，一团团的被旋起来流动着。在那些背风的门口、窗口积结着，一个个的窨子被积雪吞噬者，有的已埋了个严严实实，加上风雪天来往的人又少，就更像死一样的宁静。
　　闫志明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走了通身是汗，算来到他们那窨子旁边，雪早把门窗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他正在那忧郁，董老宗从西边窨子钻出来。“啊，大叔！”他喊了一声。
　　“谁？志明啊，来吧，这儿暖和。”志明大步走了过去，一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雪，解开披着的油布，钻进了窨子，脸上的雪水随着淌了下来。
　　“雪太大了。见赵老师来吗？”志明闻声擦了一把脸，才看清素环、顺霞都在窨子里。
　　“我是来找他们哩。赵老师和校长过饭时还没回学校。还以为他们直接来这儿了……”
　　“没有来啊。”
　　“哎呦，怎么把个人丢了。这儿漫天大雪避在哪个地方还好，这要走在半路途中……”董大婶有点着急的样子。
　　“不怕的。俩大活人……”董老宗是在安慰人们，其实他一听见这消息比谁都着急。他清楚的知道，这雪还不比雨，掩盖地上的一切啊。他是上过当的。那次，他赶着大车上石家庄砟子回来，起早赶路，就是因为薄冰上落了层雪，他没能看出来，赶上去就陷住了，硬在齐牲口肚皮深的冰水里泡到天明……差一点把个瘦骡子给冻死。他把志明的衣襟抻了一下，钻出了地窨子，志明急忙跟了出去。俩人离开门口大远，老宗才说：“明子，我看得去找找。这可不比一般天气，咱还是预防万一吧。这还没见多少人来，西边窨子里，玉辰、学忠，那边万祯、银江他们都在，我看让玉辰他们几个大点的学生和我做个伴，我去试探试探……”
　　“不。大叔，我去。你留在这儿照料着，有什么事来回有个传话的人。”说着直向玉辰他们的窨子走去。进门一看，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个小炕桌学习哩。他把意思一说，几个人都要去。
　　“你们留下两个吧。和老宗大叔在这儿。有事儿传递个信儿，省的人们都惦着。”志明尽量压抑着急迫的心情，心平气和地说。
　　学忠把小眼睛一眯，说：“这大雪抛天，找人是闹着玩哩。人少了不行，我们几个都跟闫老师去。老宗爷要有什么事儿，找银江他们……”
　　“对。咱们都去吧，闫老师。”几个人恳求道。
　　闫志明思考了一下，说：“好吧。把鞋绑的紧紧的，戴好帽子……把灯熄灭，门挡好。不要让刮进雪来……”对学生们叮咛后，钻出窨子。董老宗还站在那儿等哩。闫志明忙过去说：“大叔，我跟他们去了。一会儿有什么事儿找银江他们。你快进去吧，别冻着……”
　　“先到学校，见不到就去找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问准他们去哪了，多上几伙去找……还有，腰里都要系上条绳子，拿上根担子，防备万一有个用项……”董老宗不放心的嘱咐道。
　　“好。大叔进去吧。”闫志明领头，四个学生相跟上。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送走了志明他们，董老宗没有回窨子里，他提了张铁锨朝着银江他们的住处走去。走到门口，把积雪扒拉开，推了推门，推不动。“嘭嘭嘭”敲了敲。
　　门开了，老宗钻了进去。门又被银江给顶上。
　　“来，大伯。再给俺们讲个故事吧。”
　　“嘿嘿……”他勉强地笑了笑。“今儿个天不好，我来看看有漏风的地方没有……”说着向四周张望着。“要好好的在里边呆着，没事儿不要出门。漫天大雪，鬼子不会出来。睡个安生觉吧。”说完开开门就钻了出去，回过头来喊了一声：“来，顶门！”
　　他回到了自己的窨子里，顺霞问：“大哥，你们去哪儿来，这么半天。志明哩？”老宗故作镇静、不紧不慢地说：“他又回去了……”
　　“是不是又去找校长和赵老师？”顺霞紧紧地逼问道。
　　“是我让他们回去看看的。看看有什么消息告诉咱们一声。”
　　“他和谁回去的？”
　　“几个学生。”
　　“怎么不言声？”
　　“不用再惊动别人了。看你，急什么？”
　　说着，顺霞就下炕穿鞋，素环也紧跟着去穿鞋。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老宗有点着急。
　　“大哥，你听见了什么消息？”顺霞预感到有什么不祥似的。
　　“没听见什么。不过是让他们去看看……大雪抛天，还是经点心好。你们用不着着急。”
　　“不。我得出去一下。”她看见素环紧跟在身后，说：“素环，这儿不能没个人，光丢下大哥大嫂不行。我去找找万祯、银江。”说着钻出了门口。当她走进银江他们的窨子时，素环也站在了她的身后。她可能过于着急了，开口就说：“万祯和银江，你们两个跟我做伴咱们回学校去一趟……”
　　“行。这么大雪，干什么去，老师？”万祯、银江瞪着小眼睛天真地问。
　　顺霞一时不好回答，沉默了片刻，说：“我看老师们的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是不是学校有事儿……”
　　“那不用去，今儿个下大雪，好些人没来呢。”虎娃答道。
　　“不。还是去一趟看看。”
　　虽然向老师解释不要去，可是万祯和银江没停止做着去的准备。银江把大驴皮帽子往下一搂，一个窟窿里露出两只眼睛，还出怪态哩。
　　虎娃说：“俺们都去吧。老师——”
　　“不用。”顺霞又那样平静地制止道。
　　“走吧。”她让银江、万祯在前面，相跟着走出了地窨子，回头说：“素环你快回去，虎娃你们把门顶好，别乱窜，好好睡觉吧。”
　　“啊！”虎娃答应了一声，和两个小伙伴站在门口一直到看不见他们。
　　“董老师，在我们这儿待会吧。”素环心里不安，恍恍惚惚正不知如何是好，被虎娃他们一撺掇，更懒得动弹了。
　　“老师们有什么事儿了？”虎娃盯着眼睛望着她。
　　“没什么……”素环回答道。她真后悔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呢？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鼻子一酸，啪嗒，几滴眼泪掉了下来，赶忙扭过脸去，却早被孩子们看的清清楚楚。
　　“怎么了？老师。”
　　“怎么了？老师。”
　　“校长和赵老师不知道哪儿去了……”她终于说了出来。虽尽量压抑着惶恐的感情，话显得也平静，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学校不能没有校长和大姐老师啊，自己更离不开他们呀！她想的可怕极了……
　　“明海、明奇，咱们也去找找吧。”虎娃说着站了起来。
　　“走。咱们都去……”两个学生附和道。
　　“不行。你们不能去。外边风雪太大，道上的积雪能到你们腰里，走都没法走。你们不能给添麻烦啊。”
　　“那怎么万祯他们能去？”
　　“他们个子……”
　　“俺们同岁。他们不怕，俺们也不怕。”说着，虎娃早开开门钻了出去。三个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毅然迫不及待地走进大雪里去了。素环知道自己不策略，再制止也没用。一转念，她对他们又担起心来，赶紧给他们把灯熄灭，带好门，也追着他们的影子跑进了风雪里。
　　王琴凤家屋里腾腾热气，一股香喷喷的炒葱花味，在院外就能闻到。
　　赵淑萍躺在热炕头上，浑身疼痛，两只手恢复了知觉，火烧火燎的不舒服，换着把手放在炕沿的砖上，秋菊、瑞灵、喜竹守在炕沿边的杌墩上，秋菊攥了攥赵淑萍的手，说：“还是这么冰凉的。”
　　“赶忙喝口热汤吧。放了点姜，赶赶寒气……”秦凤她娘给端了一大碗挂面荷包鸡蛋。
　　赵淑萍挣扎着要坐起来，喜竹赶紧上前搀扶。她眼睛一闭又倒在枕头上。过了老一阵子定了定神才又慢慢爬起来，勉强的点了点头：
　　“这可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说哪儿去了……”琴凤她娘接过话茬儿：
　　“这孩子们哪，成天说他们老师这么好，那么好……要不是这节骨眼，什么时候才能请到家喝碗汤呀……快来，瞧热哩。出门在外不容易呀。不算捡了条命……”老太太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多么香的挂面呀。赵淑萍接过来放在炕沿上，说：
　　“怎么琴凤还没回来呢？”
　　“她得到校长的消息揪心呀。”
　　“来人啦！”老太太说着掀起门帘往外一瞧，黑压压一群人。
　　“嫂子做的什么呀？这么香。”打头的是颜佐之。
　　“忙来，都吃点……”老太太给大家掀起门帘。
　　付金涛、闫志明、刘玉福、董素环、刘顺霞、学忠、玉辰、万祯、银江……跟进来一大帮。
　　“老赵同志，不幸中的万幸啊。祝贺你！你这个病员立功了……是你舍生忘死的向村里爬，给留下了这大风雪也掩埋不了的脚印，树鹏同志也逢凶化吉。”
　　赵淑萍一听，泪水像涌泉一样怎么也擦不清。校长平安无事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预感，尤其从来人的神情中已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当听到村长的话后，不知怎么的，悲喜交加，一起涌上心头，竟哭成了泪人。冷静了一时，才说：
　　“太好了，太感谢乡亲们了……真是逢凶化吉。当时我非常怀疑他那话，那儿有什么枯井，我想他是在安慰我，让我赶紧回家哩。他不定怎么在井里挣扎哩……后来他又说话，我才赶紧往村里来……”
　　“不用惦记了。他很好，哪儿也没摔着。要再晚一会儿，可要真的冻僵了……刚才非要来看你哩……”付金涛也安慰着赵素萍。
　　“你们没去地窨子吗，怎么都来了？”赵淑萍拽着素环的手，高兴地看着一群学生们……见老师问，银江往前推了推万祯，自己往后缩了一下，眯眯着笑了。万祯说：
　　“俺们是从窨子里听说的。说是找不到老师了，俺们忙找来了。”
　　赵淑萍笑眯眯的眼睛又湿润了。多么可爱的学生……
　　刘玉福说：“就热先吃点饭吧。咱一边吃一边说不好吗？”顺霞把碗端起来，递给了赵淑萍……
　　“赵先生怎么样？”丫头闯了进来。琴凤她娘说了句：“挺好的，不用惦记了……”丫头一看正端着碗，“哈哈……多亏了赵先生了……也难为了你，连走带爬的，这段路你走了也有俩钟点……好啦，总算万幸，咱新沿村家家户户高兴呀！”
　　“谢谢乡亲们。人们都说大叔经过得多，见识得多，遇事不慌，校长脱险多亏大叔了。”
　　“哪里哪里，是校长的造化，学生们的福气，要紧的还是赵先生传了消息……”他看了看大家都眼巴巴瞅着他，赵淑萍也把碗放下，赶忙说：
　　“咱这样吧，天半宿多了，店里已经预备了面，咱大伙先吃顿夜饭，再各奔前程……也让赵先生赶紧吃一点……”
　　“咱就这么办。今儿个丫头哥哥作为学生家长情愿破费了。都去，尝尝兴隆店的大碗面，还得准备应付敌情哩。”颜佐之说着靠近赵淑萍：
　　“老赵同志，你先吃着，等会儿我们再来看你。”痛快脾气。说完脚已经迈出门外，又回过头来催促着人们：“走，走，走，玉辰，学忠，万祯，一个不落。”
　　丫头走到最后，非把这一帮师生，推着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