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批林批孔行

　　渭北的春天景色迷人，艳艳的粉红桃花刚刚开过，金黄的油菜花就铺开锦缎，和碧绿的麦苗竞相媲美，白杨树翻动阔大的手掌般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这个时刻，“批林批孔”的飓风早已席卷了中国大地。自从德仁当了民办教师，大队的宣传队就搞不起来了，上级布置的工作又十分紧迫，于是大队就把宣传“批林批孔”这个“光荣”的“政治”任务直接交给安平小学。接到大队通知，李世玉校长连夜召开全体教师开会，安排宣传任务:批林批孔风头很硬，宣传任务十万火急，三天以内要排出节目，深入生产队田间地头展开宣传。节目的形式要多种多样，短小精悍，生动活泼，群众喜闻乐见......
　　李世玉态度严肃地说了一大堆话，可是教师们却面面相觑，默默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世玉说出了他的初步打算:由五年级班主任张德仁领队兼编导，六年级班主任姜洪涛协助，从五、六年级学生中挑选十名文艺骨干，组成宣传队。今天是星期五，张老师和姜老师连夜给咱加班加点，编写节目。明天是周末，下午不上课，开始排练节目，星期天再排练一天，星期一就可以下队宣传了。
　　李世玉望了望德仁和姜洪涛，好像征求意见似的，其实是宣布决定，德仁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姜洪涛却面有难色了:“李校长，我从来就没有干过这事，你让我编写节目，可真是赶的鸭子上架哩!张老师编写节目，我陪着熬眼都行。”
　　李世玉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你挑选五名文艺骨干。”
　　姜洪涛挑来选去，才挑选出三名学生，他已经为难得满头大汗了。李世玉说:“行了，就让张老师补够十个人吧。平时没有培养出文艺骨干，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
　　散会以后，姜洪涛到德仁房里发了一通牢骚:“平时从来不抓文娱活动，要用人了，要表演节目了，屎憋到沟门子了，才着急啦。张老师，这次宣传活动，全仰仗你啦!你给咱唱主角，我给咱喊奥好好(摇旗呐喊)。”
　　姜洪涛走后，德仁静下心来，提笔就写，一个多小时过去，三个节目就编写好了，一个群口快板，一个对口词，一个三句半，再配上几首学生会唱的革命歌曲，也够上一次演出了。鸡叫了，德仁想了想，又编了一段批林批孔的歌词，配上一首学生熟悉的民歌曲调，这样一唱，还能产生一点轰动效应哩!
　　时针指向一点，德仁上床安寝，一合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星期六下午，德仁、姜洪涛领着十名学生排演节目。德仁把节目分配了一下，六年级两个同学排练对口词，六年级另一个同学和五年级三个同学排练群口快板，由姜洪涛负责。五年级其余四名同学排练三句半，由德仁负责。十个同学各有任务，一时之间便热火朝天地朗读、背诵起来。词句多记不住的，就用纸抄下来。各人把各人的词句记熟以后，就开始对词。德仁去大队要了锣鼓家什，刚走出门来，远远地就看见玉娥从医疗站出来，正笑盈盈地对他招手。德仁左肩背着小鼓，左手拿着小锣，右手提着两对小钹，只好对玉娥笑笑地注视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学校。锣鼓家什咚咚恰恰一响，三句半就练起来了。
　　孩子们毕竟年幼，记忆力特强，时间不大，词句就记熟了。于是，德仁就把学生们集中起来，把这三个节目演练一遍。排演对口词的男孩、女孩有点拘谨，德仁给他们加了几个简单的动作，这个节目便像插上翅膀一样飞了起来。群口快板也由一男一女领头，合说的部分四人一起上阵，德仁又到大队找来了当年宣传队用过的竹板，一人四块，两只手同时打起竹板，呱嗒呱嗒的，十分热闹。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句半，在一阵“咚咚隆冬锵锵，咚咚隆冬锵”的锣鼓声之后，一人说一句话，唯独最后一个人只说半句话，还要幽默、滑稽、风趣、搞笑。而德仁安排的这个男生一向以俏皮捣蛋而出名，现在总算发挥了他的特长，人尽其才了。当这个男生一脸滑稽相，一手举锣，一手举锤，慢条斯理地说出半句话的时候，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而独有一个女子的笑声这么清脆，这么动人，这么熟悉，使德仁的心为之震颤了。当他扭头看去的时候，一个漂亮女子正对着他甜甜地笑着，不是玉娥还是谁呀?
　　接着，德仁把新编的批林批孔歌词配上一首民歌曲调，教给学生唱，很快就学会了。又复习了三首歌曲，夜色就降临了。
　　在回村的路上，学生们蹦蹦跳跳地前边走了，德仁落在了后边，玉娥却悄悄地追上了他:“德仁哥，你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哇。批林批孔，这么大的运动，叫你这几个节目，一会儿工夫，轻描淡写一下就过去了。”
　　“宣传，宣传，不就是为了造个声势嘛。其实，大队已经召开了几次社员大会，宣传批林批孔。”
　　“开大会，谁倒认真地听哩，还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三不听四的。有一回，台上念文件说，“林彪效法孔老二，克己复礼”。有的妇女说，“林彪还笑话孔老二呢，也没看看自己是个啥货色?”“克己复呢?只听过冲服呢、阴丹士林，就没听说过克己复呢，这是个啥布料呀?””
　　“玉娥，你这不是瓤人吗?你瞎编。”
　　“德仁哥，你冤枉人。我也是农民，我不是瞧不起农民，可是许多妇女没文化，有的还不识字，哪能知道“效法”、“克己复礼”的意思呢?”
　　“对不起，我冤枉妹妹了。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想不通，林彪叛党叛国，应该批判。孔子是个大教育家、思想家，是儒家代表人物，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还要拉出来批判--”
　　玉娥急忙伸出她的小手把德仁的大嘴捂住了，其实暮色苍茫中，路上也没有人了:“哥哥可不敢胡说呀!你没听人家说，儒家代表守旧思想，是反动的;法家代表革新思想，是进步的吗?”
　　“嗨，我不是就对你说一说吗?玉娥，我看你学得很不错哇。”
　　“哪里呀?我咋敢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哩!”
　　说话之间，到了村前，德仁说:“我先走一步，今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少说话，少惹麻烦。”
　　玉娥说了声“我......”，不等她的话说出口，德仁已经走远了。玉娥“唉”了一声，就回家去了。
　　星期天，德仁和姜洪涛领着同学们排练了一天，德仁让大家声音放小一点，以免嗓子沙哑。下午，李世玉来学校把全部节目看了一遍，赞不绝口，就算验收上了。
　　星期一下午，阳光灿烂，暖风徐徐，德仁、姜洪涛带领十名学生，穿戴整齐，喜气洋洋地走出校门，向三队田间走去。正在这时，只见医疗站的门帘一动，玉娥背着红十字药箱，步履轻盈地跟了上来。德仁已经闻到一股脂粉香味，是他熟悉的那种香味，待他扭头看时，不是玉娥还是谁呀?德仁的视线甩过去，玉娥笑嘻嘻地迎接住，又还给他一支特具穿透力的富有感情的视线，德仁笑笑地接纳了，便转过身子，不再理会。玉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得遵守德仁“少见面，少说话，少惹麻烦”的告诫，默默地在队伍后边跟着。玉娥知道在德仁面前，她是无法隐瞒自己感情的，她看他的眼神，她看他的表情，她对他说话时饱含感情的语气，她举手投足间的轻佻表现，都把她的内心世界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了......
　　宣传队走到棉花地头，便咚咚锵锵地敲打起锣鼓家什，自强便领着正在“锄梦花”的男女社员走到地头的大路上。男女社员席地而坐，德仁看着在前排“就座”的雪雪、巧巧、翠翠，向她们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而雪雪、巧巧更是笑盈盈地连连招手。玉娥趁机放下药箱，坐在女社员中间。
　　宣传队员站好队伍，王艳艳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向前迈出一步，举手向大家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声音动听地宣布道:安平小学批林批孔宣传队表演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小演唱《批林批孔就是好》。
　　自强带头拍起手来，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有的妇女在互相询问着: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如此俊俏?
　　演唱开始，十个人从中间分开，一边提问，一边回答，演唱得热热闹闹:
　　你说那批林批孔为什么这样好?
　　什么思想金光照?
　　什么人叛国摔死了?
　　我说那批林批孔就呀么就是好，
　　毛泽东思想金光照，
　　林彪叛国摔死了。......
　　演唱完毕，爆发出一片掌声。接着是快板，合唱，对口词，齐唱，最后一个节目是三句半，四个小演员先敲锣打鼓，绕场一周，热闹的气氛便起来了，然后他们站成一排，表演节目:
　　甲:毛主席语录他不离手，
　　乙:毛主席万岁他不离口，
　　丙:毛主席当面他说好话，
　　丁:背后下毒手，
　　合:哎，下毒手!
　　甲:哈腰弓背他露谄笑，
　　乙:重大事情他不报告，
　　丙:抢班夺权他阴谋露，
　　丁:坐机想逃掉，
　　合:哎，想逃掉!
　　甲:林彪夜逃山海关，
　　乙:三叉戟飞机冲上天，
　　丙:温都尔汗坠了地，
　　丁:全完蛋，
　　合:哎，全完蛋!
　　....
　　在一片哄笑声中，演出结束了。安平小学宣传队一炮打响，接着在其他四个生产队宣传演出，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德仁的威望也日渐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