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一夜风流法官

　　“风流”两字在汉语中至少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时代的弄潮儿，叱咤风云，轰轰烈烈，干出一番事业，如毛泽东诗词所赞扬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具有褒义。一种是通俗解释，泛指男女交往淫荡不羁，伦毁礼乱，多有贬义。在后一种风流中，又有两种情况：有的人风流一辈子不犯事，但其后辈人继承遗传基因，多有因此而倒霉的，受处分是小事，往往丧失性命。有的人只风流一次就满城风雨，丢人现眼，受到处分，其后辈以此为耻，走正道，说不定官运腾达。本文所说的风流法官是最后的那种。
　　当今各类官员中有些风流韵事，在百姓眼中已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更不算什么大事了，但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已有时日，男女关系涉及以权谋私或导致法律纠纷，党内外仍然视为大逆不道，免不了被共产党员纪律管理条例给予严肃处理，予以党纪国法的处分，挽回我党和政府干部的影响。在十八大之后，党中央开展反贪惩腐，上至副国级，下至村长九品芝麻官，作风腐败，乱搞男女关系，性行为糜烂和以性求官男女官僚，不但严加处理，还在媒体暴露。比改革开放前惩处还严，得到广大群众拥护。
　　话说一九九一年年底，我从俄罗斯留学进修回来，凭着我的职业敏感度，我觉得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里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氛，我当时以为是竞争副庭长岗位竞争造成的。一打听才知道，院里正为筹备专案组调查审判员封义和犯人妻子暧昧关系的事儿头痛。院内自然形成了两派，意见相左。一把手认为女的没告，无受害人，不必调查。二把手坚持调查，因为是真名实姓署名检举，涉及法官声誉，而且被检举人是预备党员，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不知怎么地，纪检委主任知道了此事，亲来法院，要求彻查。法官不同于来百姓，要严肃对待。没有此事，也好给年轻干部一个说法，洗刷丑闻。
　　院里气氛更加神秘安静，人人三缄其口，担心卷到是非里面，卷到一二把手矛盾中，但私下里却都在议论：有没有这事，谁告发的？是真是假？更多的是，一把手咋的啦，又不是匿名信，为啥不调查，惊动纪检委？
　　向我透露消息的人曾在我手下做过助理审判员，他再三嘱咐我，千万别说他告诉我的。因为我嘴严，多年来院里上下左右发生的一些矛盾和传言从来没我从嘴里出来过。平时我远离流言蜚语，曾严格禁止在庭内讲个人私事。所以我做了保证后，他讲述了他知道的整个事件经过：“月初我们三个审判员和书记员到格木旗开庭审理抢劫储蓄所杀人案，住土地局招待所。一个到劳改队探望服刑丈夫的哈尔滨女人也住在招待所。晚饭时那盛装女人独酌独饮，见我们中有穿法官服的，凑到跟前，咨询犯人减刑的条件和程序。这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那女人大大方方端起碗、菜，拿着酒杯凑到我们桌一起喝酒了。她长得不算漂亮，脸上抹得厚，掩盖额头皱纹。但皮肤白皙细润，丰满而不蠢，大眼睛很会勾人……”
　　我打断他的话，插嘴问道：“院里规定办案不准喝酒吗？”
　　“老庭长，别那样瞅我，这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案子由我主审，我没喝，早早回屋看卷准备去了。我和封义一个屋，他和那女人什么时候喝完酒，干甚么去了，什么时候回屋睡的觉，我根本不知道。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案子审得很顺利，很成功。平时我主审，他喜欢不时问几句，但这次他一直沉默。回来路上，大家谈笑风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谁知第三天院长找我，问他是否和那女的暧昧了，我是一问三不知。我不会落井下石……”
　　“你真不知道？”我问。
　　“什么事也瞒不过老庭长。”他眨眨眼睛说。他个子小，瘦瘦的，在一起工作时，觉得他有些内向，但眼光犀利，只要讲起来，逻辑性很强。你鼓励几句，他讲起来没完。
　　他继续说：“好吧，老领导做了保证，我还信不过？再说此事和咱俩都没关系。”他接着回忆在刑一庭时的情况，说，“我知道你从来不愿意打听别人隐私，但封义和我都在你领导下工作过，你曾看重过他，予以重点培养。封义在案子上作假被你狠狠批评过，警告过他千万别耍小聪明，以为别人不知道。那次因没造成后果，你原谅了他，没向院长汇报。但同时提醒他，有竞争关系的人，不会轻易原谅他的过错。这不，事就从这上来了。不过我保证，虽然我和他也有竞争，但不是我揭发的。我没那么龌龊。”
　　听到这我已经知道，我对封义的警告和提醒没起作用，封义又自作聪明，掩耳盗铃了。我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门子，直接分到刑事庭当助理审判员，免去了先做书记员的程序。其实他对我倒很尊重，不叫庭长不说话，一脸笑容。我发现他汇报案子时，在一个关键情节他说了假话，心里开始对他有些反感。
　　我懒得听细节，说：“算了算了，谁造孽谁受罪，由他去吧。我知道是谁就行了，说到这我也听明白了。”
　　他沉不出气了，有些不放心，解释说：“我只知道他很晚才回屋，我已经睡了一觉。别的我可没说。”他说完又嘱咐我：“院长问时我只说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千万别把我递出去。我真的不是举报人。”
　　“放心吧。”我再三保证说，“谁也不原意淌这浑水。我答应的绝对做到。”
　　我因为已离开刑事审判庭，又公派出国进修，出事时我不在院里，觉得一身轻松。但院里偏偏指定我和胖胖的副院长到哈尔滨外调。我更没想到那女人见到我们知道来意后，没费唇舌，竟竹筒子倒豆子，毫无遮拦地叙述了她和封义一见钟情的极其热烈的暧昧，脸上泛出得到某种满足时的红晕。她说：“那天我探监回来打算第二天乘车回家，晚饭我解乏喝酒时，见你们法官进食堂，我诚心诚意想咨询丈夫减刑的条件和程序。他判了十五年，我独自在家领孩子六年了，困难啊。你们法官很热情，不但细心解答，还邀请我一起喝酒。特别是那个白净脸，高个子的……他叫什么，我真不知道，也没问，他也没说，眼睛不大，很有魅力，勾人魂儿，看得我心直跳。他答应我帮帮忙，问我丈夫叫什么，是监狱几大队几中队的，到时候他一定和劳改队说句话。一旦报到中级法院，他和负责减刑的法官关系挺好。你们别误会，他没大包大揽，还再三强调关键是我丈夫表现如何，一定让我丈夫好好改着，立功受奖。我从心里感激他。他酒量很大，我也喝过量了，只剩下我俩时，我邀他到我屋坐坐喝茶。他没拒绝，一进屋我俩就抱在一起了。都是过来人，还用言语吗？都很激动，像新婚久别……大概是酒劲支的吧。我俩呆了很长时间，没有出声，没人打搅，尽情默默享受。怪了，谁揭发的呢？都回去睡觉了呀？”
　　她自言自语后，立刻补充说：“哦，对了，我得到了满足，不能坏良心，是我主动，一眼就爱上了他。当然，我也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是他诚心答应帮忙，我才愿意给他的。你们也别想歪了，不是强奸，或者说我强奸了他。”
　　一个三十二岁的风韵犹存的美丽关东少妇就这样结束了谈话，不掩盖，不后悔，在笔录上签名按押，郑重写上：以上笔录看过，都是我陈述，没有虚假。回来后我把笔录一交，算完成了任务。院内的调查，有一把手亲自找审判员、书记员谈话，没我的事。是谁揭发的，副院长在途中告诉了我，但我不能说。有人问我调查情况，我只说一句话：“那女的够意思，没多说一句话。”
　　我和告诉我基本情况的主审法官简单说了调查经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毕竟他没有因我调走，就不尊敬不信任我。但只限于比“够意思”多一点点，满足他的实质上的兴趣。
　　根据哈尔滨女人陈述，没定依仗职权诱惑强奸，但已不适合当法官，严重违反党纪，取消预备党员资格，行政记大过，取消二等功的称号报表，取消在此期间受到的表扬和奖励，调离法院，到其他盟市工作去了。直到现在还有人为他一夜风流断送法官前程感到惋惜呢。但也有人说，胆子这么大，说不定多少人多少次呢。虽说没有证据，但人的嘴是堵不住的。
　　他是个头脑清醒的法官，组织部有亲属，刚成为预备党员，人脉基础好，又刚报高级法院记二等功，呈兴旺发达之势，副庭长职位到手轻而易举，仕途前程似锦，因一夜风流，身败名裂。也许是他的这一个错误惊醒了他的后人，从另一个侧面激励其后人奋发向上，十年后他儿子考上了英国剑桥大学。正是：世间万事各不同，一夜风流丧前程。酒色如同穿腹剑，万般皆在一霎中。
　　处理完他的事，一个风流成性，却没人揭发，洋洋得意的法官，在高三上学的儿子嫖娼，在宾馆被抓现行，虽再三上手段摆平，开诊断书因病自动休学，转到外地学校，第二年高考总分二百八十分，刚够三本最低分数线，成为笑柄。不能不说他爹带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