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峥嵘岁月 54.见习

　　孩子们好像骤然懂事了。进了校门在哪个角落里一呆，或悄悄地做着作业，或几个人轻声谈论着什么。平时上课前那种蹦跳、喊叫、寻衅、打闹的现象不见了。当志明习惯的站在教室门台上的时候，意外地引来了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像一个个光环、一簇簇火花在射向自己的眼底，那充满着忧郁、惶惑的神情，好像在向老师发出哀怨、倾诉，又像要从老师的眼神里寻觅、探索着什么……当他看见素环、顺霞也和学生们的情绪一样，沉默的偎依在一起站在银江、虎娃、明奇、明新中间时，心里一翻腾，三群的身影立即又闪现在眼前。心情压抑极了，他竭力想摆脱这种困惑的情绪，慢慢的启动脚步向着顺霞、素环她们趋去。
　　“我总觉得学校里像减少了多少人……”没等志明站稳脚，顺霞就向他倾诉道。
　　“孩子们的心和大人是相通的。学生总是随着老师的情绪活动着。”志明目不转睛地望着顺霞，只见她摇了摇头说：“必须把学生们的情绪活跃起来，但愿这个悲惨事件成为他们学习的动力。”
　　“那我们得带头了。”志明笑了笑问道：“你俩的课打算怎么结合？”
　　“预备班事先安置一下，不带进教室，两个年级复式，先听刘老师讲解算术。”素环凝神望着志明，像要征求他的意见似的。顺霞见志明点了点头，忙说：“这真是打着鸭子上架，素环满可以教好的，让我一影响不出偏差才怪呢。”
　　“嘿嘿……取长补短嘛。”志明笑了笑说：“校长让见习一个星期再独立，上课前先听几节。”说完，看了看阴凉，说：“该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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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班都在院里整好队，顺霞让刘万祯指挥着唱了一支歌子，各自把学生带开了。王恩荣带上一、三年级出了校门，素环把预备班引向一个角落，挂起早已写好的小黑板，匆匆为他们布置了一下，就跑进教室。
　　二、四年级复式教学。素环自然坐在了二年级的后面。她像个很守纪律的学生，规规矩矩的坐在小墩上，全神贯注的观察顺霞的一举一动和因此引起的学生们的情绪。只见学生们坐定后，顺霞把书写着算术题的两块小黑板翻开挂了起来。顿时，学生们的目光就都集中在自己班的算题上。
　　“不再解题，可以开始演算。”
　　说完，顺霞从容地走下讲台，沿着两个班级整齐的行列绕了一遭，又回到前面。不知怎的不自然起来，好像第一次上课时，经受几十双眼睛的窥视那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又攫取了她的心。她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忙把集中力倾注在学生身上。
　　教室里，非常安静。学生们全神贯注的望着黑板，也不时的在望望老师。就在目光交接的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那一双双明亮的小眼睛，犹如一爿爿洞开的窗子，流露着聪颖、智慧，纯朴平静，诡秘深邃、憨厚明澈，有的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有的眯眼皱眉陷入深沉的思索……她忽然觉得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一样的感受，好像才意识到这些智慧的窗口，在窥测着人间的一切，也窥视着自己的心底。他们到底能从自己的身上看到些什么呢？
　　虎娃，有点呆滞的望着黑板，脸上那惯有的微笑不见了，脸颊的肌肉松弛了一下，把眼光从黑板上收了回来，偏过头去向着身旁留下的空位子瞥了一眼，有些失意的又迅速的扭转过来，两只手扶在算草本上，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一旁。这一瞬间，顺霞敏锐地感到，孩子心灵上的创伤太深重了。她看了一眼，后边坐的是明新和玉奇。明新正对着前面三群那个空位子，顺霞走了过去，指了指明新轻声地说：“往前串个位子。”虎娃的身边又有了一个可心的小朋友。他偏过头看了看明新，开始了自己的作业。
　　素环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滋味——霞姑太细心了……虎娃太可爱了……明新这个顽皮的孩子能体察老师的心情吗？她陷入深沉的遐想，忘记了自己是在听示范课。
　　“老师，这两道应用题都算不上……”四年级张冠彪在招呼。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只听顺霞的回答是：“好好想一想，多想想，反复想一想。”素环的心里立即回想起重复的声音“好好想一想，多想想，反复想一想。”只见顺霞走回讲台，拿起那根做教鞭用的青秫秸，说道：“同学们，有谁算起这两道题了？好，请放下手。已经有五位同学算完了……为什么没有给讲解题呢？因为从参加减租减息宣传活动以来，多次讲解了重地租、高利贷的种种不合理的形式，穷人如何受着重租、高利的盘剥。而且闫老师专门的给同学们讲解过，除了两道算术题上用的两种方式，还有什么大加一，又叫‘十利’，借一元月利一角，十个月本利相平。还可类推加一五，大加二；还有什么‘倒坐利’、‘现扣利’、‘借低还现’，文书上写上借纸币还现洋等不合理的剥削方式。现在黑板上的两道题，就是让同学们调查来的我们新沿村财主放债的两个实例。题计算起来很简单，如果老师讲的时候，都用心听了，现在就不会为难。所以，再一次告诉同学们，在平时老师讲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听。”
　　“冠彪，请你讲一下你是怎么得出的算式？”
　　冠彪站起来：“××家向财主借钱80元，言明‘驴打滚’。问三个月应还本利多少元？题上写明了借钱数是80元，计利方式是‘驴打滚’，即借一元必还两元，再加上月利百分之七十五，这就可得出一个算式：80×2＋80×0.75，再×3＝340元。答：三个月应还本息340元。”
　　“对不对？”
　　“对！”
　　“对啦。”顺霞说：“感到难的大概不在运算上。这个题的关键点在‘驴打滚’上。我们宣传减租减息已经两三个月了，总那么轻松的混时光，好像不上课就没事似的，不行啊！边区的政策，群众的疾苦都是知识和学问。社会大学校的知识和学问，往往不是在学校的书本上能学到的。”
　　“第二道应用题谁算了？好，刘川奇你说一说。”
　　“题目是：××借地主××边币120元，言明‘子儿利’，两个月本利还清。问应交利息多少元？这个题的扣就在‘子儿利’上。‘子儿利’是按天计算，借一元一天一个铜子，折合月利百分之零点七五，就是借一个月算两个月。”顺霞见他手里拿了个小本本就趋了过去，把小本本接在手里，一看顿时脸上浮现了笑容。她边看边移动着脚步走上讲台，说：“同学们，川奇这个本子，完全记载了那次闫老师讲解的‘减租减息宣传的基本知识’。所以他今天讲解的十分正确。知识在于积累。一些有用的知识不但要记在本本上，还要记在脑海里，就是咱老乡们常说的要吃在心里咽到肚里，把它消化了，变成自己的东西，就运用自如了。川奇同学请你坐下来，不用再列算式。请没有算上的同学们自己列算式吧。算起了的同学，可以结合下堂国语，想一想，从这两道算术题得到了什么启示？”
　　“啊！又是‘想一想’，得到什么启示？”这话又萦回在素环的脑海里。无数次的重复着。“是啊。”她默默的点了点头，算术也不是只求数字的……没容她多想，只见顺霞回到一年级的行列前面问：“谁来做一下这几个题？”学生们齐刷刷的都举起了手，虎娃第一题，明新第二题，两人一起走上台去，一个人占了黑板的一个角，同时开始演算。明新熟练地写上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虎娃还歪着头一笔一划的写着，显得重手重脚的样子。不一会儿弄断了两次粉笔，惹得下边哧哧的笑。然而，他的情绪始终是低沉的。
　　“他们算的对不对？”顺霞问大家。
　　“对！”一个声音的回答道。
　　“好了。把各人的作业和同桌的同学交换一下，互相看一看，看看得数一样不一样，解算的方法上有没有和自己不同的，哪一个更简单明了，更科学。看过后标上对错的符号……”
　　顺霞在讲台上慢慢地踱着步子。
　　她又走到了四年级行列前面，然后依次的走向每一张桌子，查看了每个学生的作业。
　　她回到讲台上说：“都做对了。如果哪位同学没记住闫老师那次讲解的几种高利贷和重地租的定义、方式，请借川奇同学的记录本看一看，下节算术要出计算地租的题。”说完又看一年级，已都举起了手，交换检查已经完成了。
　　在素环的眼里整个一堂课老师并没讲多少话，而且是那样简练、准确，学生呢，都没有留下一点点闲暇的时间，然而学得很透彻……她怀着这种印象听完了这一课，从心里比比自己做学生时听的课总觉得上课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
　　“下课！”
　　“起立！”待老师走下讲台，大家自由活动了。
　　十几个学生一拥把川奇围住，都要借阅他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