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尴尬读书人

　　听了德仁卖粮入库的经历，玉娥已是泪眼汪汪，秀兰也是悲悲切切。叙述完那段难忘的经历，德仁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停了好一会儿，德仁才接着说下去:他们一看，也知道我并不是怕出力，而是体力有限。于是，长劳帮我扛粮袋，张班长、二班长一齐行动，一会儿工夫就把十几袋麦子全都送上了粮仓的高处。
　　玉娥说:“自强那天开会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也很生气;可是人家是副队长，在行使自己分派活路的权力，自然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正副队长之间还得搞好团结呀!唉!德仁哥，你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我盼望公社能够早日安排你做民办教师，也好发挥你的特长啊!”
　　德仁说:“谢谢玉娥妹妹，借你一句吉言，愿望也许会变成现实。”
　　玉娥说:“哥哥，你不用一斗一斗地往楼上提麦子了，那样也很费力。咱们快点把麦子装进口袋里，让自强利用上工前的空隙，把麦子给你扛上楼去就行了。”
　　于是，玉娥和德仁来到院子里装麦子，秀兰也挺着肚子一步一步地挪出来。玉娥说:“姐姐，你歇着，我们来装麦子。”
　　德仁和玉娥先把麦子收堆，然后装进口袋，一共装了四个口袋，都是一米二三长的，一口袋大约装120斤麦子，圆鼓鼓的，靠院墙竖在那儿。玉娥回家叫来自强，自强二话不说，也不用德仁帮忙，走过去，把袋口一折一折地折起来，右手抓紧口袋口，侧身弯腰用左肩顶住口袋中部偏下的地方，左腿弓，右腿蹬，略一使劲，说声“起”，随着人身挺直起来，一口袋麦子便轻轻地扛在了肩上。
　　自强叫德仁先上楼去等着，德仁便从木梯登上楼去，虽是空手上楼，但是梯子陡，楼层高，上得楼来还要微微喘气。德仁俯身下视，只见自强扛着麦子，稳稳当当，轻轻松松，一步一步登上楼来，只是到了最后一个台阶，自强猛地鼓了鼓劲儿，便顺顺当当地跨到了楼上。一个能装六石麦子的大包就扎在楼边，里面已经装了多一半麦子，自强身子向右倾斜，右手松开袋口，麦子便唰唰地淌进大包的中间，他的左手举高口袋的底部，麦子便全部倾泻而下。麦子倒完了，自强再抓住口袋底抖动了几下，让口袋里的麦子一粒不剩。
　　像疾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工夫，四口袋麦子全部上楼装包，这让德仁一斗一斗地提麦上楼，至少也得半天时间哩。上工的铃声响了，自强拍了拍衣服，打算走了，秀兰端来热水让他洗脸洗手，自强笑了笑:“算了，劳动人民嘛，这就要去干活了，咱一天到晚就是和泥土打交道嘛。”
　　德仁走过来，拉住自强的手，口张了几张，话还没有说出口，自强便阻挡住了:“德仁哥，别说了，咱们谁跟谁呀!”
　　德仁再要说时，自强已经甩开他的手，走出头门去了。德仁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再也分辨不出酸辣苦甜来了......
　　下午，德仁找来大铁桶放在架子车上，到大队机井上去拉水，他想等红梅放学以后给他顺路推推车子。德仁在水塔下灌满水以后，便在路边等着学生放学。玉娥正好在医疗站门口，远远地看见了，进去换了衣服，给男大夫招呼了声，便走了出来，其实离下班也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德仁正倚着架子车，盯着学校门口看着，而满脑子装的都是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归宿，能不能当成民办教师的问题......
　　玉娥轻盈地走过来，甜甜地叫了声“德仁哥”，德仁竟然毫无反应，玉娥又叫了声“德仁哥”，德仁才惊醒过来，“哦哦”地答应着。玉娥说:“德仁哥，你拉着走吧，我给你推车子。”
　　“玉娥，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等红梅出来。”
　　玉娥撒娇的:“我不，难道我还不如红梅的劲儿大吗?”
　　“不不，不是你劲儿小，你是大夫，叫你推车子不大合适。”
　　“哎呀，德仁哥，你的观念真陈旧，赤脚医生也是社员，也是劳动人民。再说，帮你推车子还是学习雷锋，助人为乐呀!快快，快拉起来，要不，我来驾辕吧。”
　　德仁一看，玉娥非要推车不可，再扫一眼学校大门，学生还没有出来，便拉起车子就走。德仁怕玉娥推车吃力，便使足气力往前拉车;玉娥怕德仁拉车费力，便用力往前推车，结果那车子便像箭穿一般向前奔去，弄得铁桶里的水窋通窋通地震荡不止。
　　德仁便放慢了速度，缓缓地行进着:“我们这是疯了，还是魔了?跑得这么快!”
　　玉娥埋怨道:“你拉车使的劲儿太大，害得我追也追不上。”
　　都怪你推得劲儿太大，我想慢也慢不了。
　　玉娥说:“好了，好了，咱们就这么慢慢地走吧，边走边说话儿。德仁哥，我看你不必过分执意跟自己过不去，还是给杨自力送点礼，拉拢拉拢，好歹当上个民办教师再说。”
　　德仁沉默着，没有答话。玉娥知道是他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也就不吭气了。走了一会，接近村子了，德仁说:咱们各走各的路，免得别人说闲话。
　　玉娥说:“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拉车，我推车，心放平，胆放正，稳稳当当往前行，你看成不成?”
　　德仁嘻嘻地笑着:“玉娥，你啥时候学的这口才?可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哇!”
　　玉娥格格地笑着:“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德仁一看，这个泼辣大胆的妹子是不听劝说的，只好由她去了，便埋头拉车进了村子，玉娥也就埋头推车进了村子。德仁想，各人的事情各人干，别管别人说什么。玉娥想，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管别人说什么。于是，一个拉，一个推，车子进了德仁家门。
　　自然说闲话的人说闲话了:“这个玉娥，和德仁关系挺亲热的。”
　　“人家是干哥干妹子嘛。”
　　“这个玉娥呀，有事没事净爱往德仁家里跑。”
　　“你还不知道?秀兰快生了。”
　　车子停放在厨房门口，德仁把长水管插进大铁桶里面，玉娥抢先一步抓住水管，嚷道:我来抽水!”
　　玉娥把嘴对着水管口，使劲地一吸，只吸出一点点水来，人倒呛得连声咳嗽着。德仁拿过水管说:“我来吧。”
　　德仁把嘴挨紧水管口轻轻地一吸，水就流出来了，他把水管放进水缸里，就听见水哗哗的流淌声。德仁说:“你和水管没挨紧，漏气了。”
　　玉娥四下一看，没有人，就扑上去，把她温润的嘴唇紧贴着德仁的嘴唇，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哥哥，这样该挨紧了吧?不漏气了吧?”
　　正在这时，通通的脚步声响了进来，玉娥知道是红梅回来了，撇下德仁就快步向上房走去。德仁的心还腾腾地跳着，红梅站在厨房门口说话了:“爸爸，你一个人拉水，也不等我给你推车子，多费劲呀!”
　　听着红梅脆滴滴的声音，听着她关心自己的话语，德仁不由得眼睛就湿润了，他伸手疼爱地摸了摸红梅的头:“红梅，爸爸不累，你玉娥姑姑回家，顺路给爸爸推着车子。这不，她刚进去。”
　　“爸爸，我做作业去了。”
　　红梅说着，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姑姑，玉娥姑姑!”
　　玉娥前脚进去，红梅后脚就跟了进去，嘴里还姑姑、姑姑地喊着。玉娥伸手疼爱地摸摸红梅的头:“好乖的孩子!”
　　红梅甜甜地笑着:“爸爸摸摸我的头，姑姑也摸摸我的头，你们好像商量好一样。”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红梅趴在院子里的小饭桌上做作业去了。玉娥一看，秀兰疲倦地躺在炕上休息，看她进来，正要翻身起来，玉娥把她按住了:“姐姐，你休息着，不用起来。我给德仁哥推车子回来，顺便看看你，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
　　“还好，孩子好像已经下沉到底部了，站在那儿干活，有点下坠的感觉。”
　　“好，就这两天了。姐姐，有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倒没有，风平浪静，孩子蹬腿也少了。”
　　“好好，这就好。有情况，让哥哥来喊我，随叫随到。忙毕，我妈来了，给我看管孩子，我轻松多了。姐姐，我回去了，逢春该喂奶了。”
　　“玉娥，快走吧，逢春才半岁，正是最能吃奶的时候哇!”
　　玉娥走到院子，红梅站起来喊了声“姑姑”，玉娥笑着说:“乖孩子，快复习功课吧，该考试了。”
　　玉娥走到门道里，德仁正好把铁桶放到大门外边，拉着车子走进来，玉娥迅速地伸手在德仁脸上拧了一把:“哥哥，照顾好秀兰姐。有事就来找我，别客气，我是和衣待命，随叫随到!”
　　望着这个天真泼辣的干妹子远去的身影，德仁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海又翻波涌浪了。德仁走进厨房，见秀兰已经把晚饭做好，就喊来红梅帮着端饭端菜，秀兰爹和孩子们围着院子的小饭桌吃饭，他把饭菜端进屋里，和秀兰一块吃饭。晚饭吃的是什么呀?开花的麦面馒头，油漉漉的小米稀饭，切碎调酸泼上熟油的绿线儿辣椒，叫人看一眼就会流口水的绿辣椒啊!勤劳善良的渭北农民，在没有蔬菜的情况下，辣子也算一道菜啊!